文+衛慶秋
每到臘梅飄香的時節,重慶的背街巷尾就會有人支起鐵皮桶子,地上堆著橘柑殼、松柏枝、木刨花,裊裊青煙占據了半條街,一串串香腸、一塊塊臘肉被這股青煙賦予了新的形象,提醒著人們,年關就要到了。
每年,我家都是要自己灌香腸的。雖然現在的超市都能買到香腸,菜市場還可以自己拿肉去加工,可老一輩的重慶人仍習慣自己灌、自己熏,有的是為節省,有的是為吃個放心,總之,這門手藝就這么傳承下來了。
灌香腸這個手藝,我媽是跟兩個姨媽學的。她習慣性挑坐墩兒肉,在她看來,沒有比那個地方更適合灌香腸的了,然后再搭進去些豬背上不膩人的肥肉,最后做出來的香腸味道厚、油氣足,肥瘦比例7:3,這讓不少人都覺得吃驚。想來是因為我父母那輩人在長身體時正逢災荒年生,偏愛“油大”也是理所當然的。
媽先把豬肉切成丁,裝進大盆子里,再把鹽巴、花椒面、冰糖碼在肉丁上,每種料該放幾兩幾錢,答案全在她的腦子里。放好料,再澆上江津老白干,然后用雙手把肉和作料拌勻。拌勻肉丁后要腌十幾分鐘,在這當兒,來幫忙的兩個姨媽也一前一后上門了。
兩位姨媽是灌香腸的“老師傅”,自然也有一些絕活兒。大姨媽擅長做廣味香腸。早些年,重慶人是不待見廣味香腸的,偶爾吃吃袋裝的過癮。這些年,重慶人口味的兼容性變大了,超市的廣味香腸賣得火,親朋好友們也早早在大姨媽那里下了“訂單”。小姨媽的絕活兒——排骨香腸也頗受歡迎。前些年,排骨香腸在重慶火了起來,小姨媽從同事那里學到這門手藝。更令大家贊嘆的是,小姨媽選的都是帶軟骨的排骨,這自然比市場貨更好吃。我想,正因為可以加入很多心思,重慶人才如此熱衷于自己灌香腸吧。
灌肉、扎繩、放氣,三姐妹忙活一下午,香腸就做好可以晾起來了。重慶處在兩江交匯的地方,空氣濕潤,連風都帶著十足的潮氣,不像北方的風那般凜冽,是炮制香腸的理想環境。一旦出了太陽,冬天就變得可愛起來,暖而不燥的陽光灑在陽臺上,加快了香腸干燥的速度。在這樣的環境下,醞釀美味這件事就交給時間去完成了。
等到要吃時,剪下幾截,丟進白水里煮熟,油氣十足的香腸在水汽中如重獲新生一般。香腸上桌前再切成片,碼在熱干飯上,亮晶晶的油脂浸著白飯,吃一口便有滿足的感覺。
不過,重慶人吃香腸,多數不是從餐桌上開始的,很多時候,都是在案板邊守著,一邊切,一邊吃。這樣的“偷吃”,造成的結局就是當香腸擺盤登陸餐桌時,或許多數重慶人就像我一樣已經過足饞癮,不怎么想吃它了。除夕之夜,香腸絕對是重慶人年夜飯上出鏡率最高,但完好率保持最高的那道菜。
對香腸的“厭惡期”大概會持續幾個月甚至半年以上。然后在某個我正在電腦前趕稿的深夜,爸會輕輕叩開臥室門問我,“要不要整點宵夜?我才洗了兩截香腸?!?/p>
“不切,吃整的?!?/p>
很快的,熱氣騰騰的香腸就被端到面前,咬開一口來,腸衣爽脆,油水豐足,肥肉不膩,瘦肉不柴。
“安逸噻?”
“安逸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