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忠凱
職場小小說三則
郭忠凱
A大學體育館內的招聘現場人山人海,幾排招聘單位桌前,擠滿了前來應聘的男女學生。
“這幾個招聘單位只發放學習資料,告示上招聘的一名業務員且已招滿。”一男生說。
“一些單位只收簡歷,對其他要求直搖頭不回答,分明是濫竽充數嘛。”另一男生接著說。
“你瞧,邊上幾個單位招聘有留學經歷的碩士博士,英語過六級八級。這都是高精尖呀,咱們看來無緣了。”一個應聘的學生氣憤地回應。
“你招碩士博士到專科學校干嘛,也許有幾個副教授夠格,可誰愿意放棄高校任教,到你們這名不見經傳的破公司求職。”另一個女生大聲斥責。
“就是就是。”大家紛紛應和著。
菱花幾經努力,也送出去了幾份簡歷,只剩下最后一份了。她不愿再隨便投出去,好歹這些簡歷也是自己省下生活費換來的,一定要好好斟酌一下。
最后,菱花的目光聚集到了一家國企單位。招聘人是位中年婦女,和藹可親,有問必答,招聘條件倒和專科學校對稱。只是僅招收女生,且身高、相貌包括皮膚白皙都成了招聘條件,關鍵是月薪五千起步,還有年終獎等等。
這個單位注定成了現場求職女生的焦點。
里三圈外三圈的被圍了個水泄不通,菱花在圈外猶豫著,欣賞著同學們各式各樣的自我推薦招數。溫文爾雅的,潑辣大方的,口無遮攔的,性感撩人的,總之渾身解數都使出來了,讓周圍看熱鬧的男生們免費觀看了一次集中選美秀。
看著人家大方地表演和自我推介,農村出身的菱花只有羞澀地退居群外,可又不忍放棄這個機會。雙手緊緊握著那份簡歷,一語不發。
自己的條件在這堆同學里的確不出眾,沒有艷麗的衣衫,沒有香曼的裝飾,沒有蘋果三件套,沒有侃侃而談的口才,也就沒有了敢于表現的勇氣。身上這件褐紅色的長外套和洗得快要發白的牛仔褲,還是表姐出嫁前送的,雖說比較合身,也能襯托出菱花婀娜的身材,可畢竟是舊的。
粉中透紅的臉蛋是經常要外出家教風雨奔波的結果,雖說包里的獎學金、三好學生證書一沓子,可前邊招聘人從始至終沒有看過一個人的榮譽證書,只是簡單地掃一眼簡歷,重點從才藝表演,頭發黑還是黃,是否涂指甲油,連能否喝酒,會燒菜做飯都對每位急于表現的美女進行仔細詢問。
美女們還在使著吃奶勁往前擠,可招聘人卻始終微笑著不搭腔。
因為此刻,中年婦女已透過萬花攢動的人縫,瞅上了菱花,喊住了準備離開的美麗羞澀卻又緊張的雙頰變紅的姑娘。聽到招呼的菱花踟躕著,被幾個同學推到桌前,不抱希望地遞上了簡歷,惴惴不安,等待招聘人的刁難。
中年婦女例外的非常仔細地翻閱了菱花的簡歷,又認真看了菱花包里的那沓子榮譽證書,詢問了家庭和身體情況后,明確又熱情地詢問菱花是否愿意到國企單位工作。
這讓周圍的眾花頓時嘩然,有些人已經表現出憤怒,狠狠地盯著這個“天外來客”,可大好機會就是讓這個名不見經傳的農村女孩碰上了。
激動萬分的菱花此時一片混亂,想著三年的辛苦求學,家里父母期盼的眼神,迎接自己即將美好的生活……這些思緒一起涌進大腦。
這樣的機會任誰也不會拱手推走,菱花想。
正準備欣然答應的時候,不知啥時間擠進來的同班同學強子卻急切地詢問菱花是否找到單位,還人來瘋似的,熱情地向招聘的中年婦女推薦菱花,說她學習如何好,人如何善良,動手能力如何強,好像熟悉的在推薦自己一樣。
聽完強子的滔滔不絕和近乎演講的推薦后,中年婦女狐疑地問:“你是誰?是她男朋友嗎?”
“這、這……”強子騰一下臉紅了,菱花慌忙否認。
旁邊有認識的同學卻都瞎起哄,一些本已敗北的競爭對手們也不甘心地攪混水,大聲肯定強子就是菱花的男朋友,有人還時間、地點、事件明確地擺出菱花和強子的熱戀“軼聞”,弄得兩人百口難辨。
聽到這些后,中年婦女一反常態,立馬停住了笑臉,遞出了簡歷,不無惋惜地表示,菱花不符合自己單位的招聘要求。
“為什么呀?”菱花的疑問還沒有說出,就被身邊蜂擁而上的女同學們擠散。
強子也和菱花同時被擠了出來,遺憾地看著一位女同學和這家條件優越的國企簽約后,興高采烈地飛奔而去。
菱花看了看身邊訕笑又客氣的強子,憤怒又有些失望地甩甩手,轉身離去。
五年后,已是某公司部門主管的強子一直被菱花用當年招聘一事譴責揶揄時,他抱著可愛漂亮的妻子,解釋說:“鄰居家老三就在中年婦女招聘那家國企工作,說招聘其實是在為老總的兒子找媳婦,那兒子有先天癲癇,每天的涎水能有一缸子,你沒有幸運做一涎水清潔工,該感謝我,不是嗎?”
“此刻,你的那位后繼美女也許正在某個角落哭泣呢。”
菱花嬌嗔地錘著丈夫溫熱堅實的胸膛,一聲嘆息。
在外混跡數年,不見蹤影的賈脫回來了。
發達后的賈脫一改往日的邋遢形象,身著中式唐裝,手執涼扇,口吐蓮花,遞煙問話,彬彬有禮,村人都認為當年的“賈浪子”回頭了。
回村后的賈脫提著大包小包進了村長家……
幾天后,村長宣布村口的古廟連同周邊的垃圾都由賈脫承包,原因一是賈脫雙親早已不在,孤獨一人,村里有照顧的義務;二是賈脫自此改掉了以前小偷小摸的惡習;三是賈脫每年上繳村里五千元承包費;四是村中積了多年的垃圾堆從此有人出面清運走了。總之,理由充分得不由你不同意。
村里人聚在一堆時都閑聊起此事。村口古廟早已斷了香火,周圍垃圾堆成山,臭氣熏天,成了全村最大的老大難。雖說本村屬城郊村范圍,可距市中心里程至少也有二十公里,遠不遠近不近的距離讓村里很難發展。
再說賈脫,父母雙亡,當年在村里吃百家飯,無人約束,小偷小摸,牽貓逗狗,讓全村煩惱。現在回來既要求承包古廟,又給村上交錢,還清運垃圾,讓人摸不著頭腦。
“拿啥賺錢,這娃不會是腦子有毛病了吧?”賈脫一個遠房族叔感慨。
一周后,廟周邊垃圾被清理一空,周邊還煞有介事的栽上了一圈松樹、冬青樹,用白灰畫上十幾個停車位,賈脫他二舅坐在“停車十元”的牌子下笑嘻嘻的,臉上的褶子快淹沒了眼睛。古廟內刷新一番,香火裊裊,廟正中端坐一尊叫不上名的神像。墻上掛著“妙手回春”、“在世華佗”等金鑲邊的錦旗,送旗人和單位遠的讓人在地球上都找不到。
在村人的驚奇中,停車場開始有了兩三輛烏黑锃亮的小轎車停下來。幾個大腹便便的人匆匆下車,在古廟里呆了數十分鐘后又匆匆而去,留下一陣塵土在廟前飛揚。
接下來的一周內,一月內,停車場上的小轎車開始多了起來。停車場停不下,有的索性就停在村道上,收停車費的賈脫他二舅一邊忙著收停車費,一邊在小紙片上畫著數字,然后發給來人來車,按號排隊進古廟。停車排隊的長度不斷增加,排隊的人不可能長時間停留,肚子餓了,口渴了就在村上的商店買面包買小食品買水買飲料。這時就有幾個腦筋靈光的村民在自家院前平整土地,支起攤子賣水,賣菜夾饃肉夾饃、涼皮餛飩等,連村口的孤寡老人薛老漢都用秸稈圈起一截墻,加個蓋子,挖個坑,門前掛個牌子,入廁一元,坐在門口做起了生意,而且見天就能掙個百十來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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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過神來的村民們紛紛效仿,支起攤子賺錢,全村仿佛每年六月中的廟會一樣熱鬧。村民們個個賺得盆滿缽滿,自然大家都喜笑顏開,家家上空飄揚滿足的氣息和高興的笑聲。至于這些車這些人到古廟找賈脫干啥做啥都不得而知,也不想去了解,只要有錢賺就行。
總之,這樣的好光景一直在村子延續。在村里辦一些諸如修路、蓋學校等善事公益事情的時候,村民們也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大方,村長少了許多口舌。村上還因為小生意紅紅火火,帶動了周邊的生意人都來村里租地租房擺攤設點,給村上繳管理費,村集體收入創歷史新高。
村民笑著,村長笑著,賈脫他二舅笑著,賈脫肯定也笑著,坐車來乘車去的胖子瘦子男人女人們也在為不知名的原因笑著。
又是一年的某個大雨天,難得有空閑的賈脫終于又坐到了村長家里喝酒吃飯,原因是合同租期到了,賈脫再忙也得來簽字續約。另一方面也是因為給全村致富帶來商機,村長準備好好感謝賈脫,重要的是作為一村領袖要和賈脫探討全村進一步致富的妙計,說白了就是想探探底,古廟的底,省的這小子在做什么違法違紀的事情讓全村人帶災,這個當然也是全村人一直迷糊的地方。
酒足飯飽,臉紅脖子粗的賈脫經不住村長地一通吹捧溜拍。瞇著雙眼道:“村長叔,只要你免了我每年五千元的古廟租賃費,就告訴你獨門秘方。”
“你還有秘密?老農民一個還會看病,哄鬼去吧。”村長舍不得五千元的租金,又想留住這個財神,就想激一激賈脫。
“人哪有那么好騙?可就是有那些大官大款們甘愿上門給咱送錢,不也給你和大家送錢嗎。”賈脫指著村長說。
“這也是。”村長想,“告訴叔,你那秘方究竟是什么?”
“你保證不外傳?”賈脫紅著雙眼,好像驕傲的兔子。
“誰傳出去誰就是王八生的。”村長酒后也有些發懵,信誓旦旦。
“啥秘方?我的名片上印的是中南海退役保健師,曾為某某某某當過私人保健醫生,名片備注只發至地市級以上,而且還有編號,嘿嘿。當然,我還是有一味湯藥,是平常不過的當歸枸杞泡制的等等,既不治病,卻也不害人呀。你想想,來的人掏錢既享受了國家領導人的待遇,說不定從咱嘴里套出幾個上邊的內幕,然后那啥……哈哈,哈哈。”
賈脫說的唾沫星亂濺,回頭一看,村長早就趴在桌子上打起了雷聲的的鼾。
“唉,一輩子只能當村長。”賈脫感慨道。
劉副教授最近心里特別煩亂,原因是系里有位新來的年輕漂亮女助教,不是強調女人有多漂亮,關鍵是這個年輕女人在看劉副教授時,眼神總是熱熱的,眸子里似乎有水一樣的東西在波蕩。
只有戀人之間才有的感覺,劉副教授十幾年前有過此種溫暖愜意。
劉副教授是教授古代文學史的,古代文人騷客的浪漫與刻骨的愛恨情仇對他來說再熟悉不過。順著這種熟悉,年過不惑的劉副教授也曾嘗試著在放學之后,手捧玫瑰跪迎買菜歸來的妻子,也曾晚飯過后和妻子手挽手漫步在青年情侶抱吻的小樹林,感受愛情的熱度,被譽為當年校園十大浪漫事件之一而在歷屆師生中廣泛傳頌。
所以當劉副教授對女助教的特殊眼神認真分析后,認為現在的女孩敢愛敢恨,對感情的瘋狂是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假如有一份久違的婚外情來臨,那么大一枝丘比特之箭射向自己,是接還是不接?劉副教授的思想里開始波瀾,開始煎熬,如同滾開的油鍋炙烤已經碳紅的鍋沿。
這幾天,有了心思的劉副教授刻意避開與女助教的直接碰面。但只有三十幾個人的中文系,又在一層樓上辦公教學,難免抬頭不見低頭見,只是擦身而過或一個淺淺的微笑,但后背上明顯有雙熾熱的眼眸在徘徊,在雕刻,輕輕撓老劉教授的皮膚。
怎么辦?這種事又不能和妻子直接言明,因為再開明的妻子,在守護自己終生經營的愛情和婚姻陣地的決心與手段方面,都會絕不含糊。找系里幾個哥們更不行,那些家伙除過牌場酒場守規矩外,都是唯恐天下不亂,方顯自己英雄本色的主。
或者,或者找女助教談談。劉副教授也曾想過。可萬一人家坦率承認又死纏爛打,就會引火燒身。何況現在的小姑娘啥事出格就干啥,自己的老臉沒地方擱不說,馬上就開始的高級職稱評定就是懸在頭頂的一把劍,隨時恭候你偏離正軌前行的車轍。
與其躲避,不如正面迎敵,劉副教授有了想法后心情敞亮了許多。愛情或者迎接愛情的浪花沖擊著已人進中年的老劉教授,總該做些什么來展現自己的心情吧。
當然是形象了,內心的情感表現還是要矜持和典雅,諸多追逐愛情的古典文學人物形象這會起了指導作用。
接下來,劉副教授開始捯飭自己。
去理發店理了個青年光芒頭,花五六十元在洗浴城搓掉了身上的思維積淀,翻箱倒柜找出結婚時穿的紅豆西裝,佩上五年前結婚十周年紀念日妻子送的金絲紅領帶,還有前段時間外出講課獲贈的水星棉紡印花白襯衣,把好久都未上腳的皮鞋用半盒鞋油擦得錚光發亮。
煥然一新的劉副教授在沉悶的校園里仿佛一顆巨石砸向湖面,引起領導、老師、學生,甚至是賣早點大師傅的側目。有幾次學校開會,劉副教授差點搶奪了臺上院長、系主任們的光環,成了會場的主角,被圍觀被議論成為焦點。大家心目中那個邋里邋遢的教授與時俱進了,挺立潮頭了。
幾個牌友酒友打趣說,只有枯木逢春老樹發芽才有老黃瓜刷綠漆的表象。嚴肅的系主任還私下把劉副教授拉到一邊,神秘地問他的學術論文是否在國際期刊發表了,務必要請系里寫評論,宣傳宣傳,別有好事自己獨占,可不能忘了組織的關懷呀。劉副教授哭笑不得,含糊答應。妻子以為老劉的職稱有了進展,偷偷關注丈夫的新變化也不打破,暗自準備到時老公的紅本本一到手,就好好慶祝一下,夫貴妻榮嘛。
堅持忍受枷鎖一樣的西裝領帶皮鞋快兩個星期了,終于有一次,劉副教授在課后被那個漂亮的女助教堵在了資料室。
該來的始終要來,我如何決斷呀?
劉副教授正思索應對之策。女助教幽幽地說:“劉老師真是太帥了,有現代學者的風范。此前,在我的眼中,你和我那男友去世的父親太像了,凌亂的頭發,近乎木訥的表情和佝僂的背影……現在,卻一點不像了。”
隨著女助教漂亮的眼睛里熄滅的火焰,劉副教授的心開始慢慢結霜。
責任編輯:閻 安 馬慧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