線人馬利克

梁慧

一

前段時間馬利克收到一份意外的禮物：土豪金版iPhone 6。

詳情是這樣的：馬利克的一個土豪朋友，來自曾經位列巴基斯坦富豪榜第十六的謝赫哈尼家族，來到伊斯蘭堡。好久不見，老友寒暄，電話鈴聲忽然響起——經典的諾基亞鈴聲。聊了幾句，掛掉電話，馬利克發現土豪朋友臉色突變：作為謝赫哈尼家族老友，還在用黑白屏超長待機諾基亞，怎么可以！

隨后一部全新的iPhone 6就到了馬利克手里。那天中午，馬利克滿臉喜色對我說，諾基亞讓土豪朋友很沒面子，憤然送禮。

其實馬利克之前已經有一部二手iPhone 4，與諾基亞輪番使用。iPhone 6 到手之后，諾基亞被徹底打入冷宮。

但每天上下班，馬利克仍不嫌累贅地帶著諾基亞，哪怕只是不開機放在身邊。

有一天馬利克終于告訴我原因：諾基亞里面存著好多重要號碼，丟不得；丟不得又不能轉存到iPhone里，因為諾基亞不能帶進家門；不進家門，老婆就見不到；老婆見不到，家里就是安全的——馬利克曾經給我講過好多關于“安全屋”的守則，這只是其中之一。

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馬利克交女友可不僅僅是“表面文章”，偶爾，女友還能成為他的眼線，給他提供獨家新聞線索。

二

“女友變眼線”成名之戰，是巴基斯坦陸軍準將阿里·汗被捕一案。2011年5月6日，距離本·拉登在阿伯塔巴德被美軍擊斃僅4天，時任陸軍參謀長吉亞尼親自簽發逮捕令，以勾結伊斯蘭激進組織“伊斯蘭革命黨”（也有音譯為“伊扎布特”）罪名將服役陸軍32年的阿里·汗逮捕。

馬利克在這件事上的牛逼之處在于，軍方是在6月21號，也就是一個多月后才正式公布此事，但他很早就已公開報道此事，是巴基斯坦頭一個。那么問題來了，馬利克究竟是從哪兒得來消息呢？

原來，馬利克當時正在交往的女友之一，是阿里·漢的一個遠房親戚，侄女兒。有一天，這個侄女兒在聊天時告訴馬利克，她的叔叔被捕了，叔叔一家老小也全都被監控起來，不準見外人也不準接打電話。馬利克敏銳捕捉到這句話背后隱藏的信息，趕忙告訴侄女，這話爛在肚子里，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隨后馬利克就以匿名信息源在媒體上公開此事?；蛟S是侄女真的守口如瓶，根據馬利克的說法，那之后各大電視臺紛紛跟進報道時，第一個引用的都是“馬利克報道”。“馬利克報道”當然引起了女友的不滿，兩人就此分手。據說后來她遠嫁英倫，提及此事，馬利克至今仍有一絲惆悵。

三

當然馬利克干事業可不僅僅靠女人。成長在旁遮普地主家庭的馬利克，生來就有一種自信，所以不論對方地位是低是高，他總能從容不迫，不卑不亢?？蓜e小瞧這本事，在巴基斯坦這樣一個階級分明、人的地位極不平等的國家，這本事相當管用。

比如，開車路上遇到安檢哨崗，我那頭發花白的司機穆斯塔法往往乖乖踩住剎車，搖下車窗，也不管人家是老是少，張口就叫警察叔叔；但馬利克卻只稍微減速，舉手做出一個NO的手勢，警察就不敢查了，偶爾遇上新丁，還會挺直身板敬個禮。

再比如，巴基斯坦政府的低效率是讓很多外國人頭疼，申請一個常駐簽證，內政部能拖好幾個月，回頭卻告訴你，對不起文件搞丟了，你重新申請吧；有一次馬利克去內政部就遇到類似情況，馬利克不但沒聽話走開，反而據理力爭，爭到最后竟然跟內政部那哥們兒廝打起來，打完了當然要蹲局子，蹲了倆小時，等到朋友把他撈出來，內政部告訴他，事情已辦妥。

馬利克說，他的這種性格來源于家庭教導。馬利克他爹是旁遮普省中部某地一大地主，在巴基斯坦，地主就意味著權勢，意味著地位。

據說馬利克老家路很窄，路面大約僅有一車多寬。每次錯車，都要各自讓開一半，另一側輪胎就只能走在路基上。但馬利克他爹從來不讓路也不減速，即使在白天也大開車燈，識相的老遠就會把車停在路邊，乖乖候著。偶爾遇上不識相的，他爹倒也不生氣，繞過去之后就告訴司機記下車牌號，過不了幾天，就有警車找上家門。

馬利克的父親對子女的教導相當嚴厲，他哥就是在這樣的教導下，從小刻苦學習，成了一名出色的醫生。但馬利克學習馬馬虎虎，就在他哥拿到行醫執照那一年，他卻掛了兩科。

不過，馬利克并不羨慕兄長的生活，對他來說醫生是一份枯燥的職業，他也拒絕回老家幫他爹打理莊園，他更喜歡記者生涯：游歷四方、見多識廣，鐵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

馬利克常給當地媒體寫專欄，內容繁雜，但主要以揭露腐敗、社會監督為主。好幾次馬利克撰文批評旁遮普一些地方政府，被點到的地方官就拿著報紙找到他爹，義憤填膺。馬利克他爹也覺得管不住兒子是件很沒面子的事兒，各種提點警告加痛斥，但馬利克依舊我行我素。

巴基斯坦國家問責局也視馬利克為眼中釘。按說國家問責局本是反腐最高機構，應該與馬利克這樣的反腐記者保持關系才是，但馬利克卻寫過好幾篇揭露問責局內部腐敗的報道，摸了老虎屁股。后來馬利克幫我聯系采訪國家問責局主席時，特地囑咐我，別提他名字。

馬利克還是一個堅定的反美主義者，并且身體力行。他曾經很驕傲地對我說，幾年前的一次反美大游行，他站在車頂揮舞拳頭高聲吶喊的照片，出現在好幾家媒體上。BBC烏爾都語部曾經想雇他，薪酬是當時他在地方電視臺工作的三四倍，但馬利克一口回絕。在他看來，西方媒體對巴基斯坦的報道大多不夠客觀，總是帶有預設立場，千方百計挖掘這個國家的陰暗面，他不想做“巴奸”。

最近，馬利克不止一次提起，打算去學中文。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