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珍
姥姥生前最珍惜的物件,是幾張已經泛黃的老照片,其中一張是1951年姥姥與宋慶齡、鄧穎超、賀子珍、蔡暢、史良、李德全、胡文秀的合影。當年,毛主席稱這八位女性為中國革命“八大媽媽”。姥姥作為“抗聯英雄母親”代表獲此殊榮,并被東北人民政府授予“東北抗聯呂老媽媽”錦旗。
生于1895年的姥姥原名呂梁氏。在這張老照片定格的時代記憶里,姥姥既是“抗聯英雄母親”,也是令人欽敬的“呂老媽媽”,還是人們熟知的抗日先鋒梁樹林。
這三個名稱的來歷,恰好串起了姥姥的抗戰故事。
一家三個烈士的“抗聯英雄母親”
1932年春,日本關東軍侵占珠河縣后,姥姥家從大青川搬到了小亮河,也就是現在的尚志市長壽鄉。
1933年10月,趙尚志成立珠河反日游擊隊,已經秘密加入中國共產黨的姥姥不但擔任珠河縣鐵北區救國會會長、游擊區區長,還帶領全家積極投身抗日斗爭——讓大兒子呂文財、二兒子呂文珍參加了游擊隊,動員大兒媳婦呂管氏擔任村婦救會會長,讓女兒呂鳳蘭也就是我的母親加入兒童團站崗放哨,姥爺呂亭元則負責為游擊隊運送給養。
毛主席說過一句話:“要奮斗就會有犧牲,死人的事是經常發生的。”對姥姥來說,她深知這句話的含義。
1934年深冬,我的大舅——時任東北反日游擊隊哈東支隊二連連長的呂文財在三股流與日偽軍的一次戰斗中犧牲,年僅23歲。當姥姥見到我大舅滿是血跡的遺體時,跪在地上輕輕撫摸著,淚水奪眶而出……
1935年開春,我的二舅——時任東北反日游擊隊哈東支隊警衛連指導員的呂文珍所在連隊被敵人包圍,在掩護部隊突圍的激烈戰斗中,他因子彈卡殼被敵人活捉。我母親目睹了我二舅被敵人綁在樹上砍掉頭顱……據我母親回憶,當時擔任東北反日游擊隊哈東支隊司令的趙尚志聽到這個消息后,帶領將士們在姥姥家地上跪成一圈,泣不成聲:“我們對不起您啊!您的大兒子犧牲了,我們不該再派您的二兒子上前線。今后我們都是您的兒子,讓我們一起叫您媽媽吧……”
時隔不久,我的大舅媽——時任鐵北區委總交通員的呂管氏在一次執行任務的過程中被敵人抓獲,并被殘忍地殺害,當時她正懷有六個月的身孕……
在不到100天的時間里,姥姥接連失去三位親人,精神上備受打擊,痛苦不堪。但她擦干眼淚,懷著對日本侵略者的刻骨仇恨,更加積極地開展抗日斗爭。
正因為姥姥一家人對抗戰的熱血奉獻,姥姥被毛主席稱贊為“抗聯英雄母親”,還被譽為中國革命“八大媽媽”之一。
趙尚志、趙一曼都管姥姥叫“媽媽”
抗戰時期,姥姥家是珠河反日游擊隊的交通站和落腳點。趙尚志、馮仲云、李兆麟、趙一曼、李秋岳等抗日將領都是姥姥家的常客。每次抗日將士到我家,姥姥都會給他們烙兩合面的餅子,煮些雞蛋,慰勞他們。因為姥爺姓呂,所以大家都親切地管姥姥叫“呂老媽媽”。
據我母親回憶,趙尚志個子不高,瘦瘦的,臉上有個刀疤。他意志堅定、樂觀豁達,一點兒架子都沒有。每次路過小亮河,他都要到姥姥家看看。一進門,他就像回到自己家一樣,啥活兒都干,有說有笑,外人一看,就像姥姥的親兒子一樣。
母親說,姥姥看趙尚志的衣服實在破舊,就扯了幾尺布,給他做了件新衣服。趙尚志穿上那件合身的新衣服可高興了,每當別人問他是誰給做的,他總是說:“我媽唄!”
一次,姥姥在領取野戰醫院急需的黃碘、紫酒時,被珠河縣的大特務頭子徐子軒逮捕入獄。在獄中,姥姥經受住嚴刑拷打,嚴守黨的機密,被關押了75天,后經黨組織營救出獄。
趙一曼與姥姥之間也有一段特殊淵源。
1934年,趙一曼從哈爾濱到抗日根據地珠河縣工作。有一段時間,趙一曼身體不適,趙尚志安排她住在姥姥家養病。這期間,趙一曼白天讓姥姥領著,走家串戶宣傳抗日,晚上在姥姥家給兒童團的孩子們講故事、教唱歌。
在我母親的印象中,趙一曼個子不高,長得白凈,一口濃重的四川話。因為趙一曼的外貌不像本地農村婦女,還有一口南方口音,很容易引起敵人的懷疑,于是,姥姥便給趙一曼換上一件偏襟上衣和一條大肥褲子,又給她扎了一個疙瘩鬏,出門時還特意給她臉上抹層薄薄的鍋底灰。
一次,在去老鄉家工作的路上,她倆碰到偽軍盤查。因為趙一曼如果開口容易暴露身份,姥姥急中生智,把胳膊上挎著的一籃子雞蛋推到偽軍面前說:“我干閨女是個啞巴,就別難為我們娘兒倆了,這筐雞蛋你們拿去下酒吧。”偽軍搜了半天沒發現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便拿了雞蛋揚長而去。從那以后,趙一曼就認下姥姥為干媽。
經過姥姥的精心護理,趙一曼的病情很快好轉,可以重返部隊了。臨走前,趙一曼依依不舍地拉起姥姥的手,眼含熱淚叫了一聲“媽”。
李兆麟給姥姥改名為梁樹林
姥姥本姓梁,出嫁后就叫呂梁氏。抗日戰爭時期,姥姥有了一個新名字——“梁樹林”。說起這個頗具男性化的名字,還有一段故事。
1933年秋后的一天,趙尚志帶著二十多人來姥姥家商議抗戰工作。當時,珠河反日游擊隊令駐扎在珠河的日軍心驚膽顫,多次大舉圍剿游擊隊,都沒有得逞。
正談得熱烈時,門外進來一位中等身材、體格健壯的中年人。趙尚志馬上向姥姥介紹說:“他是滿洲省委派到咱哈東的巡查員,現任珠河反日游擊隊副隊長,叫張壽篯。”
張壽篯的真名叫李兆麟。他溫和地對姥姥說:“老媽媽,我聽珠河縣委的領導同志介紹過您,我要向您學習。”
姥姥馬上說:“別介別介,不用叫我老媽媽,咱倆也就差十幾歲。我叫呂梁氏,以后叫我名字就行。”
張壽篯聽完若有所思地說:“呂梁氏這個名字有點兒不順口。婦女在社會中要有同男子相等的地位,您這個名字,還真有點兒舊習慣的東西。”
趙尚志接過話茬:“壽篯同志,你有文化,就給老媽媽起個名字吧。”
姥姥也說:“好啊,你們都是文化人,就給我起個名字吧。”
張壽篯沉思了一會兒,自言自語道:“你整天為抗日奔走于千家萬戶,穿梭于深山密林,還姓梁,依我看,就叫梁樹林吧,養護我們反日游擊隊的大樹林!”
趙尚志一聽拍手叫好,說這個名字有意義:“你在前方造‘老媽媽樹林,打好群眾基礎;我在密林深處領著游擊隊,神出鬼沒地消滅敵人!”
從此以后,“梁樹林”這個名字一直伴隨著姥姥,就像一枚烙印,成為姥姥一生的光榮。
(中共尚志市委老干部局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