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鳳平
抗日戰爭期間,有一支著名的抗日女兵隊伍活躍在新余。1939年4月至1940年10月間,在中共地下黨組織領導下,她們在新余發動群眾、宣傳抗日、救死扶傷、鼓舞斗志、維護軍紀,是抗日軍隊和群眾的紐帶。她們和新余人民結下了深厚的友誼,這支隊伍就是上海勞動婦女戰地服務團。
“戰地之花”
淞滬抗戰之際,全國慰勞總會上海分會會長何香凝,為了支援淞滬抗戰、慰勞抗戰士兵、融洽軍民關系,派秘書胡蘭畦到上海基督教會女青年會夜校招募了10名女青年,組建上海勞動婦女戰地服務團,胡蘭畦出任團長。
胡蘭畦是中共黨員,畢業于黃埔軍校武漢分校,文武雙全,是著名作家。上海勞動婦女服務團成立之初,就打上了共產黨領導的深深烙印。招募的10名女兵當中,有1名共產黨員、7名共青團員。
服務團成立后,上海各界對服務團給予極大的關注,上海文化界名人、左聯作家史良、沈滋九、羅淑章、王汝其、董竹君等為服務團送行,并對她們殷殷囑咐,勉勵她們為抗戰服務到底。在眾人的關注下,服務團來到國民革命軍第十五集團軍(后為第十九集團軍)羅卓英部。羅卓英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歡迎她們,并給她們布置了三項工作。第一,做好部隊的宣傳工作,鼓舞士氣;第二,照顧好部隊的傷兵;第三,管好部隊的紀律。
就這樣,這些年輕的女兵開始在軍隊中安頓下來,她們克服了對家鄉的思念,克服了對殘酷戰場的恐懼,夜以繼日地為抗日辛苦奔忙。只要一有時間,每到一地,他們就會積極開展宣傳、組織、喚醒民眾抗日的各種活動。
1938年11月,服務團來到南昌,見到新四軍的項英、陳毅同志,她們像久別的女兒想回娘家一樣,急切地要求到新四軍去工作,但是陳毅勸阻了她們,認為她們留在國民黨部隊中工作更有必要。應服務團團員的要求,陳毅請示了上海黨組織,將服務團的7名團員轉為中共正式黨員,在服務團中成立了黨支部,胡瑞英任黨支部書記。
服務團在前線戰斗了3年,隨國民革命軍轉戰8個省市,行程2萬里,召開了257次大會,慰勞傷兵381次,演出53場,極大地鼓舞了將士的士氣,獲得了先鋒模范稱號,被譽為“戰地之花”。
老百姓的“保護傘”
1939年4月,上海勞動婦女戰地服務團隨十九集團軍總部到達新余。最初駐扎于新余縣珠珊鄉的阮家村、橫板橋村。一到新余縣,服務團就開始宣傳抗日,動員民眾支援軍隊。
長期的軍閥紛爭、兵荒馬亂,老百姓畏兵如虎,戰事一起便紛紛逃避。服務團一到駐地,就加緊了與周邊群眾的聯系,堅決制止國民黨士兵擾民損民。當時,國民黨軍隊中有許多在南昌保衛戰中受傷的老兵,由于部隊經濟比較困難,對傷病員照顧得不是很周到,加之這些老兵平常就驕縱慣了,到老百姓家中偷雞摸狗、搶東西事件時有發生。只要出現這些情況,服務團的女兵們便會趕去及時制止,制止不住就記錄上報。服務團的整風肅紀得到了總司令羅卓英的支持。女兵們把被士兵搶走的錢物收回還給老百姓,并賠禮道歉,贏得了老百姓的一片贊譽。這樣做了幾次以后,這個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外逃躲避的百姓陸陸續續都回來了。服務團的做法贏回了民心,老百姓開始聚攏在服務團周圍。服務團因勢利導,組織婦女做軍鞋、男人為軍隊做向導,還組織了運糧隊、擔架隊支援前線。
1939年8月,服務團離開新余縣,開赴分宜縣,駐扎在城郊落星湖村,開辦了兒童班、婦女識字班等。十九集團軍司令部秘書處長羅伯麓,是羅卓英的叔叔,有一次到婦女識字班閑逛,看到識字班有個16歲的女孩王桂英,長得漂亮可愛,便偷偷到她家里威逼利誘,想娶為小老婆。女孩的家里死活不同意,到服務團告狀。胡瑞英得知后,將事情告訴羅卓英的夫人。但因礙于親戚情面,羅卓英的夫人不承認此事,想糊弄過去。胡瑞英一氣之下,直闖司令部,找到羅卓英,告了羅伯麓一狀。羅卓英查明事實后,為嚴肅軍紀,將羅伯麓調離了分宜。
服務團為百姓做了不少好事,深得百姓的喜愛。阮家村有個名叫四姑的小女孩,年僅5歲,因家窮被父母賣給人家做童養媳,服務團得知后,設法做通雙方家長的工作,使小女孩順利回到了父母身邊。
抗日宣傳的“發動機”
遵照陳毅的指示,服務團黨支部在羅卓英部駐地周圍30里范圍內的鄉村,積極向民眾開展宣傳,喚起和組織民眾起來抗日救國。
在新余縣,服務團通過演戲劇、教唱歌、出墻報、寫標語、開會、演講等形式,廣泛宣傳,大造抗日輿論,尤其是舉辦婦女班、兒童班,鼓勵婦女和兒童參加抗日活動。
受封建思想影響,當時新余大多數婦女都是深居簡出,對抗戰不大知道,也不關心。服務團員耐心地向她們講述日本鬼子的慘無人道,到處殺人、放火、奸淫搶掠,害得無數同胞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罪行;告訴她們只有男女老幼團結起來,打倒日本帝國主義,才能過太平日子。經過服務團反復動員,婦女們逐漸走出家門。村里姑娘羨慕當女兵,自己跑來要求參加服務團;有的老婆婆由怕女兵轉為要送女兒當兵了。新余縣珠珊丁家村,有位丁媽媽,是個寡婦,她堅決要求把自己的獨生女兒丁采鳳送來當女兵。她說:“當女兵我放心。我的女兒當了兵,你們有困難,我也有理由保護你們!”
兒童也是她們發動的對象。服務團在新余時本來駐在阮家村,為了辦好兒童訓練班,她們特地派了一個小分隊進駐橫板橋村,教兒童團識字,唱抗戰歌曲,做打“日本鬼子”的游戲,從小培養兒童的愛國情操。她們自編了一首《賣梨糖膏》的兒歌,教給孩子們唱:“……老人吃了梨糖膏,身體更健康;種田人吃了梨糖膏,開往前線打勝仗!”
服務團還通過戲劇演出向群眾宣傳抗日。演出的劇目大多根據當時的狀況自編自演,如《放下你的鞭子》《軍民合作打東洋》《在水車下》。還有戲劇學校畢業的專業劇團到服務團進行指導,從演獨幕劇進而演多場話劇、舞蹈。胡蘭畦還根據八一三淞滬抗戰時國民革命軍營長姚子青為保衛上海東林寺而戰死的事跡,編了一個新京劇《大戰東林寺》。群眾非常愛看女兵們演戲,從這些劇目中學到許多抗日的道理。endprint

由于服務團在新余的抗日宣傳,新余人民受到這些女戰士的鼓舞,紛紛參與到抗日支前的工作中。
堅韌的女戰士
1939年夏,國民革命軍第十九集團軍在贛北奉新、高安、上高一帶與日軍作戰大獲全勝。但因羅卓英沒有完全聽蔣介石的指揮,不但沒有受到表揚,反挨了批評。打勝仗的部隊沒有得到公正的對待,抗日將士情緒大受影響,沒人打掃戰場。以致戰事結束一個多月才開始布置打掃戰場。因為懷疑服務團女兵們是共產黨,秘書處長羅伯麓故意刁難,把這件艱苦萬分的工作交給了服務團。
正當夏日炎炎,戰場上尸體臭氣熏天,老百姓都不敢回家。死寂的戰爭焦土上,到處都是尸體——日軍的、國軍的,混雜在一塊。激戰過后,這里已經成了人間地獄,所有的尸體都已經高度腐爛,蠕動的蛆蟲和肥大的綠頭蒼蠅覆蓋了每一具尸體……
在一座殘破的農舍里,姑娘們無意間發現了令人發指的一幕:在屋內的床沿上,倒掛著一個農婦赤身裸體的尸首,她旁邊是一個已經死去的嬰兒,看樣子是一個還在吃奶的男嬰,孩子的肚子被刺刀捅了一個大洞,而在農舍的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個看來剛發泄了獸欲就被我軍擊斃的日本士兵的尸體。姑娘們含淚掩埋了這一對母子,又極不情愿地埋掉了日本兵的尸體。
打掃戰場的日子,每一天都是生與死的考驗。
軍部并沒有給服務團配發任何防護用品,沒有口罩,沒有手套,女兵們只好用裸露的雙手去搬運、掩埋那些尸體,手一碰上那些尸體,腐爛的皮肉就脫落下來,粘在手上洗都洗不掉。對姑娘們來說,比掩埋這些惡臭的尸體更難受的是吃飯。搬運一天這樣的尸體,一見到飯菜就開始反胃,什么東西都吃不下。就這樣,她們整整干了七天。金敏玉、秦秋谷、李惠英、周文南幾位姑娘都發起了40℃的高燒,是被同伴們抬著回來的。四人中年齡最小的姑娘周文南一病就沒有再起。這是服務團最美麗最機靈的一位姑娘。胡蘭畦團長在《戰地一年》一書中這樣描繪她:“這是一位非常聰明的女孩,她做文章很美麗而富有詩意,我們都叫她小詩人。”就這么一位美麗而聰明的姑娘,把青春和生命永遠留在了抗日戰場上……
踐行青春的美麗誓約
這支上海勞動婦女戰地服務團剛成立時,人們就有這樣那樣的擔心,還有人認為這些年輕女子到前線會動搖軍心。因此,在她們出發前,何香凝反復叮囑服務團的戰士們不要談戀愛,希望姑娘們以實際行動證實中國婦女參加抗戰的決心和勇氣。要知道,這是中國第一支開赴抗日前線的女兵隊伍啊!
服務團這些年輕而又活潑的姑娘,在軍營這個男性世界備受矚目,女兵們每到一個部隊,都會有許多年輕的國軍軍官尋找各種理由來服務團串門,向她們表示好感。這些軍官中也不乏年輕英俊的熱血青年,但女兵們嚴守著自己的青春誓約:抗戰期間,不談戀愛。
面對一個個求愛者,服務團想出了各種巧妙的辦法。特務連一位連長,看上了在他連隊教唱愛國歌曲的一位服務團女兵,不斷夸獎她歌教得好,多次提出要請這位姑娘吃飯。服務團的其他女兵知道了就跟著起哄:要請就大家一起請,大家教歌都教得不錯!連長被弄得沒有辦法,只好請服務團其他女兵也一起去。隊長胡瑞英還故意叫了團里幾位會喝酒的女兵,去對付那位連長。總之,根本就不讓他們有單獨說話的機會。
還有一位軍官,三天兩頭給服務團的女兵寫情書,女兵們起先對他的情書還采取“冷處理”的辦法,后來見他越寫越起勁,就把情書貼到了墻報園里,這位軍官發現后狼狽地把情書撕下來塞進口袋,后來再也不敢寫情書向姑娘們求愛了。
戰地服務團英姿勃發的女兵們甚至還吸引了來自異國他鄉的熱血青年。在服務團活躍的戰區里,有一支朝鮮義勇隊。他們被服務團團員的演出所吸引,幾次來團里看望服務團的女兵們。在夸贊他們演出的同時,個別義勇隊的軍官們也委婉地表達了他們的愛意,結果當然可想而知。
對那些想打歪主意的國軍高級軍官,姑娘們則用“敬而遠之”的辦法來對付。那些找借口來服務團“視察”的高級軍官們,每次一到服務團,隊長和副隊長就大喊:“立正!敬禮!”而且故意裝出一臉的嚴肅,不問不開口,即使回答,也是簡短的幾句話。讓這些軍官們總是乘興而來敗興而去。
就這樣,戰地服務團的女兵們緊緊包裹著自己的芳心,讓丘比特的金箭紛紛墜落。青春與愛情原是遮擋不住的,但姑娘們牢牢記住了自己出發時立下的誓約。
老百姓的“女兒”
在新余時,服務團時刻為百姓著想,深受群眾的擁護和愛戴。為了更好地開展群眾工作,服務團的女兵們每人在村里認了一位干媽,并且見著年紀大的人都稱呼為媽媽。她們為民眾看病送藥,解決困難,與新余百姓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服務團駐扎的阮家村和橫板橋村,只有幾十戶人家。當時百姓患疥瘡、瘧疾的人很多。為了減輕百姓病痛,服務團派兩名團員協助軍醫凌霄,在珠珊鄉摩家村辦起了民眾醫療所,免費為群眾治病。農民胡道照妻子難產,這在當時是很難解決的問題,不少婦女因此而喪生。服務團對胡道照的妻子進行搶救,從死神那里奪回了母子倆的生命。她們還為群眾打預防針,幫助群眾預防天花。
女兵們身體力行,帶頭勞動,幫助缺乏勞力的困難戶和抗日軍人家屬鋤地、耕田、收割、打場,并帶動了新余部分婦女下到田間勞作。1939年夏收夏種時,田間勞動緊張,服務團向司令部打報告,建議派部隊幫助百姓“雙搶”。司令部采納了這一建議,派出部隊到各個村莊幫助百姓收割,共割禾1001畝,收稻谷1658擔。這一行動在社會上引起了強烈反響,全國數家報紙以《江西群眾的割稻運動》為題,予以專題報道。女兵們早上分別到各村去幫助百姓割稻子、種豆和干其他農活,晚上干完活再回到駐地吃飯。有時路太遠,百姓留她們吃飯,她們照付飯錢。在她們的影響下,駐地的軍隊也幫助老百姓干了不少農活。endprint
服務團處處為百姓做好事,深得百姓的喜愛,各家各戶都把她們當女兒一樣看待。服務團有時上前線,村民們見女兵們出門了,便整天擔憂女兵們的安全,天色將晚,村民們便都聚在村口,像期盼女兒一樣等候女兵們回村。女兵們租住的房子空間小,人數多,無處洗澡。村民們便自發用竹子做的曬墊,在小渠旁搭了一個臨時換衣房,供女兵們洗澡換衣服用。到新余的時候正是春天,經常下雨,女兵們每天出去衣服淋濕干不了,房東和村里的女人們就燒火幫她們烤衣服,讓她們每天都穿得干干爽爽。村里的年輕婦女和女兵們關系非常密切,女兵們需要用具,就主動借給她們,需要柴火、米、菜,就主動賣給她們,有時送來的菜不收錢,但女兵們堅持給錢。
1940年10月5日,服務團離開新余。離開的時候,一位老媽媽拿出家里僅有的肉做菜為服務團送行,送走后,在家里哭了很久,十分不舍。送行的群眾拿著蛋、瓜子、花生、豆子等紛紛塞給服務團女兵,女兵們不愿多拿,群眾就將東西塞進她們的口袋,直到口袋全部裝滿。許多群眾流著淚,看著服務團女兵們從新余離開。那感人肺腑的惜別場面,女兵們銘記一生。
回訪“故鄉”
新余,是服務團女兵們魂牽夢繞的地方。
1985年,11位已經退休的戰地服務團老兵從北京、上海、沈陽等地齊聚新余,再次來到她們當年的駐地,見到這些她們日夜思念的親人,他們緊緊擁抱在一起,哭啊!笑啊!即使相隔40多年,群眾仍能叫出她們的名字!她們在一起,通宵達旦地回憶那段難忘的歲月,仿佛又回到了那些抗戰的日子。
1991年,當年的黨支部書記胡瑞英,回到新余。她會見了時任市委書記丁耀民,參觀了羅坊會議紀念館。在回到當年駐地橫板橋村時,胡瑞英流下了熱淚,久久不愿離去。
2015年5月,新余市史志辦赴湖南衡東縣,采訪健在的服務團老戰士林曼萍。老人已年滿98歲,談起當時駐扎新余的情景,動情地說:“新余人民對我們太好了,在橫板橋無論到哪一家,老百姓都會拿出糖片、花生、蠶豆等食物招待我們,年紀大一點的都把我們當女兒看待,我們也管她們叫媽媽。”7月,新余市史志辦又赴杭州,采訪另一位服務團老戰士秦秋谷。她是戰地服務團第一批團員,99歲的老戰士深情地回顧了那三年的戰斗時光,話語中充滿了激情和自豪感。采訪結束時,我們請老人簽字留念,老人欣然提筆寫下:難忘的抗戰記憶,無怨無悔的青春。
因為抗戰,上海勞動婦女戰地服務團來到新余這片紅色熱土;因為抗戰,她們夜以繼日辛苦奔忙;因為抗戰,她們犧牲了最年輕可愛的戰友。新余,留下了她們生命中最靚麗的倩影,留下了她們難忘的抗戰歲月。她們的青春在抗日的戰火中飛揚。
責任編輯 馬永義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