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惠娟
(長治學院中文系,山西長治046011)
論趙樹理小說語言的鄉土韻味
——以《李家莊的變遷為例》
宋惠娟
(長治學院中文系,山西長治046011)
趙樹理的小說語言具有獨特的風格和韻味。趙樹理被譽為寫農民生活的“鐵筆”、’圣手”,一代語言大師。為使小說能夠讓農民看得懂、聽得懂,趙樹理創造了一種獨特的小說語言,直白如話、簡單明快、質樸幽默、具有晉東南地區的地域特色。《李家莊的變遷》為趙樹理的一部中篇小說,小說中有豐富的地方特色的語言材料,體現出趙樹理小說的語言特色。
趙樹理;李家莊的變遷;地方特色
趙樹理是我國著名作家,被譽為寫農村的“鐵筆”、“圣手”和反映農民生活的“人民作家”。郭沫若贊揚他“最成功的是言語”,周揚評論他是我國“當代語言藝術大師”之一,可以跟茅盾、老舍、巴金、曹禺等重要作家并列。[1]趙樹理之所以成為著名作家,主要是因為他的作品具有獨特的藝術風格,主要表現為創作語言風格的與眾不同、獨樹一幟。
《李家莊的變遷》是趙樹理的一部中篇小說,采用白描寫實的手法用飽含鄉土韻味的語言表現了革命時期李家莊的變遷。小說中直白如化的口語、土俗異香的方言詞、升華通用的專用語、符合農民特定身份的表現手法等都體現出趙樹理小說語言的特別,散發出濃濃的地方風味兒。
(一)富有地方韻味的方言詞語
1、名詞
趙樹理的小說語言采用晉東南地區的百姓口頭語,進行加工,表現出晉東南的地方特色。小說中有一些反映當地生活、勞動的方言詞語。如“小米干飯”“火邊”“原被事主”“家里”“幫忙”“小孩子”“檐頭”“仰塵”“家伙”“把式”。“小米干飯”是當地特有的主食。“火邊”指灶臺上爐火周圍的一圈地方。“原被事主”指原告和被告。“家里”“幫忙”“小孩子”是當地人對老婆、幫忙的人和小孩兒的叫法。“家伙”是工具。“檐頭”“仰塵”指的是屋檐下面和天花板。這些詞語都反映了當地的民俗與百姓的勞動和生活。“老受苦人”“草木之人”是農民的同義詞,表達了農民生活困苦、命賤如草木。“把式”是指技術好的人。有些是具有地方特色的詈詞,即罵人話。如“草灰”“草灰羔子”“燒灰骨”。“草灰”和“草灰羔子”都是對林縣人的蔑稱。林縣人常做木匠之類的活兒,身上常落滿了草和灰,故稱呼林縣移民為“草灰”。“羔子”為“崽子”的意思。“燒灰骨”為婦女口頭的罵人話,表達了對恨之入骨的人的憤怒。
這些名詞與當地人、當地生活及當地的環境密切相關,如同地方特產,具有濃濃的地方風味兒。
2、動詞及動詞結構
《李家莊的變遷》中有較多的動詞及動詞結構獨具特色,專屬于晉東南百姓口頭使用,非常具有表現力。如“包”“找事”“熟慣”“能受”“顧住”“夠大”“坐鍋做飯”。“包”指對別人的物品進行賠償。“找事”指找工作、找飯碗。“能受”指作為受苦人能吃苦,賣力干農活。“顧住”指能照顧住,能顧得了。“夠大”指夠本,沒有虧損。“熟慣”指因為走得近,來往密切,所以較為熟悉。“坐鍋做飯”四個字濃縮了百姓的慣常生活,指把鍋放到火上,鍋里熬上水開始做飯,已經成為固定表達。這些詞語找不到普通話對應的詞,或者是雖然普通話也能表達,但是卻沒有原詞具有表現力。如“能受”可以換成“能吃苦”或者“吃苦耐勞”,但是語義遠沒有“能受”豐富,一個“受”字活現了農民在地里干活的情景,不僅是客觀的吃苦、干活,還有主觀的感受在里面,飽含著困苦卻無奈的情感。
3、虛詞
(1)副詞
《李家莊的變遷》中出現了很多有地方特色的副詞。如“簡直”“過”“直”“冒”等。“簡直”為程度副詞。
春喜接著道:“茅廁旁邊有棵小桑樹,
普通話中“簡直”作為程度副詞常修飾形容詞,如“簡直慘不忍睹”、“簡直壞透了”;也常用在否定副詞“不”前,如“簡直無法容忍”“、簡直不忍直視”。直接用在動詞前面是方言的表達,體現了鄉土特色。
晉東南地區常用“過”在形容詞前,修飾形容詞為程度副詞,意為“過度、過分”。
“過”的這種用法相當于普通話的“太”。普通話“過”不表程度,此為地方方言表達。
“直”在晉東南地區表示時間長,意為“整段時期內一直進行,沒有做其它的事情”,具有方言特色。
作為副詞“冒”在晉東南地區常用在“叫、問、說、勸”等動詞前,表示試探著做。二妞仔細一看,也有些像叫了一聲,真是白狗跟巧巧……[5]162這種用法在方言中極其常見。
介詞
《李家莊的變遷》中,一些方言介詞也獨具地方風味。“跟哪兒來”“以實說”“照耳門”“指什么砍樹”這些介詞結構表達意思準確,口語色彩濃厚,具有濃郁的地方特色。“照”意為對準,后面常跟身體的某部位,如“照臉”“照嘴”“照囟門”“照脊背”,動詞常常為“打”“扇”之類。“指什么”意思為因為什么原因,屬于方言,地方口語味兒濃厚。
(3)連詞
一些連接詞的用法具有地方特色。對鐵鎖欠債的描寫
“一個月后,蠶也老了,麥也熟了,鐵鎖包春喜的二百元錢也該還了,使六太爺的二百五十元鐵鎖也覺得后怕了。”[6]76
這幾句話,一句一個“也”,如果去掉不影響原意,屬于書面語的正常表達。加上“也”具有了口語韻味,讀的時候“也”前先停頓一下,生動又簡練地描繪出鐵鎖的境遇。
助詞
在山西晉東南地區常常用“來”表示過去時,若是用在疑問句中相當于“了”,如果是陳述句則相當于“的”。比如“剛才叫你來嗎?”“放在火邊來,還不很冷!”
助詞“罷”常常用在動詞后面表示完成,比如“吃罷飯”“收罷秋”。普通話對應于“了”。方言口語中用“罷”音節響亮,易說易聽,更符合百姓口語習慣。
(二)適應農民讀者的表述方式
1、講故事的敘事方式
為了使農民看得懂聽得懂,趙樹理的小說采用評書體的小說形式,以及與這種形式配套的說書語言[7]。
開篇開門見山地介紹故事發生的序幕,如同大伙兒在一塊兒聽戲,地點人物發生的事情用白描簡單地勾勒描繪,用農民的語言敘述出來。“原來”“可是”“又”“也”“不論”“一致”等都是百姓會說的口頭語,簡潔明了。講故事的方式使得趙樹理小說是述諸聽覺的,用方言口語讀出來才能呈現作品的原汁原味。用普通話讀會對原作欣賞大打折扣,不能真正呈現作品的面貌。
2、“一+V”的表達
小說對人物行動的描寫常常采用“一+V”的表達方式。
春喜……說著把椅子往前一挪,兩只手互相把袖口往上一捋……二妞把小毛的手一撥道:“……”
“一+V”的敘述方式屬于說書語言,表達簡短得不能再簡短,卻留給人們想象的空間。農民讀者借助于這種簡練如大白話的語言還原出人物的故事情景,人物的動作行為栩栩如生地呈現于聽眾。這種口語化的敘事方式,使得讀小說就好像是一群農民閑暇時候圍坐在一起聽故事,而趙樹理就是給這些農民講故事的人,言語全部是通俗的口語,說起來順口,聽起來好懂。口語化的敘述方式,使得趙樹理的小說就像是錄音磁帶,再現了故事,體現出直白如話可聽可讀的特色。
3、簡略的敘事風格
質樸無華是趙樹理小說的特點,敘事性要求趙樹理的小說采用有利于敘事的表現方法,而不用其他不利于敘事的手段。比如小說中用只用名詞動詞構成主謂結構敘事,而很少用形容詞渲染情節。因缺省了形容詞,色彩詞,使得小說表現出來的是黑白色彩,如中國山水人物畫,簡潔明了而自有韻味簡略的敘事、白描的手法,使得趙樹理的小說混在其它作家的作品中完全能辨別出來。質樸的、簡潔的、土俗的但是又富有韻味的特點使得趙樹理的小說在文學作品中獨樹一幟。
(三)散發著泥土氣息的修辭
1、專用語大詞小用
專用語,是專門用語的簡稱,又叫行業語。由于修辭的需要,把專業語當作通用語來用。本來百姓的語言是通俗易懂的口語,適當地使用一些較為嚴肅的專業用語,能表現出“認真”、“一本正經”。如把鐵鎖在太原待過的一段時間叫做“太原時代”;“真理”本為哲學用語,王安福老人把說實話表述為“說真理”,把大家商討的結果叫做“斷語”。專用詞的降格使用是小說幽默韻味的一個體現方式。
2、比喻、借代土俗異香
趙樹理的小說,寫的是農民生活,筆下的比喻也具有農民的特色,具有泥土味,呈現出土俗的“晉派”風味。
趙樹理小說的喻體常常是農民常見的、與農村生活相關的事物。“掃帚”“鐵耙”“氈片子”“繭”等與晉東南農民生活息息相關。趙樹理的小說采用百姓常見的事物作為喻體體現出土俗的特點,符合百姓的審美和說話習慣。
3、慣用語、俗語、歇后語地方味十足
《李家莊的變遷》中的慣用語、俗語等常用語匯都能體現出地方風味。“土包子”“愁帽子”“眼圈子”這些“子尾慣用語”本來就屬于地方特色。“土包子”是一種蔑稱,笑話人土里土氣;“愁帽子”將抽象的愁事具體化;“眼圈子”比喻眼界、眼光。“不懂話”“不算話”這些否定結構也是百姓口頭常用表達,形成了不同于普通話的固定的意義。“不懂話”指不諳世事,不懂弦外之音;“不算話”指沒能力,沒能耐。“抱粗腿”指攀附權貴,具有現象地諷刺意味。
俗語、歇后語凝結百姓經驗。
“有福大家享,有事大家當”“好合不如好散”“從小離娘到大話長”“掃帚把子戴上頂帽,也照樣當縣長”。
前三例為俗語,蘊含著老百姓的生活經驗。后一個為歇后語“掃把帶上頂帽——充大人物”的變體,前語“掃把”為農民的日常用具,充分體現了人物的身份特征,體現出小說的土俗異香。
(一)趙樹理的語言觀
趙樹理認為中國現有的文學藝術有三個傳統:中國古代士大夫階級的傳統、五四以來的文化界傳統和民間傳統。這三種傳統對應三種形式:舊詩賦、文言文、古琴、國畫,新詩新小說、話劇、油畫、鋼琴和民歌、鼓詞、評書、地方戲曲等。[12]而在這三個傳統中趙樹理主要從民間傳統中構建文學藝術,打造適合民間普通老百姓的文學語言。趙樹理寫作的目的是讓農民看得懂聽得懂,采用評書體的形式和說書語言符合農民讀者的文化水平和欣賞趣味。正是趙樹理的獨特的語言觀使得他的小說語言與眾不同,具有獨特的藝術韻味,形成地方性文學流派“山藥蛋”派。
(二)時代的選擇
趙樹理的語言風格是適應時代而生的。新文化運動倡導反對文言文,提倡白話文;1940年代中期,解放區文壇上流行大眾化的話語,倡導文藝為工農兵服務。時代要求文學創作要通俗易懂簡單明白,時代要求大眾成為文學的閱讀對象和主體。正是時代的倡導使得趙樹理的直白如水但又妙趣橫生的語言脫穎而出,成為實踐《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的范例。“趙樹理對文學創作語言多年的摸索得到了承認,借助于政治的力量他自己也為大眾文學爭得了一席之地。”[13]
(一)創建了山藥蛋派
趙樹理小說的語言創造了一種特殊的風格與韻味,這種風格是通俗大眾化的,也是獨具地域特色的。“趙樹理的小說語言與其說是像把活在群眾口頭上的詞句變成搬到紙上的話,不如拿現在的話說話制作成的磁帶。讀作品就像是在聽錄音,作者在這里把無聲語言變成了有聲語言。”“這種創作語言是趙樹理獨有的,被譽為“趙樹理語言”[14]13。取材于晉東南農民的生活、繼承民間說唱傳統的訴諸聽覺的小說語言、敘事和人物語言的濃濃的晉東南口語的語氣和口音、儉省樸素的敘事風格等等,形成了獨特的小說畫面,在文壇獨樹一幟。
(二)影響了其他作家
趙樹理重視從民間傳統中吸取養料。民間文學的各種樣式,如戲曲、鼓書、民歌都是進行創作學習的對象。經過研究琢磨實踐,趙樹理成功借助民間文學創建自己的可聽作品。50年代,趙樹理在各種大小場合呼吁文學創作重視民間傳統,他的實踐影響了一批作家。當代作家汪曾祺就深受影響,認為民間文學是了不起的創作寶庫,告誡作家要讀一點戲曲、曲藝,并且認為“不讀一點民歌和民間故事,是不能成為一個好小說家的”。[15]趙樹理將民間文學引入文學創作,增加了文學語言的活力、韻味和張力。正因如此,趙樹理的小說作品在若干年后仍然為人們所津津樂道,引發人們關注探尋它的魅力所在,因為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
[1][14]賈崇柏.趙樹理語言藝術風格[M].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2007.6.
[2][3][4][5][6][8][9][10][11]趙樹理.李有才板話[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9.12.
[7][12][15]趙勇.口頭文化與書面文化:從對立到融合——由趙樹理、汪曾祺的語言觀看現代文學語言的建構晉文化研究[J].2006年3月山西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6,(12):17-19.
[13]張衛中,大眾化語境中的誤讀——關于趙樹理語言研究的審美反思[J].華中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4,53(2):89.

(責任編輯 史素芬)
Song Hui-juan
(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Changzhi University,Changzhi Shanxi 046011)
I247
A
1673-2015(2015)04-0026-04
長治學院校級科研項目(201403)。
2015—03—01
宋惠娟(1981—)女,山西長治人,講師,碩士,主要從事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