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影傾情

楚風清雪

一

山風獵獵，斷崖前站著一個紅衣男子，背對著我，負手望著遠處山巒。

他叫魅影，殺手組織烈焰宮的宮主，據說無人見過他的真容。有人猜測他貌比潘安，也有人猜測他容貌被毀，丑陋得慘不忍睹。

魅影轉過身，臉上蒙紗，只露出燦若星辰，不帶一絲邪氣的雙眸。

我一驚，竟情不自禁想起了閆瀟，一個讓我又愛又恨的男子。他明明身居高位，才華橫溢，卻隱居在江南墨水鎮，每日泛舟撫琴，風花雪月。他對我溫柔體貼，又對另一女子念念不忘。

一個是素有“無雙公子”美名的閑散王爺，一個是讓人聞之色變的大魔頭，本是風馬牛不相及，只因一雙極為相似的眼睛，仿佛重疊在了一起。

我與閆瀟的初見是在三個月前。此前，我與他早已琴簫和鳴，以音律相交多日了。

我本是一個整日舞刀弄劍、行走江湖的女子，對音律不過略懂，居然會在那個薄霧彌漫的晨曦，在經過思卿湖時，為湖面上傳來的琴音駐足，并對撫琴之人起了好奇心。我忍不住以拙劣的簫聲相和，而對方竟遷就著我，并引領我配合他的琴音。

我沉不住氣了，駕舟來到湖心，上了撫琴人的畫舫，大方地自報家門，并得知了他的身份。

有生以來，第一次為一個男子傾倒，我曾無數次問自己，究竟是因何動了心？是“無雙公子”的傾城容貌和高超琴藝？是賢親王的高貴氣質和無上權勢？抑或是他眸中不經意流露的淡淡哀愁？

此后，我每日陪著閆瀟在湖上泛舟，朝看煙霞夜賞月。我一度以為，閆瀟是愛我的。可我漸漸察覺到，他心底藏著一個叫月荷的醫女。

我決定去京城，親眼看看被他藏在心底的女子。

眼看離京城只有兩百里了，我卻被烈焰宮的人“請”上了蕭山。

二

溫熱的氣息噴灑在臉上，癢癢的，極不舒服。

我看著魅影，心亂如麻。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居然會有如此剔透的眸子，像天上星辰，璀璨奪目，又像千年冰湖般純凈深邃，好像有一股魔力，將我的心神攝了去。

“回去吧！”魅影幽幽道。聲音不大，語氣卻霸道。山風吹來，他的面紗被卷起一角。只是一瞬，但我還是瞥見了他形如菱角、艷如鮮血的唇和白皙細膩的肌膚。我仿若被雷擊中一般，呆呆地站著。

“回去吧！”魅影重復。

我倏地抬起眼簾，暗暗吃驚于自己的再次失神，“是他讓你來找我的？”

魅影輕輕眨了眨眸子，“回去吧，不要讓……他等太久。”

果然是他。我不知道是欣喜多一些，還是難過多一些。“我現在還不能回去。辦完事后，我會給他一個交代。現在，讓我離開。”

“山下的官道通往京城，你是要到京城找人？”魅影見我臉色微變，已然心中有數，“不要去！”

我心中黯然。閆瀟，你不惜讓魅影和烈焰宮重現江湖，也要阻止我去京城，是怕我傷了月荷？

“我必須去！”不去京城，我一定會后悔。

“既然你堅持……”魅影眼神一凜，一個手刀劈向我。

我早就做好了逃跑的準備，忙將兩支袖箭射向魅影的面門，趁他躲避之機，縱身躍至一丈開外。我正要尋路下山，卻發現高興得太早，因為魅影所站的位置扼住了山路的咽喉。我身后是斷崖，下方是深不見底的峽谷，不宜逃生。

魅影好整以暇地負手在后，眸子里閃出一絲戲謔的神采。他在等著我投降。

我拔出腰間的長劍，不動聲色地退至斷崖邊，逆風而立。魅影突然暴起，飛快地沖向我。我笑了，往后一步，躍下斷崖。

“玉兒！”斷崖上傳來焦灼的呼喊，被風一吹便散了。

三

攀到崖頂的時候，我側耳聽了聽，除了風聲，沒有一絲異樣聲響。我雙掌用力一撐，躍上斷崖，剛站穩，前方傳來一聲輕笑，驚得我魂飛魄散。

“夜涼風冷，一起喝個酒吧。”月光如水，那紅衣人正慵懶地坐在地上，喝著美酒。

天亮后我下了山，繼續前行。這次，魅影沒有攔我，只沖著我的背影云淡風輕地道了一句：“不要忘了回家的路。”

黃昏時分，我牽著馬站在京城的大街上，專注地看著前方的醫廬，一個秀美女子在忙著為百姓看病。女子感覺到我的視線，朝我點頭微笑，然后低頭繼續。天色漸黑，直到最后一個病人離開，那女子才起身，走到門口站著，像在等什么人。

我正要向她走去，突然聽到身后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一輛青蓬馬車從我身邊駛過，停在女子面前。長身玉立的年輕男子跳下馬車，將女子擁入懷中。

借著醫廬里映出的燈光，我看清了月荷臉上幸福的表情。這一刻，我釋然了。

四

十日后，我回到了墨水鎮，得知閆瀟一大早坐了畫舫游湖。畫舫安靜地停在湖面。我駕舟而至，擺手阻止船夫通傳，倚著艙門默看閆瀟的背影。

白衣如雪的翩翩公子席地而坐，一邊圍爐煮酒，一邊拿了樂譜在看，入迷時輕聲吟唱。待到酒香彌漫船艙，他白皙的手執了酒壺，將桌上兩個酒杯斟滿。

“過來陪我喝一杯。”

原來他早已發現了我！我淺淺一笑，走過去在他身旁坐下，接杯淺酌一口便放下了。

閆瀟微愕，才發覺我與往日不同。銀白上衫，桃紅羅裙，烏發堆云，環佩叮當。昔日英姿颯爽的女俠，如今變作了溫婉柔情的女兒家。

去京城見月荷一事，我不提，閆瀟也不問。日子仿佛回到了從前。但，有些東西終究變了。比如，我的臉色一日比一日蒼白。

閆瀟終于發現不妥，追問之下，我坦然將實情告之。

飛燕女俠貝明玉，暗地里還是一個賞金獵人。三年前，有人花十萬黃金要我殺了烈焰宮主魅影。我踏遍萬水千山，找了兩年零九個月，終于在思卿湖上發現了他的行蹤。可是，我還沒來得及動手，就已經把心丟了。

這次去京城，除了見月荷，我還去找了買主，把訂金退還他。可是，作為一個賞金獵人，我失去了誠信，無論如何都要給買主一個交代。買主允我一個請求，但前提是必須當著他的面服下慢性毒藥。

“閆瀟，或者我該叫你魅影。”我露出一抹凄然的笑，撫上他的臉頰，“死之前能親口與你告別，我已滿足。”

“不！快告訴我，買主是誰，我找他拿解藥。”閆瀟抱住我頹然下滑的身子，俊逸的臉上現出驚慌之色。

“沒用的，毒藥早已入了臟腑。”我無力地垂下了手，他的身影越來越模糊……

寧可不曾相遇，見君一面亂了心。可，我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