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洪波/文
正確認識檢察工作中的幾對關系
·周洪波*/文
檢察工作中總會遇到一些問題,有些問題讓人很糾結,處在兩難的選擇。由于選擇的不同,結果自然大相徑庭,有些取得很好的效果,有些則造成不良影響。觀念是行動的先導。仔細分析起來,還是觀念的問題,尤其是在這幾對關系的認識上:人權保障與社會保護、程序公正與實體公正、法律效果與社會效果、主觀解釋與客觀解釋。檢察官不正確認識這幾對關系,處理問題就可能出現偏差。
人權保障和社會保護的關系歸根結底是個人與社會的關系,體現的是國家對社會和個人的態度。這一關系總攬刑事司法全局,也直接影響對其他幾對關系的理解。社會保護是指維護穩定的社會秩序,體現在我們常講的懲治和打擊犯罪。人權保障是與社會保護相對的一面,在刑事司法領域,是指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和罪犯的合法權益的保障。一個人生活在社會上,受到的侵害有兩種:一個是來自于私權力的,就是違法犯罪分子的侵害;另一個是來自公權力,即行政機關、司法機關的侵害。社會保護,保護的是避免遭受私權力的侵害,就是要懲治和打擊犯罪;人權保障,保障的是避免遭受公權力的侵害。這一點必須弄清楚。一些同志講,懲治和打擊犯罪不是保護更多人的人權嗎?這種觀點是錯誤的,偷換了概念。
對于人權保障與社會保護的關系,較多的人贊同二者并重或者是有機統一,也有少數同志分別贊同人權保障第一位或社會保護第一位。老實講,過于看重人權保障,必然會放縱犯罪分子,過于看重社會保護也必然導致冤錯案,刑及無辜。價值的取舍,要權衡利弊。考慮到我國的法治現實,我認為,人權保障是第一位的,尤其是檢察工作必須始終貫徹這一理念。這是因為:
第一,從整體上看,社會保護是手段,人權保障是目的。我們要穩定的社會秩序,無非首要的、最低層次的為了保障在這個社會中生活的個人的各種合法權益。如果一個穩定的社會是人壓迫人、人奴役人的社會,這樣的穩定社會有什么用呢?所以,人權保障是目的,社會保護是手段。之所以要有一個穩定的社會,最高層次的就是為了生活在這個社會中的人能夠得到全面自由的發展。而全面自由的發展的前提是合法權益得到保障。我們有時把手段異化為目的,使得我們真正的目的也不可得。將社會保護置于人權保障之上,必然導致大量冤假錯案,本來司法是保護個人的,卻走向自身的方面,司法保護不了個人反而侵犯了個人。
第二,從“錯放”與“錯判”來比較。“錯放”體現的是人權保障,“錯判”體現的是社會保護。有學者認為,之所以應該錯放,而不應該錯判,是因為錯判的錯誤大于錯放的錯誤。錯放犯了一個錯,就是把真正的犯罪人放掉了。錯判犯了兩個錯誤,既把真正的犯罪人放掉了,又刑及了無辜。二大于一。當然也有學者不贊同這種觀點,認為,這不是錯大錯小的問題,是正確與錯誤的問題。按照法律真實原則,證據不足就應該放,放是正確的,不放才是錯誤的。所以它不是錯大錯小的問題,而是正確與錯誤的問題。我認為,這種理解是正確的,更重要的是這種錯誤(如果說“錯放”也是一種錯誤的話)能不能彌補。錯放這種錯誤可以彌補,有新的證據還可以去抓,但是錯判了能彌補嗎?生命不能彌補,大家都認可,比如湖南的滕興善、內蒙的呼格吉勒圖,沒人能讓他們起死回生。自由能不能彌補?有人說自由是可以彌補的,看佘祥林、趙作海、張氏叔侄等,錯案被糾正以后,還賠了好幾十萬,甚至上百萬。甚至有人說,他們如果不是由于錯案被關進去,這幾年掙不了這么多錢呢,正是由于錯案使他有這么多的財富。金錢彌補不了自由的喪失,更何況監禁給一個人帶來的不僅僅是自由喪失。監獄可以改造一個罪犯,但監獄絕不可能改造無辜者。監禁對一個正常人來說,給他帶來的是對生活希望的喪失,甚至是絕望。對于錯放錯判,我還是贊成要大膽地去放,而不應該去錯判,當然放的前提是證據不足。我們老有一種觀念,寧愿錯殺三千,也不漏網一個。事實上,我們要寧愿漏網三千,也不應該錯殺一個。美國著名大法官霍爾莫斯曾說,罪犯逃之夭夭與政府的非法行為相比,罪孽實在小的多。
第三,保障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罪犯的人權,就是保障全體公民的人權。為什么?因為每個人都可能成為潛在的被追訴人,實際上每一個人都可能成為真正的被追訴者。大量的錯案告訴我們這是一個顛簸不破的真理。杜培武原來是云南昆明市公安局的一名警察,李久明是河北冀東監獄政治處副主任,于英生是安徽蚌埠市一個區的區長助理。他自己的職位,自己工作的性質都不足以保障他無罪不被追究刑事責任。之所以強調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和罪犯合法權益的保障,無非是想強調建立這樣的一個司法機制:即使你沒犯罪,你被錯誤的追訴了,你仍會面帶笑容。因為你充滿了對司法機關的信任,你相信司法機關很快會還你清白,給你一個說法。如果不是這樣的一個司法機制,可能就叫天天不應,呼地地不靈。法國的一個著名律師勒內·弗洛里奧說過這樣一段話,“請不要以為你是一位行為端正的好父親,好丈夫,好公民,就一輩子不會與當地的法官打交道。實際上,即使是最誠實,最受尊敬的人,也有可能成為司法部門的受害者。不要以為你的聲譽,你的工作成績和社會關系可以保護你,你如果以為這種司法裁判的錯誤只會讓那些地位低下和倒霉的人碰上,那就大錯特錯了。這種錯誤不分青紅皂白的打擊各種人,既有權貴也有平民。”按照我的理解,估計權貴少一些,平民多一些而已。我感覺這句話說的其實也是一個真理。我們所暴露出來這些錯案,其實已經告訴我們它是一個真理了。浙江省叔侄奸殺冤案中的張高平在再審的法庭上也說出了類似的一番話:“今天你們是法官、檢察官,但你們的子孫不一定是法官、檢察官,如果沒有法律和制度的保障,你們的子孫很有可能和我一樣被冤枉,徘徊在死刑的邊緣。”多么發人深省啊,這是一個無辜者的親身感受。也許沒有親身感受,是不會體會到人權保障的重要。
第四,現實國情決定要將人權保障放在第一位。人權保障和社會保護都是我們追求的美好的、善的東西。但是,好的東西并不是能夠全得。很多年來,我們一直倡導社會保護和人權保障并重,結果是人權保障重視不起來。有些時候,我們為了某一價值的獲得,要相對犧牲其他價值。至于相對凸顯何種價值,并不是我們隨意而定,要根據我們的現實國情。從我國的現實國情來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要求人的平等、自由和權利保障,民眾的權利意識日益高漲,這都要求我們要把人權保障放在首位。我國和西方社會不同,西方國家已經走過了人權保障階段,健全了人權保障機制,人權意識不僅深入民眾之心,更深入公職人員之心,甚至西方社會由于過于強調個人權利的保護,而相對忽視了社會保護,所以,西方社會在強調人權保障的基礎上重視社會保護。但是,我國歷史上一直重視社會保護,社會本位觀念濃烈。目前,人權保障則剛剛起步,不能剛起步就又轉向社會保護。
第五,檢察機關更應注重人權保障。憲法賦予檢察機關法律監督機關的地位。法律監督不是懲治打擊犯罪,是監督公權以保障私權。檢察機關不能強調懲治和打擊犯罪,要強調尊重和保障人權的原因就在于此。如果檢察機關也像公安機關一樣是懲治和打擊犯罪,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一般刑事案件是公安機關自己立的案,自己偵查的,自己破的案,自己抓的人,自己再把案子起訴到法院不是很好嗎?效率高。我們現在要建立一個對抗式的庭審結構,要偵查人員出庭作證,案子是他破的,人是他抓的,證據是他取的,他在法庭上更容易與辯護律師對抗,更能夠說清楚。為什么要我們沒有參與辦案的檢察機關橫插一杠子來看這個案卷,然后起訴到法院呢?是要讓我們起一個過濾器的作用,即凡是達不到起訴標準的案件,都要在我們這個環節過濾掉,不流到下一個環節。2012年刑訴法修訂增強了法律監督權,其深層次的原因就在于刑訴法修訂的目的是為了貫徹落實憲法規定的尊重和保障人權,要真正貫徹和落實這一原則,只有檢察機關能肩負這一重任,因為保障人權是檢察機關應有的職責。文革時期,檢察機關被取消,打擊犯罪的力度不是很強大么,相反的是,人權保障沒有了,造成了大量的冤假錯案。
顯然,檢察機關不是為了懲治打擊犯罪,而是為了保障公安機關的偵查活動合法,為了保障人民法院的審判合法,為了保障監獄等監管部門的刑罰執行合法。這就是法律監督的是什么,監督誰的問題。法律監督的核心就是避免公權力對私權利侵害,而不是其他。我們的監督對象是權力機關或者是公權力,而是不老百姓,相反,是保護老百姓的合法權益的。
檢察機關將人權保障放在第一位,首先要強化法律監督,注意保障人權的間接性,即通過監督公權力的合法性運行來保障人權。公安機關、人民法院和監管機構違法行使權力而侵犯人權,責任在這些部門,但檢察機關更負有監督不到位責任。尤其是監督對象應依法保障的合法權利,檢察機關不能越俎代庖親自代辦。其次,要注意權利保障的不完整性,即主要保障限于與監督對象有關的權利。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和罪犯的權利除依法剝奪的以外都應享有,但檢察機關并不是也不可能全部保障這些權利,僅限于監督對象可能侵犯的或應該保障的合法權益。第三,檢察機關應將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和罪犯以及他們的代理人、近親屬作為了解監督對象違法行為或侵犯上述人員合法權益信息的主渠道。從理論上或法律規定來看,檢察官是上述人員天然的最親近的人,因為只有檢察官才能最早、最及時保障他們的合法權益,還他們清白(如果存在冤屈),給他們公道。最后,檢察機關應切實增強監督實效。監督實效不依賴于自身權力的增強,而是依賴于自身工作的公正性和強大的社會輿論。
在刑事司法中,實體公正是指結果公正,對實體的處理公正,即事實認定正確,定罪量刑公正;程序公正則指訴訟過程的平等,對訴訟規則的恪守,以及訴訟規則體現出的形式上的合理性,核心的是司法人員對訴訟法和規則的遵守。
重實體輕程序是司法頑癥,根深蒂固。雖然目前我們說的比較多的是程序,而在實際中比較重視的還是實體。檢委會、審委會討論案件更多的問題還是實體問題,很少見討論程序的。在教育培訓中,培訓更多的還是程序問題,這也凸顯我國程序公正存在不少問題。在法治發達國家,程序公正已不成問題,培訓的內容主要是實體問題。
關于程序公正與實體公正的關系,多數持“并重說”,實體法學者大多持實體公正優先說,認為程序為實體服務,實體是目的,程序是手段;而程序法學者多持程序公正優先說,認為程序公正是實體公正的前提和基礎,程序公正優于實體公正。不能說有了程序上的正義,就一定會實現實體的正義,但沒有程序的正義,就一定沒有實體的公正。
學者有自己學科的偏好,可以理解。實際上,程序公正既不是實體公正的充分條件,也不是實體公正的必要條件。嚴格按照程序辦案,并不必然獲得實體公正,不按照程序辦案,也不一定就獲得不了實體公正。有些學者認為沒有程序公正就不會有實體公正,實際上是把程序公正作為實體公正的內容之一了。程序公正和實體公正是司法公正的兩面,二者缺一不可。但是有些時候二者并不可兼得,從理論上講應該二者并重,但實踐中并做不到。過多重視程序公正,可能導致一些案件流產,放縱犯罪分子;過于重視實體公正,則會導致違法辦案、刑訊逼供等。二者背后隱含的還是人權保障與社會保護的問題。
在我國目前甚至一定時期,我認為,應該堅持程序公正之下的實體公正,也即程序公正第一,實體公正第二,要在程序公正的基礎上探求實體公正。主要理由如下:
第一,程序公正具有公平顯示的價值。“看得見的公正”就是程序的公正。即使實體處理是公正的,但如果違反程序辦案,也容易讓當事人無法接受處理結果,甚至認為結果不公。目前司法公信力低,很大程度上源于程序不公,民眾對司法人員違法、違規辦案不滿。十八大報告以及十八屆三中全會、四中全會的《決定》中都提出,“讓人民群眾在每一個司法案件中都感受到公平正義”。這里的“公平正義”能做到的,首先也是指程序的公平正義。因為實體的公平正義不是在每一個案件中都能做不到的。
第二,公正的程序能夠規范司法行為,克服司法者的主觀隨意性,遏制權力的濫用,從而實現人權保障。這是很重要的一點,尤其對我們目前的司法狀況。刑事司法本身是確認犯罪者,目的在于預防個人再次給他人或社會造成危害,如果刑事司法在實現這個目的的過程中,以國家名義侵犯他人的合法權益,其惡遠遠大于犯罪者的個人之惡,也走向自己的反面。之所以強調程序公正,因為我們司法辦案違反程序太嚴重,這不僅直接影響實體的認定,甚至出現辦案本身侵犯公民合法權益的情況。某種意義上講,刑事司法不是預防犯罪,而是在制造犯罪,不是定紛止爭,而是制造紛爭,這就走向了刑事司法的反面。
第三,程序公正能有效緩解實體不公。如果程序公正,即使當事人覺得實體不公,也比較容易接受這個不公的結果。因為既定的程序是當事人認可的,而辦案人員又沒有違反程序,由此得出的結果,當事人自然無話可說。另外,有些時候,實體公正并沒有一個明確的標準,公正不公正主要看程序是否公正。
第四,對于二者的關系,不能單純從靜態考察,而應放在具體的社會環境、法治環境中。如果在良好的法治環境,司法人員素質很高的情況下,自然是實體優先。實際上,在這樣的環境,程序公正已不是問題。反之,如果法治環境并不好,違法、違規辦案大量存在,司法人員素質也不高,這就要強調程序公正。如果這樣的環境還強調實體公正,只能導致法治淪喪。
第五,檢察工作更堅持程序公正優先的理念。檢察機關是法律監督機關,核心是監督公權保障私權。監督公權力的核心內容就是監督公權力部門及其工作人員是否合法行使權力。就刑事案件來說,檢察機關法律監督的首要的,也是最重要的,就是監督公安機關和法院是否按照法律辦案,然后才是實體處置是否恰當。簡而言之,監督首要的是程序監督,然后才是實體監督。當然,檢察工作堅持程序公正優先的理念,也是指檢察機關自身必須嚴格遵守法律和規則。
檢察機關將程序公正放在第一位,首先要自身嚴格依法行使職權。依法辦案是程序公正的最低層次的要求,法律監督的主要內容就是合法性監督,自身做不到依法辦案,根本不可能監督別人。其次要依法保障訴訟參與人的合法權益,尤其強化訴訟過程中當事人和其他訴訟參與人的知情權、陳述權、辯護辯論權、申請權、申訴權的保障。再次要監督公安、法院和監管機構依法按照法定程序辦案、辦事。對監督對象是否法定程序辦案、辦事是法律監督的重要內容,從某種意義上講,其比監督對象的實體處置是否公正還重要。最后是保持訴訟過程的平等。
在西方法社會學中,法律效果是指法律或判決對社會生活的作用、影響,衡量法律效果如何,主要看法律作用的結果能否達到法律的預期目標。社會效果,則是指通過法律適用,使法的本質特征得以體現,實現法的秩序、自由、正義、效益等基本價值的效果,從而使法律適用的結果得到社會公眾的認同。這一定義中,法律效果側重個案正義的實現,社會效果側重一般正義的實現。我國學者張文顯認為,司法的法律效果是指司法裁判應當嚴格適用法律,維護法律尊嚴和法律確定性、統一性,解決糾紛以實現人們確定的行為預期,但不能機械地適用法律;而司法的社會效果是指司法裁判時應充分考慮本國國情或本地的歷史習俗、文化觀念、民情與社會實際狀況和當事人的能力以及裁判結果為社會公眾及當事人的接受認可度、滿意度。這一定義中,法律效果強調的是司法人員是否恪守法律,法律權威是否樹立;社會效果強調是司法人員是否考慮社會因素,處理結果是否為民眾接受。這一定義代表了當前我國關于法律效果和社會效果界定的主流觀點。從理論上講,法律效果是通過司法者依法適用法律,達到樹立法律權威,民眾認同法律、遵從法律的結果;社會效果是通過辦理案件所要達到的維護社會秩序的結果,具體地講,就是起到預防犯罪(包括一般預防和特殊預防)作用,達到構建和諧社會目的。
關于法律效果與社會效果的關系,我國主流的觀點是“統一說”。當然,這個“統一”中還有一個政治效果,要求政治效果、社會效果與法律效果三者的統一。對于政治效果來說,當然要高度重視,但是很多案件可能與政治效果無關。少數觀點大都是擇一說。“統一”自然是理想的結果,實際上很多情況下還是能統一的,但在不能統一的情況,就存在選擇的問題。過于考慮法律效果,勢必會導致機械辦案,尤其是在司法人員素質不太高的情況下;過于看重社會效果,則必然導致對法律的踐踏。在刑事司法中,考慮到我國的法治狀況,我個人認為,法律效果是第一位的,在法律內尋求社會效果,即在法律賦予的自由裁量權內著重考慮社會效果。原因如下:
第一,司法不能代替立法,不能尋求法律外的社會效果。如果我們嚴格去執行法律還達不到我們所預期的社會效果,說明我們的法律與我們的社會脫節,說明我們的法律需要修改了。這不是司法問題,而是一個立法問題。對于立法問題,作為司法人員是不能夠解決的,也不應去解決。我們不能在司法中去解決立法的問題。比如通過對法律的歪曲理解,甚至是踐踏達到彌補立法的滯后,這是不科學,也不允許的。首先,它違背了權力分立原則。為什么立法和司法要公開,目的就在于通過立法權對司法權的限制,達到人權保障這一最根本的的目的。如果我們司法權能夠彌補立法權的不足,這個權限太大,可以說大到無邊。其次,立法其實是民意的體現,或者說是絕大多數民眾意志的體現。其實它是各種矛盾、利益最終調和的結果,它需要的是大智慧。我們作為一個司法人員,代表不了民意,我們也沒這樣的智慧。立法的事情要交給立法去解決,司法只解決司法的事情。
第二,尋求法律之外的社會效果風險大。在法治環境不好,司法人員素質還有待提高的社會,尋求法律之外的社會效果很可能導致司法不公、司法公信力蕩然無存,最終導致法治的倒退。尋求法律之外的社會效果首先會導致司法者的恣意和專斷。正如最高人民法院副院長江必新所言:“既然對這個案子我們可以拋開法律進行裁判,判那個案子以及無數的后續案件為何不能這樣做?于是評價裁判的好壞,就可能會完全取決于法官個人的價值觀念或某一時刻的精神狀態,甚至可能會取決于他昨天晚上覺睡的好不好,以至于某一個偶然事件就可能會對判決造成決定性的影響。”法官可以如此,檢察官也可以如此。隨之而來的就是強勢集團、強勢機構對司法的影響,進而是人情案、金錢案和權力案更加普遍,司法權威、司法公正、司法公信力也就蕩然無存。
第三,在自由裁量權內尋求社會效果,能較大程序實現社會效果。總體上來講,法律不符合時代的情況畢竟是少數,嚴格按照法律辦案大都能實現社會效果。大家也知道,法律所賦予我們的自由裁量權是很大的。就說檢察吧,逮捕不逮捕,起訴不起訴,量刑建議以及職務犯罪的立案偵查等等,很大程度都是檢察官自由裁斷。在自由裁量權內,考慮本地的歷史習俗、文化觀念、民情與社會實際狀況和當事人的能力以及結果為社會公眾及當事人的接受認可度、滿意度等,盡量使得案件的處理在恪守法律的基礎上,得到當事人和社會的認可。任何一個司法人員絕不能以社會效果為由頭而去踐踏法律,這是不允許的。更不能單純將當事人及其家屬不上訪、鬧訪以及社會輿論當做社會效果,這是不正確的。2013年中央政法委出臺的《關于切實防止冤假錯案的指導意見》中就強調:“不能因輿論炒作、當事人及其親屬鬧訪和“限時破案”等壓力,作出違反法律規定的裁判和決定”。
檢察機關將法律效果放在第一位,首先要做嚴格依法司法的表率。習近平總書記在《關于十八屆四中全會決定起草情況的說明》中援引英國哲學家培根的一段話,他說:“一次不公正的審判,其惡果甚至超過十次犯罪。因為犯罪雖是無視法律——好比污染了水流,而不公正的審判則毀壞法律——好比污染了水源。”事實就是如此,我國司法公信力弱,其原因不在民眾,而在于司法不公,主要的是違法辦案。對于檢察機關,更應做守法的表率,因為是法律監督機關,本身就是監督別人是否守法,自身不守法又何談監督別人。其次將監督重點放在監督對象處理案件的法律效果上,即監督的核心是合法性,而不是合理性。最后,檢察官應充分發揮主觀能動性,在自由裁量權內積極考慮本地的歷史習俗、文化觀念、民情與社會實際狀況以及結果為社會公眾及當事人的接受認可度。
法律需要解釋,無解釋則無司法。這里說的解釋,不是指立法解釋、司法解釋等有權機構做出的解釋,而是指司法人員適用法律時而對法律的理解、解釋。司法者適用法律的過程就是不斷解釋法律的過程。在刑事司法中,這種解釋大多還是針對刑法的。關于解釋立場,存在主觀解釋論和客觀解釋論。
主觀解釋論,又稱立法者意思說。認為,刑法解釋的目標應是闡明刑法立法時立法者的意思,即立法原意。解釋刑法就是探明刑法的立法原意。主觀說的法理學基礎是強調法律的安全價值和法律的保障機能。舍棄立法原意這一標準,就會使法律的解釋和適用具有隨意性,從而導致人們在法律而前感到恐懼不安。而且,如果允許超越立法原意來解釋和適用法律,勢必會異致法律的濫用,在法律被濫用的情況下,公民的權利就難免受到侵犯。
客觀解釋論,又稱法律客觀意思說。認為,刑法解釋的目標就是闡明解釋時刑法條文客觀上所表現出來的意思,而不是立法者制定刑法時主觀上所賦予刑法條文的意思。客觀說的法理學基礎則是強調法律的公正價值和法律的保護機能。法律要與現實的社會情勢相適應,如果法律過時了,還不按照變化的社會情勢進行解釋,仍按照過時的觀念運用,根本就達不到目的,還會適得其反。
當然,還有一種折中解釋論,又稱綜合解釋論。該說認為,刑法解釋宜采主觀與客觀之綜合理論,原則上采主觀理論,即對于公布不久的刑法條款,采取主觀理論;對于公布施行已久的刑法條款,則采取客觀理論。折中解釋論歸根到底實際上是客觀解釋論,法律頒布不久自然是與客觀情勢合拍的,依照主觀解釋和客觀解釋,結果是一樣的。
解釋法律持何種立場,這對司法者來說是極其重要的,直接關系到案件的處理。比如2003年著名的李寧組織男性同性賣淫案。持主觀解釋論認為,“賣淫”通常的理解是“婦女出賣肉體”,不包括男性,更不包括同性之間。1997年刑法修訂時,女性賣淫有一定的市場,男性賣淫則不多見,而同性之間賣淫更罕有。從當時的立法精神看,組織賣淫罪是懲治組織女性賣淫行為。持客觀解釋論則認為,當社會生活中僅有女性向男性賣淫時,將“賣淫”解釋為“女性以營利為目的,與不特定男性發生性交或實施猥褻行為”即可。當社會生活中出現了男性向女性提供性服務的事實時,解釋者就不能固守先前的解釋結論,而應將“賣淫”解釋為:“以營利為目的,與不特定異性發生性交或實施猥褻行為。”但是,當社會生活中出現了同性戀現象時,法官必須重新將“賣淫”定義為:“以營利為目的,與不特定他人發生性交或實施猥褻行為。”概言之,社會生活事實發生了變化,相關的用語含義也隨之發生變化。
我國學者對刑法解釋的立場爭論異常激烈。實際上,采取何種解釋立場,也不是一個靜態的問題,也應放在具體的社會法治環境下考察。考慮到我國的法治狀況,我主張主觀解釋論。理由如下:
第一,主觀解釋論和客觀解釋論之爭,從根本上來說,是刑法中人權保障和社會保護兩大機能之爭。主觀解釋論將人權保障視為刑法的生命,而客觀解釋論則獨看重刑法的社會保護功能。因此,在我國目前以致很長一定階段,都要堅持主觀解釋論。至于人權保障與社會保護兩價值的比較,前已詳述,不再贅述。
第二,主觀解釋論并不是完全忽略法律的公正價值,而是在公正價值與安全價值之間發生沖突時,寧愿以犧牲法律的公正性而保全法律的安全性。因為在他們看來,即使對法律的一種解釋能夠保證該法律的適用達到公正的效果,但只要該解釋超出了立法者制定該法律的安全價值也在所不惜。
第三,客觀解釋論容易導致司法恣意。對于社會情勢的判斷,不同的司法者自然有不同的標準,如果司法者素質不高,對社會情勢的判斷顯然會成為其擅斷的借口。
第四,客觀解釋論極容易滑入類推解釋的泥潭,使剛剛確立的罪刑法定原則會因客觀解釋論的泛濫而被踐踏殆盡。實際上,我國一些司法解釋已經顯示了這方面的危險。如果允許司法人員也持客觀解釋立場,這種風險就無法控制。
檢察官解釋法律持主觀解釋立場,首先要把握立法精神,弄清楚立法原意;其次要恪守罪刑法定、罪責刑相適應和明確性原則;再次要杜絕類推解釋,嚴格限制擴大解釋;最后要堅持文理解釋,善于運用體系解釋、歷史解釋和目的解釋等解釋方法。
*國家檢察官學院教授[102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