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桑記（組詩）

高 凱

滄桑記（組詩）

高 凱

老了的樣子

老了

就老老實實地老吧

不要垂死掙扎 凡夫俗子

根本就沒有長生不老的可能

更不要想返老還童

一個人

老了就要有老的樣子

比如我這個上世紀的人

心里一直是打算這樣老的——

先把一切拿不起的東西都徹底放下

原來臃腫的身子也讓它瘦下來

只剩命里就帶著的清風明月

讓整個人看上去仙風道骨的

白發蒼蒼 慈眉善眼

多美多可愛

一旦老態龍鐘

我也不會賴著不走的

最多是本能地拄一根拐棍

像我的父親臨終那樣

理直氣壯地給兒孫們咳嗽幾天

給活著的人打打招呼

唉 我要走了

我該走了

蒼白的月亮

黑暗中

我和我的影子緊密地站在一起

分不清誰是誰

月亮走出來了

月亮看見了我和我的影子

在月亮面前

我的影子和我是那么陌生

好像要離我而去

人老了

頭頂上的月亮都是蒼白的

我的影子

像是那些來自另一個世界的黑衣人

分去了我一半的魂兒

而在月亮眼里

我可能連一個稻草人都不如

一副老花鏡

母親走時

悄悄給我留下的一副老花鏡

至今明亮

很早很早以前

早生華發的母親 就是這樣

看著我長大成人的

已經很久了

已故的母親又是這樣

看著我長老的

母親她老人家

整整兩輩子慈祥地看著我

沒有合眼

朝著那根炊煙走

荒原的天空里

突然冒出來一根高高的炊煙

那根茂盛的稻草

肯定是長在大地上的

而且肯定是誰遺失的一粒堅硬的種子

落地生根發芽了

一個人一旦困在這樣的一個荒原上

死活只能朝著那根炊煙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