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老了

孫博宇

想起那年回老家，大雪封路，我拎著行李在漫天雪地里竟不知如何行走。一腳下去，軟綿綿地拔不出來，雙手也凍得紅腫。我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家的方向走去。下雪天，冷寂得沒有任何聲音，心里也冷得很。直到鐵道旁升起的炊煙，淡淡地，毫無察覺地飄入鼻子，我忽然聯想起了姥爺的煙斗上冒出的煙霧，笑了笑，不覺加快了腳步。

回到家的時候，推開門，他還是挨著那些花兒坐著，絮絮叨叨自言自語。姥姥聽到動靜，連忙從廚房里跑出來，用圍裙擦擦手，接過我手里的東西，招呼著我快坐。她看看他，不好意思地笑笑：“你姥爺就這樣，不用管他。”

“早打電話說你要來呢，等著啊，姥姥給你做了酸菜。”說完，她又進了廚房。我不由得臉紅了——這么大了，還要他們忙活。

搬了個馬扎坐到姥爺旁邊，身后那些花兒也只剩下枝了，扎得后脖子癢癢。每次回來，姥爺都和我不停地說話，他都是講很久遠的事情，久遠到他還很小的時候。我有許多聽著聽著就煩了，可姥爺講個不停，我就隨便應答幾聲。姨家的表姐和我說，你沒回來的時候姥爺都是和我說的，我倆相視一笑，算是了解對方的無奈。

姥爺這人愛熱鬧，脾氣也暴躁，有時急了還會打人，他一大聲說話我們都躲得遠遠的，從不敢與他主動親近。他也是挺厲害，開廠子，弄油坊，家里總是熱鬧，林林總總的客人。

可到后來，他安穩地做了個礦工。有一天，我在路邊玩，看到夕陽下拉的斜長的影子，碰到我的腳跟。我一抬頭，看見姥爺拎著礦上發的食物往回走，在路邊抽旱煙。我跑過去，他沖我笑，臉上烏黑油光，他把東西遞給我，繼續吸著煙。那一刻我才覺得，姥爺是個可親近的人。

六十八歲大壽那天，兒孫們都給他磕頭，姥爺始終微笑著。熱鬧間，我握著他的手說：“姥爺，你現在還年輕著呢，當你老了，有我照顧您呢。”他應答著，是熟悉的洪亮的聲音。可我說到我下午要走的時候，他沒說話，我卻看到了他眼中一絲不易察覺的不舍。他也沒留我，不太利索地送我到門口，我匆忙地說：“姥爺別送了，有空還來看您。”他沒吱聲，只是拄著拐杖看我走遠。

這竟是我見他的最后一面，匆忙得一點都不像告別。

“當你老了，……”這句話，未免太晚了。

我記得你挨著那些花兒坐著，很滿足的樣子，可又是怎樣在繁星之間藏住了臉？

★老師點評：

愛花的姥姥，不善言辭、脾氣暴躁的姥爺，成了作者心中最放心不下的人。那份來自沉默深處的愛，正如天下所有的長輩的疼愛，厚重且難以忘懷。作者通過寫姥爺年輕時做礦工和年老后愛花的故事，生動形象地刻畫出一位嚴厲卻又不失慈愛的老人形象。結尾處“當你老了”緊扣題目，讓人回味姥爺深厚慈愛之余，又生出些感傷的情懷。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