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策偉
村口的老桉樹
◎董策偉
村口的老桉樹已經長得很高很高了,碧綠的葉子像一只只小魚,蔚藍的天空像極了寬廣的大海。
村里的老桉樹是所有孩子的娛樂場所,男孩兒爬樹,女孩兒撿起他們扔下來的老桉樹的花,然后編織簡單卻充滿淡淡苦澀香味的花環。
她以為自己會永遠過著這樣簡單枯燥的日子,直到見到離開村子好幾年的大姐姐回來了,帶著許許多多大家都沒有見過的東西……
“你是小安吧,這個給你吃!”她第一次吃到那樣甜的糖果。
這個姐姐的回來,讓原本尖酸刻薄的二嬸嬸忽然變得和藹了起來。那幾天村里好像過年一樣,忽然變得熱鬧了起來,就連一向沉默寡言的父親都忍不住說了一句:“如果當初你肯讓我跟著陳家四哥出去,說不定……”
奇怪的是那幾天母親卻表現得并沒有那么開心,只是一邊納著鞋底一邊狠狠瞪了父親一眼:“出去干啥,就怕你被外頭的花花世界迷花了眼,到時候咱娘幾個咋辦?”
父親深深嘆了口氣不再說什么,吧嗒吧嗒抽了幾口煙,開始刨著手里的木頭——那是老桉樹的子女。因為弟弟讀書累積的書越來越多了,需要一個書架子,家里買不起那些講究的書架子,父親就打算動手做一個。
父親和母親都不識字,母親比較潑辣,家里大部分事情都是母親做主。但惟獨一件事上父親很堅持,就算潑辣如母親也不敢違背。那就是關于讀書的事情,家里最大的支出就是弟弟上學的花銷了。
弟弟才剛念小學,母親的意思是小學讀完就算了,多少認識幾個字,也不算文盲了,將來也好找工作。但父親卻堅持弟弟能夠到上什么程度就讀到什么程度,即使現在就連負擔弟弟的學費都很成問題。
大姐姐的歸來,讓父親更加沉默了起來。那時候她還不懂,只在心里偷偷羨慕那個姐姐的漂亮衣裳,還有姐姐說的那些比家后面的山還要高的大樓。
天啦,住在那上面的人難道不會害怕么,那么高的地方?
直到很多年后再回憶起當時的想法,她只覺得好笑。小時候她曾經因為賭氣爬上過老桉樹,當時直接嚇哭了,還是父親爬上樹把她背了下來。此時站在比那棵老桉樹高了不知多少的高樓上往下看,而她卻再也害怕不起來。
就算害怕,父親也沒有那個力氣背著她下去了吧!
幾年后,在弟弟上初中的時候,家里終于再也拼湊不出足夠的學費。那天晚上父親和母親大吵了一架,她聽到父親說:“丫頭已經十四歲了,不如……”
不如怎么樣她沒有聽見,不過她直覺那不是什么好話。那天晚上她第一次失眠了,好不容易睡著了半夜卻被噩夢嚇醒。她夢見自己就像家里的那頭豬,被綁上了架子,而父親正拿著雪亮的刀子走向自己。
黑暗中醒來,望向窗外那不怎么圓滿的月亮,底下是黃色的熟悉的土地。不遠處那棵老桉樹仿佛忽然變成了怪物一樣,張牙舞爪地朝著她走來。
幾天后,那個姐姐再次回來了。這一次那個姐姐還帶著一個穿得非常講究的禿頂的男人回來,甚至開了一輛她只有進了縣城才見過的小轎車。這一次村長和村長大娘親親熱熱地來了二嬸嬸家,還一口一個侄女兒地喊著。她記得那個姐姐前幾次回來的時候,村長大娘背地里很是說了幾天嬸嬸和姐姐的壞話。
她驚呆了,她想,原來外面不僅有花花綠綠的糖果和漂亮的衣裳!
她終于還是沒有抵住對外面世界的向往,求了那個姐姐,然后帶上了兩件衣服,以及她存了這么多年才不過三十多塊的錢,離開了那片黃土地。
“小安,你看看你這個報告怎么寫的,竟然有錯別字!還有這個數據……”她收回思緒,垂著頭聽著領導訓話。
“小安,別氣餒,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下次注意就是。”她友好地笑了笑,心里想的卻是,上一次就是這個一臉關心的安慰她的年輕女孩兒,曾經背著說她除了有幾分姿色還有什么,一副土拉吧唧的樣子,就連掃地的阿姨都比她文憑高。
最開始她還有些介意,慢慢的她就忙得沒有那個閑時間去介意了。揉了揉疼痛不已的額頭,她決定今夜早十分鐘睡覺。
她正在努力想要上一個成大,為此她已經熬了整整一年,每天都只睡上三四個小時,還不加之前通過各種方式學習了整整五年。在外面呆了幾年,才終于明白了讀書的重要性,也才終于明白父親當年的堅持。雖然最后弟弟也不過讀完了初中而已。
她甚至厚著臉皮跑到附近的大學去請教那些比自己小了許多的大學生。這算什么,她曾經請教過的最小的孩子不過九歲而已。電話響了起來,她按下接聽鍵:“媽,今年過年我可能回不來了,嗯,對,公司很忙。弟弟結婚的事情你不用擔心……”
掛了電話,看著窗外不怎么藍的天空,她恍恍惚惚地覺得自己又回到了那片黃土地上,那藍的干干凈凈的天空,那高大的承載了她所有美好時光的老桉樹。
不知道這些年,是不是還有那么一群孩子,團團地圍著老桉樹,唱著歌,編著花環……
(作者單位:金寨縣文藝創作組)
(責任編輯 陳天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