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應榮
王應榮散文三章
◎王應榮
一大早摸手機,網上作家群里有人說下雪了,掀窗簾一看,果然一片白茫茫。老天真是有情,悄悄降祥瑞于人間,如此惜別這一個馬年。
“我得走啦,簾子上掃雪去!”這是蒙大棚的農民詩人,寫意。
“你家簾子昨晚沒蓋嗎?”
“天氣預報沒有雪呀,預報有風,都拴結實了。結果風沒來,雪卻好大。”
“我就慘了,四五袋子的苞米粒子埋上了,”這是網友心言,“半尺厚的雪,掃帚都掃不動。”
“我比你還慘啊,簾子上的雪不好掃。”寫意叫苦。
“甲午年的最后一場雪,如此與你‘溫柔地廝殺’,別不解風情!”“溫柔地廝殺”是寫意新詩里的語句,我拿來逗他。
“別和我廝殺了,它直接把我殺了吧。”他幽默如常。
我惦著被雪埋著的玉米粒子,“心言,你的玉米粒子可咋辦?是不是得篩呀?”也許,這是外行人提出的可笑的問題,可我確實疑問咋讓玉米粒兒與那么厚的雪分離。
“不用篩,晴天多曬幾天唄,三四百斤,也不是很多。”
哦,這樣還挺好。
“草簾子上都是雪了,揭不動。”這是網友流年說話了。
“流年,你那里下雪也有事嗎?”
“韭菜棚需要人工揭草簾子啊!”
“你家也有棚?”
“有啊,我在娘家種了三個80多米長的韭菜棚。”
看來,這場雪固然給大家帶來欣喜,可是,對溫室大棚帶來的卻是麻煩,雪,讓人歡喜又讓人憂。
群友們還在紛紛發言:
“孩子上學,推著車子去的,騎不動啊!”
“雪太厚,先拿鍬鋤,再掃,一會兒就開始。”
“嘿嘿,哪有兩全的,這場雪麥子得多歡喜呀。我家4畝地的麥子呢。”這是心言,老公常年不在家,家里的所有農活都落在她瘦弱的肩上,但她一如繼往地樂觀,總是干勁十足。
流年也接話茬:“對,這些日子好多人感冒。這場雪估計能殺死不少病毒。”
“瑞雪兆豐年,來年定有好收成!”
“這就掃雪去啦,先掃街道,再上房!”
我受到這熱情的感染,忙起身戴上手套,拿起工具。
雪,真是厚啊,掃帚根本不好用,用鍬,覺得太小了,一下一下,這得到何時?靈機一動,想起家里的簸箕!果然,效率大增,一會兒功夫就是一身汗!
太陽出來了,碧空如洗,灰蒙蒙的冬日里,難得的好天氣!街上人漸漸熱鬧起來:
“刷刷”,掃雪的聲響。
“嚓嚓”,鏟雪的聲響。
“轟隆隆”,大路上,幾個大型鏟車正在作業,厚厚的積雪被它推到兩側,再鏟到車斗里運走了。
大路兩側的輔路上,能看到很多清潔工人,正低頭為行人清掃出一條小路。
這場不期而遇的雪,是夜里悄悄來的,卻像一聲命令,城市里村莊里的人們,都紛紛行動了起來,清掃街道、大棚、農舍……
雪,縱然帶來了些不便,但人們的心頭是喜悅的,對來年、對好日子的熱望,正在每個人的心頭喧響。
小時候的冬天,咋那么冷呢?你聽:
臘七臘八——凍掉下巴;
三九四九——被窩縮狗。
這可不是嚇唬人,那是真的冷啊。
一進冬天,過堂屋的北門就被封死啦,再不進進出出,以防割鼻子割臉的西北風擠進來,門里還要掛上厚厚的棉門簾。母親總會找來舊的床單、布頭,拼拼湊湊成復雜的圖案做成門簾的面兒和里兒,再塞進厚厚的棉絮,把北風門子擋個嚴實。家里的水缸,也包上了冬衣,用稻草圍成一圈兒,狀似非洲的草裙舞,似乎并不很管用,缸里的水照樣結成冰,有時還會凍結底。早上起來,得用水瓢咣咣砸開浮冰舀涼水,再兌上早已燒好的熱水洗手洗臉。
即使再精心,手腳一到冬天也還是要凍,姐姐是重災區,一凍成傷,年年逃不過,手紅腫得像饅頭,厲害時還會裂開流出血來,總是包裹著棉手套。我幸運些,也凍過手腳,在外面光顧玩了,起初并不覺得,但回到家一暖和,就覺得癢,用手撓,似有一硬物在肉里。腳,最受氣的是小腳趾,每每受凍,都是它,被大人哄嚇著上了炕,用腳在炕頭兒上蹭癢癢兒。
手腳凍了怎么辦?大人們真聰明,偏法總是很多:煮茄秧。秋天里拔下的茄秧早已被捆著硬硬地成柴禾了,扯掉那些尚存的干枯葉子,沸水里煮,直到水成綠色,泡手泡腳;另一方法是揀鳥糞洗手。天冷了,麻雀也鉆到了稻草剁里、玉米攢里過夜,我們就乖乖去柴剁旁揀來黑白相間的鳥糞,蘸了水使勁在手上搓,光滑滑地,似有潤膚效果。
大人們看在眼里,疼在心上,總是想著法子的取暖。取暖的方法就是燒大炕,小時候的柴火不夠燒,家家如此,經常要揀柴禾、掃樹葉。樹葉基本不用來燒火做飯,只是晚上煨火熱炕用,樹葉過火慢,持續時間長,適合夜里暖炕。屋冷炕熱,早早就鉆了被窩,鉆進被窩也不老實,吵嚷著要吃的——凍白薯。于是,被窩里一排小腦袋瓜兒,每個人的牙齒與白薯的冰碴親密接觸著,發出一片嚓嚓嚓的聲響,甚是壯觀。
有老人家的屋子里,一般會備個火盆,火盆里放幾根粉條兒,或在盆沿上放幾顆黃豆、玉米,奶奶、嬸子大娘們圍坐著,或者給孩子們講著瞎話,或者東家長西家短拉著家常,或者正談論著棉褲小襖鞋樣子,一邊正用火鉗子翻揀著已經熟的了黃豆和爆花,還有那瞬間臃腫起來的白粉條兒,孩子們圍在火盆邊上嘎嘣嘣、咯吱吱吃得津津有味。
再冷,也擋不住孩子們往外跑的熱情,鄰家小子的青鼻涕已成了固狀物,對門丫頭還掛著眼淚道道兒,只要一見小伙伴,瞬間就蜂擁著跑起來,瘋丫頭、野小子一大群,跑向東邊場里的柴草剁,去玩藏貓貓兒;跑向村南的小河,去劃冰車兒、打冰猴。天氣雖然冷,可孩子的心里、身上都熱得冒著哈氣呢!
今早做了一個夢,是睡回籠覺的時候,我夢到了物校同學——冬梅。
我一向睡眠質量好,很少會記得昨夜夢中情景,可這次卻清清楚楚:
似在一個婚禮的現場,一位母親看著出嫁的女兒,不舍,落淚了,周圍的人也受了情緒感染,有些動容。一個人撥開眾人,來到我身邊,我看清了,就是冬梅!她用手抹著眼睛。知她是觸景生情,想到幾年后她也會面對如此場面,看著寶貝女兒做了別人家的新娘,幸福時刻也意味著分離,不流淚才怪。我把她攬在懷中,輕拍著她的背,無聲地安慰。她抬起頭仿佛突然想起什么,在人群中尋找,招手示意走過來。一位姑娘走到近前,分明就是腦海里的冬梅的樣子,20多年過去了,一點都沒變:圓圓的臉,戴副大大的眼鏡,鏡片后面一雙圓的黑白分明的眼,怔怔地望著我們,那眼神在問:叫我干嗎?我欣喜地端詳著,聽她乖乖叫聲姨的時候,眼眶立碼濕潤了,我告訴她:25年前,我和你的媽媽像你一樣大,我倆是同桌……哽咽著竟說不下去,憋得好難受,然后一翻身,一睜眼,窗外亮得好刺眼,醒了……
醒了,還忍不住回味,從畢業至今23年未見,中間有過短暫的網絡聯系,知她已從邯鄲隨軍到了北京生活。然后各自低頭為生活奔忙。直到前幾日,她又找到我,再相逢,我倆聊到深夜。
冬梅,是我在河北物資學校上學時的同桌,又同宿舍,所以,上課、吃飯、上街、睡覺都在一起。她來自邯鋼,五人的宿舍里就她小,而且長得娃娃臉兒,像日本電視劇里的女學生,清純而美好,沒有一點世俗的痕跡,性情相近、惺惺相惜,形影不離。她話少,聲音有些啞,人小,手卻是極巧的,教會我很多東西,指導我織成了第一件紅色的毛衣,第一條為男生織的長圍巾,那么粗的棒針,那么長的白圍巾,是那個年代曾流行的東西。
回想起在石家莊上學的日子,我最想念的就是她。初次離家的我們,睜大一雙眼睛,用心感受著全新環境里的一切。我們都是傻傻的,懵懵懂懂、跌跌撞撞地成長,我們曾一起走在學校的甬路上,一起走在木槿和櫻花樹下,憐惜地將一朵粉紅的花瓣兒夾在日記本里,一起去校門口盼信、取信,躲在床上偷偷地讀,分享著各自的秘密心事。所以,再次重逢的夜里,即使是QQ聊天,還忍不住在文字里壓低聲音問:現在的老公,可是你當初書信聯系的那位?
回望過去,無情流逝的20多年光陰,都留下了什么?不過是幾張面孔,幾段斑駁的記憶,還有逐漸模糊的心里的印痕,每每想到這些,總有一份感激在心,感謝她曾陪伴在我左右,在我最美的年華里。
如今,我們的兒女都成了大學生,都成了帥哥美女,可是,我們曾經的花樣年華呢,去了哪里?感謝彼此吧,都還為對方牢記著年輕的樣子!
在文字里重溫過去,我很想寫得風輕云淡,體現一種站在高處回望過去的瀟灑。可我做不到,事實卻是,我中間幾度哽咽,內心潮涌,也許,是塵封太久了的緣故。
我把以上的文字,放在了空間日志里。冬梅看后,她謙虛地說:我哪有那么好?
其實,二十歲年紀的我們,都是還未綻放的花蕾,那份純真和美好,如同一顆種子在心田,在有風有雨的歲月里悄悄地破土、發芽、開花、結果,直到今天——已經走過不惑之年的我們,感受著生命在此時此刻的美好,心里是如此澄凈和開闊,從容又安寧地迎接著一個個日出和黃昏,感受著屬于這個年齡的自信與滿足,忍不住在空間里慨嘆:最好的年齡是,那一天,你終于知道并且堅信自己有多好,不是虛張,不是夸浮,不是眾人捧,是內心明明澈澈知道:是的,我就是這么好!
她借用楊絳的話回復我:我們曾如此渴望命運的波瀾,到最后才發現:人生最曼妙的風景,竟是內心的淡定與從容。我們曾如此期盼外界的認可,到最后才知道:世界是自己的,與他人毫無關系。
對,就是這樣的,褪卻年輕時的種種,我們才品嘗出生活的滋味,才真正認識了自己,了解了自己,并愛上了自己!
(責任編輯 梁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