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則明
吉林大學文學院作家進修班優秀作品選
醋戒
◎袁則明
“汪汪……”江南某鎮的街道上,有一群狗,它們昂頭高亢,尾隨著兩個陌生男人,一路狂吠。按理說,長年游蕩在街上的狗,是不太在意陌生人的,因為人的流動量太大,它們無需浪費太多的情感。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它們看到了自己的世仇冤家——乞丐的時候,才群起而“罵”之。
兩個陌生男人,一個面部白凈,像一個書生,而另一個長著一臉的絡腮胡子,像個武夫,但表面上都有些神采,并不像乞丐。不過他們的衣衫遍身污垢,還發出腥臊之味,這也就怪不得狗們多管閑事了。
“武夫”受不了這種“歡迎詞”,一股無名的怒火,從心底升起。他眄視群狗,罵罵咧咧。“書生”趕緊在“武夫”的后背輕拍了一下,用不容反駁的口氣,命令道:“走你的路,別管它們。”
“老大,你希望我什么都別管,可是,我憋悶難受,被人冷眼也就算了。”“武夫”像一個委屈的孩子,咬牙切齒地說,“現在連畜牲都欺負我們了。”
太陽冉冉地從后山爬上來,陽光灑在這個空氣還濕漉漉的小鎮上。鎮上來往的行人并不多,更沒有享受陽光的閑人。或許今天不是這個鎮上趕集的日子,或許喜歡趕早市的人們,已經購買了需要的物品,早早地回家了。
“書生”和“武夫”,這兩個搭配不當,極不協調的人,走在街道上,像散步,也像購物。他們不緊不慢地在小鎮上轉悠了一圈。這是江南的一個小小的古鎮。說它小,是因為街道中,只有兩條垂直交叉的狹窄的石板路。路面不能通汽車,只能步行或騎車。說它古老,是因為街道兩邊的門面,都是古代木板隔成的小樓,小巧玲瓏,典雅別致。
看似書生,又被稱作“老大”的人,被這座古鎮打動了心,他細心地觀察這座古老的小鎮之后,立即眉毛輕舒,嘴角含笑,心中一陣竊喜。但他并不喜形于色,而是選擇另一種形式與同伴分享。他淡淡地吩咐道:“老四,看看有沒有賣水餃的,今天咱們好好吃一頓。”
“好好好。”一臉絡腮胡子的老四,欣喜若狂,他一連喊了三個“好”字,早把對狗的不愉快丟在了腦后。
小鎮上的早點花樣百般,但卻沒有他們想吃的水餃,好在有一家賣鍋貼餃子的店。他們便也如獲至寶,一邊就坐,一邊迫不及待地招呼。油脂的香味,浸透了鋪子里的每一個空氣分子,也鉆入他們的鼻孔之中。“武夫”吞了一口唾沫,“書生”也吞了一口唾沫。此時,世界上無論怎樣美妙的聲音,也不及鐵鏟與鐵鍋的摩擦聲。
“老板,”老大吃完餃子,抽出一支煙遞給老板,問道,“這里能租到房屋嗎?”
老板用油膩膩的手,在圍裙上抹了幾下,接過香煙,反問道:“干什么用?”
“當然是做一點小生意。”
“哦,”老板吸了兩口煙,停頓十秒鐘后,蹙起眉頭,很為難地指了指前方說,“前面街中心有一個大房子,那上面應該有一些小廣告,你們去那兒看看。”
老板微皺的雙眉,頓時讓兩個人心中生疑,他們懷著極其復雜的心情出去了。
街道的正中,凸起的是一棟高大而古老的建筑,像教堂、禮堂,也像影院?墻壁是青石加磚塊壘砌而成,滄桑、斑駁。墻上有一張紅紙,紙上是用毛筆歪歪扭扭地寫了“出租”兩個大字,下面有幾行小字:
街西第二家,門牌87號房屋出租,租金為每月五百元。有意者請與吳先生聯系。
“老大,有房屋出租。”一臉絡腮胡子的老四,站在紅色的紙下,欣然地對“書生”報告喜訊:“我們要不要去看看?”
“好,去看看。”老大微微地點了點頭,又不放心地詳細地看完了那幾行字,然后一聲不吭地離開了。兩個人晃晃悠悠來到街西第二家,他們對這間等待出租的房屋,上下打量、前后觀察。兩人認為這家門面位置極佳,極為滿意。
如果非要從雞蛋里找骨頭的話,倒是有一點老大不滿意。就是隔壁一間,也就是第一間商鋪內有一個女孩,長相十分美麗。女孩的美,讓老大心中忐忑,心跳加快,“咚咚”的響聲,自己都能清晰地聽得到。
女孩大概二十一二歲,瓜子臉,細眉毛,小嘴唇,眼睛清澈明亮,臉龐白皙,額頭一簾劉海,兩頰一對酒窩,曲線勻稱,體態婀娜。但她卻不妖不媚,不粉不飾,真乃“窈窕淑女”也。
看見美女心跳加快,這是正常反應,何況是一位長期流浪在外的正常男子。但怪就怪在,老大似乎不滿意,心中也很不安。只不過一根興奮的神經,還是猛踢他的腦袋,他們就這樣走進了女孩的商鋪。
進入商鋪的老大,粗略看了看內部的商品,然后,用力在老四的腳上猛踹了一下。
“哎呦!”老四蹲在地上,扶腳小聲呻吟。
“怎么回事?”女孩揚了揚額前的劉海,驚慌失措地問道。
“別管他,走路總是不小心。”老大正如他說的那樣,不管老四,他走近柜臺,拿出一百元,指了指柜臺說,“買一包紅塔山。”
老大買煙是假,探聽消息是真,按照常理,出租房的位置越好,應該越搶手,相反,如果一直無人租賃,那就說明一定另有隱情。
老大趁女孩找錢的空兒,搭訕道:“老板貴姓?”
女孩沒有回答,而是忙于拿煙、找錢。她豎起一根纖纖的食指,指了指右側的墻壁。
“哦,李老板。”老大看完右墻上的營業執照,回頭再撕開煙盒,抽出一支遞給老四,又抽出一支遞給女孩,笑容滿面地說,“李老板,抽煙?”
李姑娘笑了,露出幾顆白玉一般的牙齒,原先的戒備心里,稍稍地從面部退了一點。她忙搖動著手說:“不會。”
老大點燃一支煙,一口濃煙從他臭烘烘的嘴里,噴了出來。他知道話多必失,不敢多說閑話,只問,“李老板,請問,隔壁的房子,空閑了多少天?”
“我算算。”李姑娘的眼里布滿疑問,她謹慎地微微彎曲了幾個指頭,然后,抬眼看了看外面,才說,“大概有一個多月了吧。”
“一個多月?”老大眉頭微斂,似乎在計算這個沒有頭尾的日子。當他舒眉時,話也跟著出來,“實話告訴你吧,這個房子我們想租,但是,位置這樣好的門面,為何一直沒有人來租呢?”
老大說出了自己心中的困惑。
李姑娘忽而面色赧然。原先的笑容瞬間收回。她漫不經心地說:“聽說有人正在商談租金的事,大概嫌貴了吧?”
老大放了心,他暗忖,這點租金還嫌貴了,說明這個地方不但閉塞,而且很窮。就這樣,他們放心地與出租房屋的東家吳先生取得了聯系,并順利辦了出租手續。
當西邊最后一抹陽光落過山背的時候,他們住進了87號出租房。
“呵呵,”絡腮胡子叼著一根煙,看著天邊的紅霞,深深舒了一口氣。他在木樓板上繞著房間,喜滋滋地走了三圈。在他認為,江南沒有不美的地方,這里的房屋,這里的女人,哎呀,甚至于連天空也比家鄉美。想起家鄉,他神色黯然,家的溫馨已難以為繼了。他躺倒在床,勉勉強強地說,“大哥,總算找到了一個落腳的地方。”
“老四,”老大吐出一口煙,煙霧從他得意的眉宇間裊裊升騰。但他看著絡腮胡子,卻冷冷地說道,“這雖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但是,你要記住自己的身份,說話做事都要小心謹慎,能忍則忍,不要意氣用事,尤其是在那方面……”
老大豎起一根食指,指了指隔壁的女孩。隔壁那位美若天仙的女孩,是他的一塊心病,他太了解老四了,老四不但好色,而且還容不得別人對自己看中的女人親昵,好像胸腔里的東西不是臟腑,而是一壇一壇的醋。他將半截香煙,扔在空蕩蕩的屋子里,再用力踩滅煙蒂,一臉悒郁地為自己暗淡的前途擔憂。
“是、是、是,”老四連連點頭,態度誠懇地說,“大哥,這一次你放心好了,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
“我怎能放心?”老大數落道,“你他媽的看到那李丫頭時,眼睛都直了。”
“你那一腳,把我給跺清醒了。”
“這是小小的教訓。”老大露出難得的笑容,不知是因為自己的教訓,還是老四的表態。他晃動著手臂,半真半假地哄道,“好了,好了。看看周邊環境吧。”
老四心照不宣,因為觀察環境,是他每天必做的功課。他馬上從床上躍起,原先的好心情蕩然無存。窗外已是暮靄沉沉,模模糊糊只能看到凋零的草木在田野里搖曳,近處的村莊,縷縷炊煙在空中升起。窗邊有幾棵高大的香樟樹,朔風吹過,樹葉“嘩嘩”地發出聲響。他撥弄了一下窗戶,窗欞展開。
“老大,你看。”老四豎起拇指,向窗外探出半個身體,大喜過望地說道,“這個窗戶真的太好了,萬一有什么風吹草動,我們……”
老大立即打斷老四的話:“不吉利的話少說。”
老四不敢言語了,一絲寂寞乘虛而入,他說:“那我們今后……”
“既然租了這間門面房,我們就得做生意。”老大靠在椅子上,面部朝天,看著屋頂,一臉茫然。他問老四,“你認為,我們干什么比較合適?”
街上的各種叫賣聲,傳入老四的耳中,街上的說話聲、吵鬧聲也滲入他的腦海。老大的話讓他很為難。他抓耳撓腮,想了又想,憨態可掬地說:“依我看,干脆開一家煙酒店,即便賺不到多少錢,抽煙、喝酒也不必出去買,多省事。”
老大搖晃著頭,只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排揎道:“最好還開一家飯店。”
“老大,”老四手舞足蹈,他說,“你這話還真提醒了我。你有沒有發現,這個鎮上沒有賣水餃的,如果我們開一家賣水餃的,一定有賺頭。”
“這我知道。”老大當頭澆了一盆冷水,“但是,不行。”
老四眨眼看著老大,又說了一些可以賺錢的買賣,但是,老四話音未落,就被老大堅決徹底地否定了。好像他故意戲弄老四,也好像他只知道說這兩個字。
“這又不行,那又不行。這些能賺錢的生意不干,那我們還干什么?”
“干什么,你說呢?幾個月前,你、我能這樣想,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賺錢再多有什么用?如果稍有不慎,賺來的錢,你能來得及用?”老大頓了頓,十分清醒地說,“有兩方面生意,千萬不要涉及。一是要辦證經營的;二是我們擅長的。否則……”
老四的心情陡然黯淡。他仔細想了想,驚出一身冷汗。趕忙掏出一支煙遞給老大說,“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啊,我咋這么糊涂呢。”
“當然,我們也不能什么都不做。”老大吞吐煙霧,若有所思地說,“不做的話,別人會懷疑。這樣吧,明天我們去鎮上前后看看,然后再做決定吧。”
第二天一早,兩個人沿街轉悠,他們幾乎跑完了各家商鋪,除了購買幾件深秋穿的衣服和日用品外,重點是想從大小商鋪中找到靈感。但他們從早轉到中午,跑得口干舌燥,饑腸轆轆,也沒有結果,最終又走進那家賣鍋貼餃子的店鋪。
老板端茶倒水,儼然老熟人一般,又噓寒問暖一陣,便開始忙活。香味撩撥老大的神經,鏟與鍋的摩擦聲,把老大帶入家鄉,帶入天真無邪的少年時代。小時候,媽媽每天先洗鍋做飯,就是這種聲音。想吃什么,媽媽肯定想方設法做出什么。當然,媽媽做出的水餃,永遠都沒有姥姥做的好吃。想起姥姥,他又有幾分歉疚,她對自己倍加疼愛,而自己對她的話,卻從沒聽進半句。在姥姥村上,最好玩的事,大概就是村口的一家鐵匠鋪,那么堅硬的一塊廢鐵,像變戲法一樣,想打什么就能打出什么。
“有了。”老大嚴肅的面孔外,襯映出一臉的得意。他放下茶杯,又矯情地放下面孔,好像話是從他的臉上掉下來的一樣,“回去告訴你。”
“打鐵?”老四不屑地說“這,這……這太丟人了吧。”
“在沒有找到更合適的事之前,就這么定了。”老大吐出一口煙,分析說,“打鐵是不需要營業執照的,面對的都是地地道道的農民,而且,臟兮兮的面部能偽裝易容。還有一個更大的好處,就是能光明正大地把兇器放在家中。”
老四聽得目瞪口呆,眨眼問道:“好是好,但那可是技術活,我們……”
老大微微一笑,自信地說,“世上無難事。小時候,我常去姥姥家玩,她家村口,有一家鐵匠鋪。也可能這就是緣分,鐵匠鋪是最容易受傷的地方,一般的孩子都不準進去,唯獨我可以進去,有時候,鐵匠師傅還教我打幾錘子,所以,現在還有一些印象。”
“好吧,聽你的。”老四悻悻地回答。幾天之后,他們買了幾塊廢鐵,辦了一個他們略懂一點的鐵匠鋪。
街西87號門面房,分上下兩層,樓下有兩個柜臺,有廚房,樓上是一間臥室,家具雖然破舊,但一應俱全,這確實是一個理想的住所。他們每天都這樣“叮叮當當”地敲打,打一些四不像的農具,練練手藝。休息的時候,他們也去隔壁串門,買一些煙酒等日用品,更多的是請教一些生活上的習慣問題,以便盡快融入小鎮的生活。
晚間,他們適當地喝兩盞,以驅散長夜帶來的寂寞。街上的聲音,都隨著家家戶戶的關門聲,關在門內。那些好管閑事的狗,那些好吟唱的昆蟲,也都閉了口。只有枯葉落地聲,只有幾點疏雨聲,像嘆息,像喪鐘一樣,點擊他們麻木的思維,在他們的腦際縈回。
黑暗的房間內,最有生機的是兩粒忽閃忽閃的星火,這是他們躺在床上唯一能做,而又必須要做的事——抽煙。
當然,他們也能找到樂趣。隔壁傳來的“咚咚”腳步聲,整理床鋪聲,甚至于小便的聲音。都能讓他們屏氣凝神,聚精會神。這種聲音,讓他們的想象力發揮到了極致,也讓他們想到了家人,想到了曾經。
每當此時,老大總是一聲長嘆,慢慢睡去。老四則不同,他翻來覆去,燥熱難忍。
老大是一個聰明人,他懂得老四的心思,更怕他忍耐不了,會做出糊涂事。一天晚上,他借故說:“老四,明天,你去城里一趟,找一家鐵匠鋪,買一些常用的成品農具回來。我們這點技術,目前還是摸索階段,一旦有人訂貨,就很容易識破。”
“好的,好的。”老四喜不自禁地滿口應承。
第二天一早,老四便去了城里,風流快活一天。就這樣,老大在手藝上摸索,老四則隔三差五地上城。他們在寂寞與快樂中度過了一天又一天,平平靜靜,相安無事。
一天,老四早早地從城里回來。他一回來,便聽到隔壁傳來的咒罵聲:“誰是你嫂子?你們這群流氓,出去,我不想看到你們。”
“好的,好的。”一個男子的聲音說,“我走。嫂子,您別生氣。”
老四妒忌地咳嗽一聲,又將廢鐵敲得“叮當”作響。
一個年輕人哼哼嘰嘰地從他們的門前經過,老四“啪”地一聲,將鐵錘砸在廢鐵上。然后,他點燃一根煙,使勁地吸了一口,好像要把妒火慢慢地從煙霧中帶走。
“老毛病又要犯了。”老大訓斥道,“記住,這與你無關。”
事情確實與他們無關,但老四是一個好色之徒,容不得別人在他面前調戲女人,尤其是這個窩邊草的漂亮女人。
這天夜晚,窗外是淡淡的月光,山脈、村莊、田野以及他們的思想,一切都似乎在朦朧之中。月亮的圓缺,月光的明暗,對于他們都毫無意義。他們等待并聆聽的還是來自隔壁的聲音。聲響終于有了,熟悉又陌生,腳步沉重,步頻較快,老四覺得似曾相識。
“對了。”老四忽然想到自己作案時,曾經把一個女子打倒之后,從客廳抱到床上,就是這種聲音,就是這樣零亂也零碎的腳步。他想起下午回來時的爭吵聲,立即坐臥不安,翻身爬起,壓低聲音說:“老大,隔壁是不是有事?”
“這事你最敏感了,還問我。不過,我敢斷定,和你做的不一樣。”老大使勁地抽了兩口煙,壓了壓心中的欲火,勸說道,“世界上的事,都很難用對錯來衡量。隨他吧。”
“不,我過去看看。或許又是那幫流氓在滋事。”老四的醋意猶如噴出的煙霧冉冉上升,他翻身起床,自言自語地說,“這還得了,簡直是在魯班門前賣斧子,關公面前耍大刀。”
老大也像著了魔一樣,不但不阻止,反而叮囑說:“你過去先敲敲門,就說買煙,看看里面的反應,如果正常,就算了。”
老大所講的“正常”,指的是李姑娘的回答。一般情況下,她一定會說:我睡了,你到別人家買吧。如果沒有聲音,就說明內有文章。
老四剛打開門,便看到一條黑影,迅速閃到屋后。一般的人,看到這種異常情況,一定避而不出,但老四則不同,這就叫:藝高人膽大。他根本沒把這些地痞流氓放在眼里,他迅速緊跟黑影追去。不料,在拐角處,被人“嘭”地當胸一拳。
老四皮糙肉厚,對方的一拳,只能算是撓癢癢。不過,這一拳卻打掉了他的一切顧慮,此時,他的心中只想做一件事——打。
月光被烏云遮蓋得嚴嚴實實。一切都變得影影綽綽,他無法看清對方是什么人,有多少人?他只是慢慢地向對方靠攏。他一邊走,一邊對著屋內的老大呼喊道,“老大,快來幫忙。”
老大最后一點的理智被老四的呼喊,趕得無影無蹤。他并沒有想到,只要他向門外跨越一步,幾個月的努力,就會功虧一簣。但江山易改,秉性難移。一旦涉及到打架的事,他身上每一根神經都似乎興奮起來,一切不利因素,統統擲于腦后,幾個月被壓抑的心情,一下子釋放出來。他從屋子里拿出刀、錘等打鐵工具,立即加入到了打斗之中。
俗話說,好漢不打一村。好虎架不住群狼。他們雖有力氣,但鎮上的地痞流氓太多,何況地痞也不是省油的燈。
李姑娘渾身觳觫,她并不知道為何打斗,但她能聽出了參與打斗的是一些什么樣的人。起初她也和鎮上的家家戶戶一樣,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何況,她對那群流氓恨之入骨,對這兩個外鄉人也沒好感。絡腮胡子的眼神,總是色迷迷的,他們走路的步伐,他們付款的動作,都與本鎮的地痞流氓無異,說明他們也非善類。只有一點值得一提,那就是,自從他倆租了隔壁的房子之后,她便很少受人騷擾。
這一點點的好處,足夠讓她鼓起勇氣,報了警。當派出所的警察趕到時,所有的人都作鳥獸散。如果沒有人報警,警察即便聽到打斗聲,也不會輕易過問的,但是,有人報警了,他們便要處理,了結案件。
“撤!”地痞流氓中有人喊了一聲,所有參與打斗的人員瞬時消失。老大、老四此時才幡然悔悟,他們也快速藏入家中。通知打斗雙方撤出現場的,不是別人,正是警察。等全部撤走之后,他們才裝模作樣地來到現場,了解和詢問相關情況。
“具體情況,你們去隔壁問問。”李姑娘手指隔壁,對警察說,“或許,那兩個外鄉人,已經被打得半死不活了,不然,怎么聽不到一點聲響。”
警察們驚慌起來。他們急速涌入隔壁,隔壁空空如也,再去打斗的地方找尋,依然無影無蹤,猶如人間蒸發了一樣。幾名警察慌忙向李姑娘詢問有關隔壁兩個人的生活情況、親戚朋友情況和體貌特征。
“張所長,”一位年輕的警官說,“前兩個月,你不是開會說,有兩個通緝的逃犯嗎?我看他們的體貌特征倒有點像。”
“不會的,你看他們打的農具,那么老練,至少干過十年以上,就憑這一點也絕不是他們。”一位胖警察搖頭晃腦地說:“要真是逃犯的話,我們都要沾光,等著升職了。”
年輕的警察顫抖著說:“他們殺過人,你不怕?”
“怕你個頭。”所長拍著桌子,罵道,“還不趕快回去,把通緝犯的照片拿來,讓李姑娘確認,如果真是逃犯,逮到了,皆大歡喜,逃掉了,你就給我滾回家吧。”
照片很快取來,經李姑娘確認,老大、老四正是他們通緝的罪犯。兩個罪犯知道自己已經暴露,便乘著黑夜,再次出逃,逃進深山之中。不過,他們雖然機關算盡,卻并不知道,這周圍的山已多年無人行走,遍地荊棘,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障,常人無法通過。
兩小時后,在附近村莊的豬圈內,抓捕了兩個遍體鱗傷的甕中之鱉。
據交待,老大姓麻,叫麻木仁,三十六歲,西北M市人。小時候,由于父母溺愛,致使他性情乖戾,打架斗毆幾乎是他的職業,隨后漸漸成為地方一霸。老四姓柳,叫柳得四,三十一歲,是麻木仁的幫兇兼保鏢,力大無窮。他敬佩麻木仁,對麻忠心耿耿。只是,他頭腦簡單,行事魯莽,而且還有一個致命的毛病:好色。特別是看到漂亮的女子后,往往魂不附體。
三個月前,柳得四像往日一樣,四處收取保護費,在街道的一個拐角,當他看到一名男子擁著一位漂亮的美女時,醋意頓然而起。他不但命令手下之人狠狠地教訓那個男子,還威逼女孩,欲強行奸淫。女孩當然誓死不從,拼命呼救。柳老四那雙有力的巨手,本能地掐在她呼救的脖子上,只幾秒鐘,女孩便香消玉殞,一命嗚呼。
此案很快偵破,由于此案牽連到他們罪行累累的劣跡,警察包圍了他們的老巢。麻老大的手下統統被抓,只有麻、柳兩位,從地下道中逃過一劫。他們帶著十多萬元現金,先躲山中,后爬上運煤列車,一路東逃,逃到江南,逃到這個偏遠的小鎮。
麻老大看完這座群山環繞又交通閉塞的古鎮之后,嘖嘖稱贊,暗自歡喜。因為,交通不便能為他的逃跑贏得時間,鎮子古老,說明這里的群眾,一定十分純樸。
第一天早晨,他們在吃完餃子之后,問老板租房的事,老板因害怕地痞流氓而不敢直說,只叫他倆去看廣告。他倆對貼在墻上的紙是很敏感的,以為是變向地讓他去看通緝令。等看完之后,他們更加確信,這里很封閉,是他們落腳的好地方。
落腳之后,便是偽裝和經營。
他們按照江南的習慣生活,甚至于說話,也逐漸被江南的地方話同化。為了生存,他們不與人爭,盡量低調。
李姑娘是一個孤兒,靠父母遺留的一家老店,經營煙酒等小買賣,勉強維持生活。女大十八變,二十歲剛出頭的她已如出水芙蓉,十分美麗。鎮上的一些地痞流氓,早就盯上了她,長期出沒在她的店內,進行騷擾。流氓小頭目,還下決心娶她為妻,但她至死不從。
小頭目得不到的人,別人也別想得到。他們除了與李姑娘糾纏之外,還不允許別人干涉,原先隔壁一家的老板,因鄉里鄉親,便說了一句公道話,結果被他們逼走。地痞們的做法非常簡單,不打不鬧,只是整天派人轉悠,不準人購買他們的東西,實行經濟制裁。
隔壁的店鋪就這樣搬走了,空閑的門面,都爭而租之,但都在一兩個月之后自動停業,做不成生意。麻和柳,這兩個逃犯,開了一個多月的鐵匠店,也沒有賣過一件產品。即便有兩個農民訂了農具,也沒敢拿走。
地痞頭目之所以這樣做,還有另一個目的,就是想把商鋪通過種種手段攫為己有。更想在李姑娘面前,證明自己正當經營的能力。他要讓房主主動找他,這樣才好壓價。
李姑娘早就有了心上的人,自從兩個打鐵的來了之后,地痞便很少來吵嚷,他們怕如同鬼魅一樣的柳老四,只有等柳老四出門的時候,才派人去李姑娘的店內,討好、勸說一番。
這一天,男友從外地回來,特地來看望她。兩人吃完飯,正在房內一邊匆匆地搬移貨物,一邊談論相思之苦。
李姑娘早早關門,家里隱約有男人身影,流氓們得知之后,誤以為與兩個外地人有關系,于是,派人查探,當他們準備從前門攀上二樓的時候,正好柳老四開門出來。地痞流氓們本來懷恨在心,但又不敢明來,他們忌憚柳老四張飛一樣的臉,關公一樣的身材,此時,正好下手,順便教訓教訓這個外地人。
一切因吃醋而起,因吃醋而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