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法人》見習記者 王 映
大宗商品電子交易亂與治
◎ 文 《法人》見習記者王映

泛亞兌付危機的爆發,讓投資者對大宗商品電子交易這個本就混亂陌生的市場更加充滿疑慮。行業規范和監管的厘清,是這個處境尷尬的行業急需面對的成長必修課
最近幾年,各地大宗商品電子交易所遭遇危機甚至跑路崩盤的消息不時傳出。
一邊是充裕的民間資本追逐高利,卻不斷經歷著畸形的暴漲暴跌;一邊是大宗商品電子交易所在各地開花,如茫然猛獸般于資本市場中橫沖直撞。缺少監管與規范的地方大宗商品電子交易所,在為實體經濟提供助力的同時,在投資市場中卻同時扮演著隱患角色。
泛亞作為這個行業中的典型案例炸出水面,而究其成因,其所處行業的混亂現狀和尷尬局面無法回避。
而進入10月下旬,商務部和證監會對現貨交易罕見發聲。日前,更有媒體報道稱監管層已對各部委下發通知,要求對現貨交易所進行治理,而貴金屬交易所則成為專項整治對象。
以上動態,被解讀為對泛亞事件的反饋,更預示著針對大宗商品現貨交易場所的又一輪清理整頓行動正拉開帷幕。
“其實這個行業從頭到尾只有一個名字,就是大宗商品中遠期交易。”一位行業資深人士對《法人》記者強調。
隨著市場交易的不斷發展,商品交易從基礎現貨交易到遠期交易再到商品期貨交易一路衍生,在許多國家中經歷了完整的發育生長周期。
而在我國改革開放、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陡然轉舵的大背景下,商品交易迅速繁榮對市場提出了新的需求。
20世紀90年代初期,我國引入期貨交易機制。不過,與許多領域“拿來主義”造成的“水土不服”一樣,沒有經歷完整成長周期的商品流通體制與市場需求出現了脫節。早期期貨市場的不完善,無法滿足商品交易的金融需要和價格避險需求,大宗商品中遠期交易作為補充應運而生。
“中遠期交易市場為期貨市場的成做出了很大貢獻,培養了交易品種和投資者。”上述人士向記者舉例,上海期貨交易所的螺紋鋼就是先在上海大宗鋼鐵交易所運作成熟后升級為期貨交易品種。同時,對于早期不成熟的投資者來說,期貨市場的高杠桿和風險較難接受,而中遠期交易市場則從投資素養和抗風險能力上對投資者的培養成熟起到了很大作用。
另一個大背景是20世紀90年代期貨市場的一系列整頓。
從1994年開始,全國期貨市場的交易所從原來的100多家被清理整頓到15家,此后又再次被合并到僅剩大連、鄭州、上海三家。“可想而知,在這個過程中,原本在期貨行業中的專業人員沒有了平臺,大量人才流出。”
期貨市場無法滿足商品交易的需求,同時大量人才溢出,隨著期貨業清理整頓的結束,大宗商品中遠期交易市場誕生。
“期貨市場有證監會來監管,但是這個市場卻并沒有行業監管機構。”寬松的發展空間讓大宗商品中遠期交易市場開始了野蠻生長。
“2011年以前,這一市場的發展可謂是‘無法無天’。”謝華(化名)在這個行業中十余年,如今是一家大宗商品電子交易所的負責人。

證監會
“無法”是指沒有專門的法律法規進行指導規范,而“無天”是指沒有明確的監管部門進行監督管理。謝華笑稱:“當時這一市場可以說是沒爹沒娘的野孩子。”
雖然商務部陸續出臺過一系列規范文件和整頓通知,并于2010年聯合六部委發布了《中遠期交易市場整頓規范工作指導意見》(以下簡稱“國六條”),但其法律效力仍只停留在部門規章。
在此期間,大宗商品電子交易市場可謂進入“叢林期”。自2008年“華夏交易所”總裁郭遠峰攜款潛逃案敲響警鐘之后,行業內還是出了很多事:山東大蒜電子盤崩盤、沂蒙山花生電子交易市場所倒閉、杭州鑫泰黃金案等。
一系列事件的發生引起了國家層面的重視,2011年成為了里程碑式的一年。
當年,《國務院關于清理整頓各類交易場所切實防范金融風險的決定(國發[2011]38號]》(以下簡稱“38號文”)的出臺,以及第二年的進一步細化補充的37號文,都對各種投機形式的中遠期交易進行了禁止,并對大宗商品電子交易市場進行了全面系統的規范治理。2011年底對各類交易場所的清理整頓開啟,并于2012年建立由證監會牽頭的建立清理整頓各類交易場所部際聯席會議(以下簡稱“聯席會議”)制度。至此拉開了延續至今的國家層面清理整頓。
此后,還有2014年開始試行的《商品現貨市場交易特別規定(試行)》,并于當年開始了又一輪清理整頓。作為聯席會議成員的公安部以“320專案”的形式集中清理了100多家存在無牌經營、違規違法的交易平臺。
然而,在兩輪清理整頓過后,大宗商品市場風險隱患仍未從根本上化解,個別交易場所仍然刀口舔血、違規經營,而部分品種的風險也還在積聚。
隨著規范禁止文件的密集出臺,大宗商品市場開始更“名”換“形”進行規避應對。
一種就是改名更張。謝華告訴記者,面對“國六條”對新開大宗商品中遠期交易市場的禁止,不少交易所就通過取名“現貨訂單交易”“現貨即期交易”等名字上的演變來進行規避。
另一種就是交易模式的改變來進行規避。
“原來大部分交易所的交易模式就是多對多的撮合交易,而38號文對電子撮合進行了禁止。所以有些交易所就開始進行交易模式的演變。”一位行業資深人士告訴記者,如果嚴格按照38號文和37號文的規定,全國沒有哪一個交易場所可以開:“這幾個文件中所禁止的交易方式,規定的有些簡單貿然、不太科學,實際操作性低。”
謝華向記者列舉了部分交易機構對現貨連續交易機制和做市商機制的采用,而泛亞的交易模式就是在現貨連續交易機制上再進行了變形。不過,在他看來,這些交易模式都存在一定缺陷:“交易的不公平,缺乏價格發現功能,具有一定投機色彩。”
謝華告訴記者,2014年,中央電視臺“3·15”晚會所曝光的白銀現貨交易大部分采用的就是做市商制度。
“現在的現貨電子盤交易機構,抱著投機倒把心態在做的不在少數,這些機構的平均生命周期可能都不超過四年。”一位不愿具名的期貨行業人士對記者直言,價格炒作和對賭投機讓這些交易所實為“賭場”,這就已經失去了大宗商品現貨市場的存在價值。
對于行業內亂象叢生,謝華的感受是“痛心”:“每次看到媒體報道或者投資者投訴說哪個交易場所又出事了,我們作為業內人士絕不會覺得幸災樂禍,因為每一次事件都是對整個行業的傷害。”
對大宗商品現貨電子交易來說,監管已經是個老話題,然而至今也未有一個明確的方向。
部際聯席會議作為這一市場中唯一的國家級機構,其職責僅為“統籌協調、督促、指導省級人民政府開展各類交易場所清理整頓工作”,以及認定、督導、提出意見、匯總意見。
一位長期研究大宗商品交易市場的法律人士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表示,如果期待國家級的監管部門采用針對證券、期貨市場的監管方法進行監管,則大宗商品交易場所就不可能像現在一樣“遍地開花”。“數千家交易場所絕不是某個國家級機構可以監管的,這是現實性問題。”
依照38號文的規定,除經國務院批準設立的交易場所外,其他交易場所按照屬地原則負責監管。“地方審批就應該地方負責,也就是說誰家的孩子誰來抱。”謝華解釋道。
而也正是在此思路之下,泛亞擠兌危機爆發之后,證監會新聞發言人張曉軍在10月16日下午的例行新聞發布會上表示,地方交易場所均由省級人民政府按照屬地管理原則負責日常監管、違規處理和風險處置。
“各地為政”的局面就此出現。上述行業資深人士就其了解的情況告訴記者,地方政府對于具體的監管部門也有著不同指定,比如,貴州制定的商務廳,江蘇、云南等地是金融辦,廣東則商品類歸經信委、權益類歸金融辦。
在泛亞事件中,部分觀點對于云南省金融辦等類似地方監管部門是否有足夠能力對交易所進行監管提出了質疑。
“不能簡單地說地方政府沒有能力,目前各地都在完善監管中。”謝華告訴記者,目前江蘇所采用的第三方登記結算中心為各地提供了有效的借鑒方式。
泛亞危機在全國范圍內造成投資者損失,對于大宗商品交易市場的指責和叫停之聲也開始出現,亦有觀點認為市場將迎來又一輪的清理整頓。
8月下旬,部際聯席會議就曾發布《關于印發貴金屬類交易場所專項整治工作安排的通知》。
“國家進行清理整頓首先還是肯定了這個行業,因為如果不肯定的話,完全可以直接一紙文件禁止。”謝華希望更多的同行能夠充分明白國家的意圖,真正做好平臺為實體經濟服務。
上述行業資深人士強調,發展大宗商品現貨交易市場的初衷是實現對于原有大宗商品流通格局、交易格局的徹底變更,以服務實體經濟。為了實現這一目標,就要求大宗商品現貨市場應當也必須以現貨交易為基礎和核心。
“然而矛盾的是,如果交易市場一開始就以現貨交易為基礎,其交易規模的擴大可能是個極漫長的過程。”該行業人士告訴記者,如果首先激發現貨市場的金融功能,就可以迅速擴大影響,實現盈利。
也正是因此矛盾,當前我國多數大宗商品交易場所的金融功能突出,但服務實體經濟功能弱化甚至根本喪失。
謝華也認為,他所在行業的最大價值是能夠通過電子化交易幫助企業拓寬市場、降低成本、提高競爭能力,同時促進產業升級,淘汰落后產能。
對于行業的未來,以上幾位業內人士都認為,要想使大宗商品交易市場上升為與證券、期貨市場同等高度的國家市場,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現在交易場所太多,可以說行業產能過剩。不論從地域還是品種行業來說數量都過多。”
“在規范的前提下進行市場化競爭,優勝劣汰,慢慢會有一到兩家規范且大型的交易場所誕生。在此基礎上,再上升為國家級的交易場所可能性比較大。”在謝華看來,在大宗商品電子交易市場中,只有“活得久”才是最后的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