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永年
在當今國際關系中,再也沒有比中美關系更為重要也更難以處理的了。這對關系不僅僅是一般意義上的雙邊關系,也決定了世界和平與戰爭問題。可以說,中美關系是當今國際關系的一對結構,任何一方出現問題都會導致整個國際體系出現問題。但是,中美關系也是很脆弱的一對關系,因為一個是現存的大國,另一個是崛起中的大國,或者說,一個是既得利益,另一個是新利益。
中共十八大以來,明確提出要和美國建立“新型大國關系”,即通過加強合作,避免沖突和戰爭,維持世界和平。用新加坡國立大學李光耀公共政策學院院長馬凱碩的話就是,中美關系要跳出“兩個大國必然會發生沖突”的常態,而維持和平的“非常態”。對中國來說,如何理性地和美國打交道,會是一個永恒的問題。在很多問題中,最主要的是要理性估計美國力量,尤其不能對美國的衰落有錯誤的估計。錯誤的估計會導向錯誤的決策和外交行為,造就顛覆性錯誤。
要建立新型大國關系,最重要的就是要意識到中美兩國所結成的結構關系。冷戰之后,美國成為唯一的霸權,世界權力結構呈現一霸結構。中國的崛起又再次促使這個結構發生變化。如果中國在今后不選擇蘇聯的道路,只有一個權力極的局面不會發生很大的變化。到現在為止,中國不僅在過去沒有選擇蘇聯道路,今后即使要選擇這條道路也很難。
這種情況的呈現形式,就是近年來人們所談論的“G2”結構。盡管人們對G2有不同的理解,但這個結構的形成是國際政治客觀權力結構變化的產物。這一結構的產生不僅是因為中國的高速發展,也是中國戰略選擇的結果。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選擇加入了美國西方為主導的國際體系,這是中國“和平崛起”和“和平發展”的結構性保障。盡管這個體系存在著很多缺陷,但中國并不是要在體系外挑戰它,而是力圖在內部改變它。如今幾乎所有中國加入的國際組織,包括聯合國、世界銀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世界貿易組織等,中國都在扮演越來越重要的角色。
在G2結構內部,就雙邊關系來說,中美兩國已經高度相互依賴,尤其是在經濟關系上。這種相互依賴關系非常重要,使得美國要把中國作為“敵人”來對付就非常困難。再者,這種依賴性也有助于美國在制訂其中國政策時,平衡其各方面的國家利益。同樣重要的是,在G2內部,中美兩國的雙邊關系越來越具有國際性,投資、貿易、匯率、軍事和外交等方面的雙邊關系,都會產生巨大的外在影響。這就要求兩國把這些問題放置于整個國際關系的格局中來處理,而不僅僅是雙邊關系。
對中國來說,這種局面實際上有利于中國拓展國際空間,也就是說,中國可以在全球舞臺上和美國互動。盡管美國仍然是世界上唯一的霸權,但因為中國處于G2這一結構的“老二”位置,在和美國的互動過程中,中國的影響力很自然到達世界各個地方。這和中國的主觀意愿沒有多大關系。很顯然,中美雙邊關系的國際性,不僅表明了這對雙邊關系會影響到整個國際關系,也表明這對關系必然受到整個國際關系的制約,無論是美國還是中國,在處理與對方的關系時,也必須考量到雙邊關系之外的因素。不論如何,處理雙邊關系考慮其外部性,也是兩大國各自的國際責任。
美國的中國政策目標有二。首先就是要在體制內消化中國,防止中國走蘇聯路線。美國的TPP戰略盡管具有排他性,但始終并未說排除中國。TPP實際上是用規則來消化來自其他國家的壓力,這一直是美國的有效手段。其次,美國恐懼中國的崛起,必須防止中國挑戰美國的霸權地位。
和美國的“新型大國關系”既是一種合作關系,也是一種競爭關系。作為一對結構性關系,如果沒有兩國的合作,整個國際關系就難以運作。更為重要的是,兩國可以從合作中獲取利益。從這個角度來看,國家的自私性質會促成兩國的合作。另一方面,國際政治的本質也決定了兩國之間的關系是競爭關系,即各自競爭更大的國際空間。通過競爭國際空間,各自求得安全。
在今后很長的歷史時間里,中美關系會維持在這樣一個非常微妙的動態狀態。無論是美國的相對衰落(或者再次復興)過程,還是中國真正崛起成為大國的過程,都會充滿著各種變數,沖突的情形會隨時產生。避免中美沖突的“宿命”,是“新型大國關系”戰略的全部意義之所在。
(摘自《聯合早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