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立群

10月5日,在歷經多次延期后,美國、日本等12國經貿部長發布聯合聲明,宣布《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TPP)談判結束,達成基本協議。但這并不意味著TPP從此落定,中長期內還將面臨諸多變數。作為全球經貿大國,中國仍有充足時間和實力應對局勢變化。
談判成功主要得益于美日兩國持續不斷地推動。在所有12個成員國中,TPP對美日兩國的戰略利益最大,而美日矛盾也被認為是牽動TPP走勢的主線,TPP宣布成功的那一刻,即是美日達成妥協的一刻。從2014年初開始,美日兩國明顯增強了圍繞TPP的磋商力度。2014年4月奧巴馬訪日、2015年4月安倍訪美期間,雙方均將TPP列為核心議題。兩國的TPP談判代表均是隨團出訪,隨時準備根據首腦會晤最新動向展開談判。此外,在所有TPP談判會議期間,美日雙方都要專門開會。從公開報道看,美國宣布向日本開放汽車市場,對日本產汽車零部件征收的關稅將在協定生效的第15年全部廢除,整車關稅將在協議生效的第25年撤銷。日本向全部TPP成員部分放開農業市場,取消全部蔬菜進口關稅,在保護期過后大幅下調豬肉、牛肉和乳制品等商品關稅,為大米新設零關稅進口配額等。從美日兩國對外貿易的歷史看,這些舉措均屬于“歷史性”讓步。當然,其他國家在其他領域也做了讓步,為協議草案簽字掃清了障礙,比如加拿大承諾5年內撤銷日本乘用車進口關稅,并向美國和新西蘭開放部分乳制品市場。
能否落地生根仍有不少變數。一是協定文本公開后可能引發強烈反對情緒。美《貿易授權法案》規定,奧巴馬政府必須提前將協定文本完全公開。而談判從一開始就是秘密進行的,此次草簽的協議中針對具體行業的規定也未公開,其中涉及具體產業的諸多細節完全可能會引起相關利益團體的不滿,從而給立法機構帶來巨大壓力。二是TPP難免被卷入美國大選,國會能否按正常程序通過協議取決于奧巴馬的運作。目前,包括民主黨總統候選人、前國務卿、重返亞太戰略的積極支持者希拉里·克林頓在內的一大批政治人物都對TPP表示反對,希望在此問題上同奧巴馬“切割”,TPP難免將成為國會爭論和總統初選的重要辯題,干擾國會的正常審批。但是在大選期間,存在推動國會審批通過協定的“窗口期”,這一時間可能出現在2016年3月初,或從3月延至5月。在卸任前,奧巴馬如果能巧妙地利用這些窗口期將協定提交國會并獲得通過,那么2016年TPP仍可能得到實施。
要引領亞太乃至全球經貿格局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從亞太和全球經貿格局演變進程和TPP自身特點來看,TPP仍是一種過渡性機制,中短期內仍難實現主導。
從亞太地區看,實現囊括更多國家的亞太自貿區(FTAAP)是近三十多年來本地區區域經濟一體化建設的最高追求。多年的歷史積淀形成了三條路徑,一是起自太平洋西岸的東亞合作路徑,最早由日本提出,其理想是首先實現東亞區域經濟一體化,進而向東擴展并實現太平洋自貿區構想,目前的最新發展是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RCEP);二是起自太平洋東岸的合作路徑,最早由美國提出,其構想是囊括亞太所有國家,在亞太經合組織(APEC)框架下實現亞太自貿區,美國提出這一構想的主要目的是打壓20世紀90年代雄心勃勃的日本,該路徑的最新發展是中國在2014年北京峰會上提出的亞太自貿區路線圖;三是最新的TPP,即通過自我選定的十幾個國家,在小范圍內率先實現高水平自貿機制建設,然后帶動其他機制向其靠攏。由此可見,TPP是通往亞太自貿區的眾多路徑之一,目前12國的結構必然不是最終結構,如果亞太地區多數國家認為TPP要優于APEC和RCEP,那么TPP未來必然有大幅擴張的空間。而RCEP談判自啟動以來一直顯得不溫不火,尚未取得實質性重大進展,APEC框架下的相關進程又缺少約束力,現在TPP率先宣布結束談判,令其在三條路徑中一枝獨秀。
從全球范圍看,自20世紀90年代“新區域主義”興起以來,全球涌現出大量雙邊或多邊區域貿易安排,不少國家集團謀求通過諸邊談判的方式在小范圍內率先提高貿易自由化水平。世貿組織多哈談判陷入長期停滯后,地區性諸邊自貿機制又出現了二次加速。在中國大周邊地區,同時被推進的倡議包括亞太自貿區、中日韓自貿區、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東盟經濟共同體、拉美太平洋聯盟、南亞區域合作聯盟及歐亞經濟聯盟等,TPP也是其中的一個。雖然這些構想的首要目標是提高本地區的經濟一體化水平,但從長遠看全球化仍是大勢所趨,不同區域和板塊之間未來必然面臨融合的任務。包括TPP在內,上述經濟一體化構想都可能成為未來地區或全球經貿新秩序的雛形。在TPP之后,還可能繼續有新的倡議宣布成功,如東盟共同體即將于2015年底宣布建成,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談判也可能提速。因此,未來5-10年亞太地區很可能出現多種機制從并行推進到相互融合的演變進程,全球經貿格局演變也將出現新路徑,屆時TPP從成員到內容上可能都會出現重大改變。
中國公眾對TPP的認知由遠及近,是內外形勢共同作用的結果。對國內公眾來說,此次TPP談判成功的消息可能來得確實比較突然。2011年美國接盤智利、新加坡等國正在談判中的《跨太平洋戰略經濟伙伴關系》(TPSEP),迅速將之升級為規格更高的TPP談判,高調宣稱要按照“21世紀白金標準”塑造國際貿易新規。但美國這一高調舉措并未在中國國內引起太多關注,中國公眾更加關心美國亞太再平衡戰略中的安全舉措,各界對TPP的深入研究也比較少。2013年日本加入談判后,國內對TPP的關注開始迅速升溫,“TPP遏制中國論”常常占據頭條,但客觀上加深了國內各界對TPP的了解。從2014年開始,伴隨TPP談判的多是負面新聞,加之美國國內反對聲浪高漲,中國又在北京APEC會議上提出“亞太自貿區路線圖”,“TPP半途而廢論”更受歡迎。2015年,隨著中國提出的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開發銀行和“一帶一路”倡議取得出人意料的巨大成功,加之美國內2016年大選逐步展開,“大選扼殺TPP論”興起,國內輿論對TPP的關注再度下滑,除專業研究者外幾乎沒有人再關注TPP的最新進展,也沒有媒體報道9月30日在美國亞特蘭大召開的新一輪談判。因此,當美日等國宣布談判結束的消息后,難免在國內輿論中引起強烈反應。
當前,國內主要擔心TPP對中國從經濟和安全兩個方面同時產生負面影響。
從安全上看,TPP的確對美國強化盟友關系起到重要推動作用。日本是美國參加TPP的最大收獲。在TPP談判之前,日本的愿望一直是通過東亞合作來促進亞太合作,希望將美國從東亞合作中排擠出去,而TPP從一定程度上壓制和牽制了日本。這也就是為何日本直到2013年才加入TPP的重要原因。與此同時,美在新安保法問題上對日放行,日在TPP談判中的農業領域做出歷史性讓步(據稱連小泉那樣的強勢政府都不敢觸碰農業),美日關系被捆綁得更緊,在安全上顯然對華不利。此外,韓國對TPP表現出積極態度,美國可以借機拉攏更多盟友。
從經濟上看,短期內影響或不會十分明顯。首先,TPP最終文本的“質量不高”。從2014年開始,美國為盡早達成協定不惜多次“開口子”,基本放棄了原來主張的白金標準,從貨物貿易方面看,TPP可能跟一般的區域自貿協定相比并沒有質的區別,加之區內國家差異太大,一些領域的保護期太長,能否產生明顯貿易轉移和創造效應也值得懷疑。其次,亞太地區歷來存在優惠貿易條件安排利用率偏低的問題。從事生產經營活動的企業不愿意準備復雜的材料證明產品的原產地屬性,更多的投資和貿易是基于相關國家自身要素稟賦。最后,價值鏈再造需要付出巨大成本。中國在整個亞太地區價值鏈上處于非常重要的地位,TPP成員國完全享受TPP圈內好處就必須部分或完全放棄中國市場,形成新的經濟圈并重塑價值鏈,這需要付出巨大成本。
中國有多條路徑應對。應對TPP的最佳手段是融合、融通,而不是分割市場。未來,中國可通過繼續參加RCEP談判并推動其盡早取得成果、繼續推動APEC框架下的亞太自貿區進程、升級中國與周邊國家現有的自貿協定特別是落實好“一帶一路”倡議,來加強區域內經濟要素的融通交流,運用中國的優勢,真正實現互利共贏,讓市場而不是人為設置的藩籬來引導亞太地區的資源流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