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利民
家里有一個老飯盒,很舊,已經失去了光澤,上面也于磕碰間變得不那么平整,許多人都曾使用過它……

情暖老飯盒
那種很大的鐵飯盒,是當時最常見的帶飯容器了,就是很簡單的一個盒子,沒有分層,沒有隔斷,飯菜混裝在一起。而帶飯,一般是去較遠的地方干活時,或者學生去鄰村的學校上學時。
家里有一個老飯盒,很舊,已經失去了光澤,上面也于磕碰間變得不那么平整,許多人都曾使用過它,到我這里時,已不知過去了多少光陰。第一次帶飯,是去鄰村上初中,那也是平生第一次帶飯,母親裝了滿滿的飯,還有炒雞蛋。飯盒就放在學校專門熱飯的屋里,中午時,我們都集中在那個屋里吃飯。這時才覺得,那個飯盒好能裝啊,我費了好大的勁,才將飯菜吃盡,已是飽得不能再飽。
后來有一次,松花江重修大壩,各個村都出勞力,我也加入其中。出發時除了勞動工具,也帶著飯盒,在工地上用來打飯吃飯。那是極為熱鬧的場景,正是秋天,江邊人頭攢動。有一個傍晚,開飯前,遠遠的有人喊送酒的來了,于是大家都動心,派出人去裝酒。我們幾個提了個桶跑到那邊,就像搶酒一樣,弄了半桶酒回來,雖然我那時還沒喝過酒,可是積極性卻很高。
干完了活,便開始吃飯喝酒,幾個伙伴去甸子里捉了許多青蛙,用火燒著,還去江里捕了魚,就在簡易的鍋上用江水燉著。沒有裝酒的東西,大家便都用飯盒蓋裝,我也被強迫著弄了一盒蓋酒,后來見到淺淺的,以為并不多,覺得喝了也不會怎樣。后來事實證明,那一盒蓋竟能裝那么多,我只喝了兩盒蓋,便躺在大壩上睡著了。
那個鐵飯盒,見證了我第一次喝酒,也見證了我第一次喝醉。
鄰家那時很貧窮,雖然那時的日子都很一般,可是他家里更難過些。不過他家里人很有自尊心,或許是自卑,左鄰右舍有時候做什么好吃的,想給他家里送些,他們都會拒絕。雖然那時誰家做什么好菜,都會給親友家里送,可是他們從不接受別人的東西。可是有一次,他家的孩子由于要去甸子上干幾天活,便來借飯盒,這是很難得的事,便痛快地借給了他們。
后來,鄰家的孩子來還飯盒,悄悄地放在外屋的鍋臺上便離開了。等我們打開飯盒,竟發現里面裝著滿滿的魚,已經燉熟了的。那一刻,有一種說不出的感受,似乎是感動,似乎是溫暖,都盛滿了那個大大飯盒。再后來,家里做了什么好吃的,我去送,鄰家也愉快地接受,而他家也會偶爾給我們送些東西。這樣的改變,都是源于那個飯盒。
雖然許多年過去,我還依然能清晰地記得,手撫在飯盒上的細微感觸,就像撫著歲月的流逝,卻在心上落下了眷戀的印痕。家里的那個老飯盒一直留存著,從農村到城里,雖然用到的時候已經極少,它卻一直在。后來我離家上學,然后工作,故鄉已在遙遠處,卻已不知它還在不在。有一年回老家過年,翻找一些舊日的東西,竟看到了它,拿起,沉甸甸的,一如那些所有逝去的日月。打開,里面裝了滿滿的硬幣,都是一分二分五分的,忽然想起,那都是我們那些年攢下來的,雖然現在已經不再流通,卻被家人一直保存著。
依然輕撫著滄桑的老飯盒,仿佛所有的昨日都在手下溫暖起來。這個大大的飯盒,曾盛裝過萬般滋味,也盛裝著我太多的往事。其實,它只盛裝著溫暖,一如我的心,在日月流年中,只記得那些好。
如月圓,如桂香
有時候,在無人的夜里,看著天上的圓月,總會想起許多年前的事,那個像月亮一樣圓圓的小盒子,曾經芬芳了無數的歲月。也許,只有那些從八十年代走過來的人才會記得,才會認識,那種叫秋月牌的胭粉。
在我的記憶中,胭粉是那時最常用到的化妝品,在家里大鏡子下面的木柜上,就總會擺著好幾盒,那是姐姐們的喜歡之物。我對胭粉的印象極為深刻,特別是那個圓形的盒子,盒蓋上是紅紅的主體顏色,一個美麗的嫦娥懷抱玉兔,后面是廣寒宮,這個圓圓的盒蓋就是月亮。秋月牌,是那時最常見的。覺得這個名字起得很貼切,也很讓人遐想。那時曾照著這個圖案在本子上畫,或者有時候需要畫圓時,就盒蓋扣在紙上,用鉛筆轉圈一劃就行了。
每天的早晨,姐姐們梳洗過后,就會在大鏡子前,打開胭粉盒,里面是細細的香粉,用那個小小的圓墊輕輕觸一下,再均勻地抹在臉上,芳香四溢。當姐姐們的臉上都變得更白,才告別了大大的鏡子,開始一天的事。胭粉盒便安靜下來,在柜蓋上,與自己的鏡中身影沉默相對。只有室內還彌漫著的香氣,證明著它們曾出現過。
而那些用空了的胭粉盒,有的,我們用剪刀把上面的嫦娥像剪下來,不過更多的空盒依然擺在柜蓋上。打開來,里面裝著各種女孩子的東西,有的里面是系頭發的皮套,有的是彩色頭繩,還有的裝著卡頭發的小卡子。偶爾我也會搶一兩個過來,裝些自己的小東西,比如玻璃球什么的,就算過了許久,打開盒子,依然有著濃濃的香味。一如許多年以后,當我步入中年,打開記憶,依然芬芳氤氳。
那時總去鄰家,鄰家的幾個孩子和我們都差不多大,家里很窮,可是我們卻愿意去他們家里玩。鄰家有個姐姐,雖然家里條件不好,可是女孩子愛美,總會省下錢買胭粉。有一次我們這些孩子在鄰家玩兒,他姐姐去上學了,我們玩兒得開心,最后竟然把柜蓋上僅有的一盒胭粉給弄光了,我們把胭粉當成煙霧彈,弄得滿屋的粉塵夾雜著香氣。過后,大家有些發慌,還是鄰家姐姐的弟弟想了個辦法,弄了些面粉裝進去,反正里面還有香味,糊弄過去就算勝利。
后來好幾天我們沒敢去鄰家,有一次鄰家的弟弟和我們在一起玩兒,問起胭粉的事兒,他告訴我們,他姐姐一回來就發現了,雖然很難過,可是沒有太生氣。聽到這話,我們才放下心來,繼續去他家玩兒。我發現,那個胭粉盒依然在,不過卻變成了另一個樣子。那個空胭粉盒用一條彩線吊掛在大鏡子的上端,下面也用彩線做了流蘇穗子,風從窗子吹進來,它便輕輕搖動,那個抱著玉兔的嫦娥竟也動起來,就像要從上面飛下。仔細一看,原來嫦娥圖案已經被按輪廓剪下,只連著極小的一部分,所以就顯得靈動。而且隨著清風的涌入,屋里香氣彌漫。
鄰家弟弟說,那是他姐姐做的。從那以后,我發現,鄰家姐姐再也沒有買過胭粉。可是,那個吊在鏡子上的胭粉盒,卻一直在記憶里輕輕搖曳,散發著淡淡的清香。
前些日子在網上的一個貼吧里,看到有人發貼求購那種很古老的秋月牌胭粉,下面有人跟貼發了照片,那一瞬間,所有的記憶都閃亮起來。那遙遠的胭粉,那圓圓的盒子,在我心里一如朗月照徹,月中桂香飄灑,穿過重重的歲月,依然給我帶來一片明凈,一段芬芳。
漸行漸遠的鉛筆盒
我最早的文具盒就是鐵皮的,很窄的那種。不過那并不是最古老的,我記得,當時班上有個女生,用了一個自制的木頭文具盒。我們那時將文具盒叫成鉛筆盒,而那個木頭鉛筆盒很讓我們羨慕,它做工很精細,木頭磨得光滑無比,蓋是抽拉式的,一個薄木片對準卡槽,就能推進去。后來有一次我們爭搶著看,不小心掉在地上摔折了,那個女生哭了許久。
我們那些孩子上學后擁有的第一個鉛筆盒,基本是那種鐵皮的,而且不是新的。因為,我們都是用哥哥姐姐們用過的,一年一年傳下來。我的那個鐵皮鉛筆盒,傳到我手里時,已經很舊了,上面的彩漆也脫落了許多,斑斑駁駁,露出里面的黑色,盒身上也都是磕碰留下的小坑坑。盒蓋上是大鬧天宮的圖案,美猴王手持金箍棒站在云彩上,威風凜凜。我們那時會互相看一下鉛筆盒上的圖案,多是什么《八仙過海》、《騎鵝旅行》、《紅樓夢》一類,還有些山水,很樸素也很美麗。
低年級的時候,鉛筆盒里只裝著一支鉛筆,一把木頭格尺,一塊橡皮,還有一個折疊鉛筆刀,基本再無他物。上學或放學的時候,鉛筆盒放在書包里,大家奔跑追逐,便聽見尺啊筆啊在鉛筆盒里跳動,發出一路響聲,就像我們的心一樣雀躍。后來上了高年級,鉛筆盒里的住戶就多起來,卻也無非是一支鋼筆,還有木制三角板什么的。有時候奔跑到學校,打開鉛筆盒,里面的鋼筆卻被我們跑出了許多墨水。
我的那個鉛筆盒過了一年后,已經變形嚴重,蓋也掉了下來,終于壽終正寢。于是我擁有了一個新的鐵皮鉛筆盒,比原來的寬了許多,盒蓋上是一艘宇宙飛船,還有幾個星球,打開,盒蓋的里面印著乘法口訣,盒里是金黃色,很讓我喜歡。女生們的鉛筆盒,就呵護得很上心,拿紙疊了個小墊兒鋪在盒里,盒面也擦得干凈。所以,一般男生用過的鉛筆盒很難傳到弟弟妹妹那里。
第二個鉛筆盒伴隨到小學畢業,甚至到初中,每一天的開合之間,那么多的光陰就流走了。后來家搬進縣城里,我轉到了新的中學,依然使用著那個鉛筆盒,雖然那時它已經舊得不像樣子。班里除了我,全是城里學生,那個時候,他們的鉛筆盒已經是塑料的,帶有磁鐵吸合,看起來很精美華貴。很奇怪那時候竟沒有一點自卑的感覺,可能久在鄉下,還不知自卑為何物吧。我的鉛筆盒就擺在課桌上,顯得那么格格不入,卻從沒有把它拋棄。
而那個鉛筆盒什么時候不用的,已經記不清了。那以后,各種文具盒在我手中來來去去,卻都沒有留下深刻的印象,只有那兩個鐵皮的,卻一直在心里。就像那小小的鐵皮盒里,盛裝著我所有的清澈時光,還有最初的書香歲月,藏著一生的回憶與美好。
那年回老家的老房子,翻箱倒柜的,就掉出一個鐵皮鉛筆盒,上面的漆已全部剝落,而且銹跡斑斑,像風雨中蒼老的容顏,再也看不出當年的圖案。我捧在手里,仔細地看,也沒辨認出是我和姐姐們誰用過的。費勁力氣才打開,里面的情況好些,那個乘法口訣還依稀可辨。忽然,在盒底,看到用鉛筆刀劃上的字,依然能認出寫的是“換酒”兩個字,這肯定是哪個姐姐用過的。有什么故事也記不得了,不過,這個穿越時空留存下來的鉛筆盒,真實的觸摸間,卻讓我感到了時光的溫度。
鐵皮鉛筆盒,一直是心里的眷戀,也不知是哪一次不經意地打開,就溜走了所有的無憂時光。只能在心底一遍遍地想起,一遍遍地回味,一遍遍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