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抗爭的頌歌與史詩
——新歷史主義視角下的蘭斯頓·休斯政治詩歌再探①

郭耀忠

——新歷史主義視角下的蘭斯頓·休斯政治詩歌再探

郭耀忠

內容提要：蘭斯頓·休斯的政治詩歌，史詩般地記錄了黑人種族與世界上被壓迫、被剝削的民族，他們在資本主義發展過程中的悲慘命運與生存狀況，真實再現了下層階級的苦難與抗爭。本文從新歷史主義視角，分析了休斯詩歌中關于黑人種族斗爭的轉變，西班牙內戰慘景和國際縱隊的斗爭精神，以及中國民族革命在歷史發展中的必然性等，從而更深刻、更具體、更全面地認識社會抗爭的歷史真實與真相。

蘭斯頓·休斯 政治詩歌 新歷史主義 社會抗爭

一、引 言

文史互通與史詩互證，表明文學與歷史之間有著緊密的聯系。新歷史主義者正是看到文學的這一重要特征，把文學批評與歷史研究有機聯系在一起。與傳統的歷史主義者不同，新歷史主義者把目光轉向被統治階級邊緣化的階級和群體所說或所寫的奇聞、軼事、傳說、笑話、野史、歌謠等。通過解讀被邊緣化的民族的歷史敘述，可以窺視當時歷史背景下被壓迫階層與民族真實的政治狀況和社會經歷。蘭斯頓·休斯，作為美國黑人中杰出的詩人和活動家，創作了大量反映美國黑人以及受苦受難民族的社會生活的詩歌。他的詩歌具有抒情、敘事兼顧批判的突出特征，以史詩般的畫面見證了歷史進程中被壓迫民族與階級的生存狀態和政治斗爭。新歷史主義通過歷史的文本性與文本的歷史性的批評方法，把歷史真實與藝術真實結合起來，分析文學作品中在歷史背景下受壓迫、受奴役的人們的悲慘命運和精神狀態。一言以蔽之，休斯的詩歌，深刻體現了美國黑人民族的歷史和精神記憶，很大程度上可以通過新歷史主義批評視角進行闡釋，有助于更為客觀真實地了解黑人和其他階級、民族的政治和革命抗爭。另外，由于受到20世紀三四十年代在國際上親身經歷的影響，尤其是蘇聯之行、西班牙內戰、二戰以及中國抗日戰爭和民族革命等，休斯的政治詩歌真實講述和贊譽了被壓迫、被殖民民族與國家的抗爭與革命精神。

二、種族抗爭的新方向

20世紀30年代是蘭斯頓·休斯政治傾向轉變的重要時期。期間，他經歷了蘇聯之旅，耳聞目睹了蘇聯與美國社會的不同——呈現在眼前是人人平等，沒有了種族歧視，盡管蘇聯人也是白人種族，但所到之處沒有種族壓迫和隔離，而且受到熱烈歡迎。蘇聯社會主義朝氣蓬勃的發展和煥然一新的社會面貌，給休斯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象。受到共產主義思想和無產階級政治傾向的影響，他對共產主義思想產生濃厚的興趣和熱情，政治思想也逐漸轉變為左傾激進，在詩歌創作上也更加傾向于描寫和刻畫現實社會中黑人的恐怖遭遇。在《有色民族的記憶》中，詩歌首先展現了黑人處在種種惡劣的工作和生活環境中，從碼頭到棉田，從礦山到香蕉園，從哈勒姆大街到摩洛哥城鎮等等，工作雖不同，狀況無差別。詩人繼而寫到：“黑人：被剝削、被鞭撻、被掠奪、被槍殺、被砍頭/鮮血流進了/美元、英鎊、法郎、比塞塔、里拉。”休斯看到，在西方世界里，黑人所遭受的種族歧視和壓迫，其實就是階級壓迫和剝削。在《黑人工人》一詩中，詩人一針見血地指出黑人的勞動其實是“蜜蜂工作，/工作就是付出自我/我們像蜜蜂，/但不會永遠被壓迫。”從詩行中可以看出，處在世界無產階級革命浪潮之中，休斯的種族抗爭意識也逐漸得到升華，對種族歧視和剝削有了全新的認識，并最終把種族抗爭與無產階級斗爭緊密聯系起來，為黑人指引了一條符合時代潮流的抗爭道路。在1936年創作的詩歌《白人》中，詩人首先控訴白人對黑人不公正的社會現實：“當然，我認識你！/你是一個白人。/我是一個黑鬼。/你占有了所有的好工作/我們干的是倒垃圾、掃房間。/你在帕爾馬海灘享受歡樂，/租給我們后巷的房舍和骯臟的貧民窟。”通過對比白人和黑人的不同社會境遇，休斯指出，白人得到的一切，實際上是在白人膚色掩蓋下的資本主義剝削與壓迫：“我得知你的名字并非叫做白人。/我聽說，/馬克思寫下一些真相……是真的嗎，白人？/是你的名字出現在《共產黨宣言》中嗎？/是你的名字拼寫出資本家嗎？/你會永遠是白人嗎？”白人的真實面目被揭穿，所謂的白人即資本家，所謂的種族優越和種族歧視，只不過是資本家對無產階級剝削的一種形式而已，同時，詩人也發出反問，這些白人會永遠是剝削的資本家嗎？因為，黑人一旦認識到遭受壓迫和偏見的真實原因，他們也會自覺融入當代轟轟烈烈的無產階級斗爭之洪流，為爭取階級平等與自由而革命。這也不難解釋為什么20世紀六七十年代出現黑人激進組織人人手持紅色的毛主席語錄，采取暴力爭取自由與平等的種族抗爭。因此，詩人在詩歌《革命》中呼吁：“來吧，暴民無畏/折斷他根根肋骨/掐斷他金色喉嚨/永遠終結他的時代/現在——/這個年代——/暴民無畏。”同時，詩人也意識到，要想取得斗爭的勝利，全世界的無產階級要共同奮斗。在《你好，革命》一詩中，休斯吶喊道：“嗨！你們，崛起的工人們互相問候/簽下名字：德國/簽下名字：中國/簽下名字：非洲/簽下名字：波蘭/簽下名字：意大利/簽下名字：美國/簽下同一個名字：工人/總有一天，在世界各地/人們不再饑寒交迫，不再遭受壓迫/這就是我們的工作/我們已經忍饑挨餓太久/出發吧，革命！”詩人知道，世界廣大的無產階級沒有膚色之分，他們同屬受壓迫、受剝削的階級。而且休斯看到，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哪里有剝削，哪里就有革命。他號召全世界各地的工人們團結一致，攜手抗爭，爭取階級平等與公正。

三、西班牙國際縱隊的壯麗詩篇

20世紀30年代，是一個思想意識形態大碰撞的時代。蘇聯的社會主義朝氣蓬勃、法西斯主義在歐洲猖獗盛行、西班牙內戰爆發等，都對未來世界的走向產生深刻影響。1937年，休斯用了6個月時間在西班牙報道內戰。他從蘇聯知識分子那兒聽說，西班牙將會成為希特勒和墨索里尼軍隊的訓練基地，法西斯飛行員把這個國家當作了轟炸訓練場地，第二次世界大戰將要爆發。這使他更加渴望了解西班牙內戰。在此期間，他創作了大量關于戰爭的詩歌，強烈表達了對共和國政府和人民陣線的支持，并對法西斯背景的佛朗哥叛軍進行了揭露與批判。詩人親臨馬德里，目擊到城市遭受叛軍炮彈轟炸后的凄慘景象，很多公共建筑上的大鐘時間已經停止，晚上的大街死一般的漆黑。他在詩歌《馬德里——1937》中真實地描寫了這個被炮火洗禮后的城市：“因為時鐘已經停止/黑夜令人無法看清/所有的燈全部熄滅/馬德里，在子彈橫飛的下面/馬德里，在轟炸機的下面/馬德里，在恐懼的黑暗里。”而遭受戰爭破壞的另一個城市，巴塞羅那，同樣慘不忍睹——空襲的飛機、可怕的炸彈、熊熊的烈火、尖銳的警報聲、防空的機槍聲、孩子的哭聲——休斯在《空襲：巴塞羅那》中記錄下這一幅幅慘絕的地獄場景。在馬德里，休斯的住所直面法西斯的槍口。他和一些美國白人作家生活在一起，如作家海明威、記者瑪莎·蓋爾豪恩、戲劇家莉莉安·海爾曼和評論家馬爾考姆·考利以及很多來自其他國家的社會名人。這些來自世界各地不同國籍的社會名流，為了正義與民主，匯聚到一起，志愿加入國際縱隊，與西班牙人民并肩作戰。休斯見證了這個偉大的浴血時刻——在這里，沒有膚色偏見，馬德里成了英雄和勇敢者的城市，來自五湖四海的自由與民主的捍衛者懷著共同的理想和目標，團結起來，不怕流血犧牲，反抗侵略和法西斯暴行。詩人身臨其境，感同身受，譜寫了一首壯麗的詩篇《英雄——國際縱隊》：“鮮血/旗幟/烈火/生命/他們都一樣/是我們的夢想？/我來啦/從大洋彼岸/從大陸的另一端……我來啦/把我多年的力量和智慧放在/明日的光明前線上……當子彈穿過我的心臟/鮮血/涌出我的喉嚨/我想，是涌出的鮮血/還是紅色的火焰？/還是我的死亡變成了生命？/他們都一樣/我們的夢想/我的死亡/你的生命/我們的鮮血/同一束火焰/它們都一樣！”詩歌描寫了英勇的國際戰士，為了理想而毫無畏懼地面對生死，抒發了詩人對他們正義精神的贊美和謳歌。

四、中國民族革命的宣言書

20世紀上半葉，中國社會經歷了史無前例的動蕩不安和外敵入侵。他在詩歌《怒吼吧，中國！》中揭露了西方對中國武力侵略、經濟掠奪和文化入侵：“他們帶著堅船利炮/獲得特惠條件/劃分勢力范圍/建立國際租界/建成教堂和銀行。”蘭斯頓·休斯本人親自來到中國，耳聞目睹了中國的悲慘社會狀況：軍閥統治的中國，治安混亂；毒品盛行；大城市的賓館上標明“EUROPEANS ONLY”或“WHITE ONLY”；貧窮的父母被迫賣兒賣女，有的成為童妓，有的成為童工，無助的婦女淪落為娼妓……甚至連黃種人（日本人）也在掠奪和歧視黃種人（中國人）：“黃種人來了/拿走白人還沒拿走的東西/黃種人在閘北投下炸彈/黃種人和白人一樣稱你為/狗！狗！狗！/苦力狗……”盡管如此，西方白人和中國富人卻可以從中漁利，大發其財，而美國資助的蔣介石政權對這種沒有人性的剝削卻無動于衷。在上海街頭，休斯看到一個白人咒罵、毆打一個黃包車車仔，此景就像在美國街頭一個白人毆打黑人一樣，沒有警察制止他，逮捕他。因此，休斯在《中國革命軍——1949》一文中寫道：“在以西方白人為后臺的國民政府統治下，種族歧視無處不在。這是中國革命戰爭前我在上海和南京親眼所看到的現象。作為有色人，我感受到了這一現狀。無論在芝加哥，還是在中國，我都不喜歡種族歧視。但是中國的‘山姆大叔’們喜歡種族歧視，因為他們就是從這種社會中成為巨富。蔣介石就是中國的一個‘山姆大叔’。”休斯，作為長久受壓迫、受歧視的黑人種族的代言人，對中國人民苦難生活有深刻同感。他知道，國民政府統治下的中國人民是看不到希望的，而共產黨領導的紅色革命軍正在席卷全國，他們反對歧視、反對童工、反對童妓、反對毒品，這才是中國的希望和未來。所以，在詩歌中，休斯號召中國人民：“掙斷東方的鎖鏈/苦力的孩子/掙斷東方的鎖鏈/紅色的將軍們/掙斷東方的鎖鏈/工廠的童奴/打碎特惠條款的鐵門/打碎教堂虔誠的大門/打碎種族隔離的賓館的旋轉門/粉碎霸占土地、面包和自由的敵人/起來吧，怒吼，中國……”這如同宣言書般的詩行，鏗鏘有力，振聾發聵，喚醒東方這頭沉睡的雄獅，喚醒東方這條噴火的黃色巨龍，表現了詩人對帝國主義和資本主義深惡痛絕，渴望苦難的中國人民不再做被壓迫的奴隸，奮起反抗。他的所見所聞告訴他，唯有共產黨領導的中國民族革命，才可以推翻壓在人民頭上的沉重大山，使他們擺脫被壓迫、被奴役的社會地位，從而獲得民族獨立、自由、民主與平等。

五、結 語

休斯的政治詩歌，超越種族膚色界限，體現了在一定歷史時期他的政治傾向與政治視角的轉變，對黑人民族和工人階級的社會抗爭產生重要的社會意義。他的詩歌蘊含了他一生所經歷的自己民族在各個歷史時期的社會生活和抗爭畫面。同時，由于受到共產主義思潮的影響，再結合自己在社會上的見聞和遭遇，休斯最終明白，黑人所經歷的種族歧視和壓迫，其實與資本主義剝削勞動工人大同小異。在資本主義社會，無論什么膚色的人們，哪怕是白人，只要是受壓迫、受剝削的下層階級，他們的社會地位和生存狀況并無二致。而被殖民者侵略和掠奪的那些國家與民族，他們的命運同樣如此。因此，休斯的政治詩歌，從史詩互證，即新歷史主義視角來分析，可以讓讀者更深刻、更具體、更全面地認識黑人種族和世界無產階級在人類發展歷史上遭遇的壓迫、剝削和奴役的歷史真實狀況，有助于更深層了解資本主義發展過程是血淋淋的財富掠奪和積累的歷史，是無數勞動人民的血淚史。

注解【Notes】

①本文為信陽師范學院華銳學院青年項目“新歷史主義視角下的蘭斯頓·休斯政治詩歌研究”（項目編號：2014-qn-02）的階段性成果。

②本文引用的詩歌均出自蘭斯頓·休斯原版英文詩集Good Morning REVOLUTION，根據本文需要，作者對英文詩歌采取了漢譯，以下不再一一做注。

引用作品【Works Cited】

［1］張中載等：《二十世紀西方文論選讀》，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2年版，第593頁。

［2］郭耀忠：A Tentative Study of New Historicism in China，載《現代婦女·理論前沿》2014年第2期，第160頁。

［3］Faith Berry edited. Good Morning REVOLUTION Uncollected Social Protest Writings by LANGSTON HUGHES. New York: Lawrence Hill & Company， 1973， p.9.

［4］Faith Berry edited. Good Morning REVOLUTION Uncollected Social Protest Writings by LANGSTON HUGHES. New York: Lawrence Hill & Company， 1973， p.11.

［5］Faith Berry edited. Good Morning REVOLUTION Uncollected Social Protest Writings by LANGSTON HUGHES. New York: Lawrence Hill & Company， 1973， p.5.

［6］Faith Berry edited. Good Morning REVOLUTION Uncollected Social Protest Writings by LANGSTON HUGHES. New York: Lawrence Hill & Company， 1973， p.5.

［7］Faith Berry edited. Good Morning REVOLUTION Uncollected Social Protest Writings by LANGSTON HUGHES. New York: Lawrence Hill & Company， 1973， p.6.

［8］Faith Berry edited. Good Morning REVOLUTION Uncollected Social Protest Writings by LANGSTON HUGHES. New York: Lawrence Hill & Company， 1973， p.6.

［9］Steven C. Tracy. A Historical Guide to Langston Hughes. London: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4， p.51.

［10］Faith Berry edited. Good Morning REVOLUTION Uncollected Social Protest Writings by LANGSTON HUGHES. New York: Lawrence Hill & Company， 1973， p.105.

［11］Steven C. Tracy. A Historical Guide to Langston Hughes. London: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4， p.52.

［12］Faith Berry edited. Good Morning REVOLUTION Uncollected Social Protest Writings by LANGSTON HUGHES. New York: Lawrence Hill & Company， 1973， pp.113-114.

［13］Faith Berry edited. Good Morning REVOLUTION Uncollected Social Protest Writings by LANGSTON HUGHES. New York: Lawrence Hill & Company， 1973， p.117.

［14］Faith Berry edited. Good Morning REVOLUTION Uncollected Social Protest Writings by LANGSTON HUGHES. New York: Lawrence Hill & Company， 1973， p.119.

［15］Faith Berry edited. Good Morning REVOLUTION Uncollected Social Protest Writings by LANGSTON HUGHES. New York: Lawrence Hill & Company， 1973， p.117.

［16］Faith Berry edited. Good Morning REVOLUTION Uncollected Social Protest Writings by LANGSTON HUGHES. New York: Lawrence Hill & Company， 1973， p.120.

［17］郭耀忠：《蘭斯頓·休斯詩歌主題研究》，重慶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1年6月。

Langston Hughes's Political Poetry， epically records the Black， persecuted and exploited people's tragic fates and surviving conditions in the development of capitalism， truthfully recurring lower class's sorrows and struggle. With a view of New Historicism，this thesis， analyzes black people's change of racial struggle， Spanish Civil War's horrible scenes， International Brigades' heroic spirit and China's national revolution. Accordingly， historical truth of social protest can be more deeply， concretely and comprehensively understood.

Langston Hughes Political poetry New Historicism social struggle

Guo Yaozhong is from Xinyang Normal University Huarui College， with research interest in British and American Literatures.

郭耀忠，信陽師范學院華銳學院，研究方向為英美文學。

Title: Songs and Epics for National Fighting—A Second Research on Langston Hughes's Political Poetry with a View of New Historicis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