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親記

李宇嫻

鬧親記

李宇嫻

今年元旦，29歲的文姐姐將要成功實現她的夢想，在變成“爛茶渣”之前歡喜出閣了。

這可是件大喜事啊，姐妹們正在為她高興呢。一個周末，她召集眾姐妹共商“嫁”事。原來，浪漫而好強的文姐姐想擁有一場別有情趣的鬧親儀式。她特意找來讀中文的我、學英語的小妍、念日語的欣欣等人當陪嫁姐妹，決意打造一臺以中國文學為主流，薈萃異國文化，寓新式于傳統、變通俗為高雅的“迎親好戲”。

我們正圍坐成一圈熱烈討論著。文姐姐“噌”得站起來發表宣言：“姐妹們，當天的‘迎親’不但要鬧，還要鬧得有文化、高品位，最重要是要體現‘智娶’，以展示我們‘文化人’的水平，讓賓客們開懷暢笑，過目不忘！”

只見她雄渾激昂地把手一揮，額頭微舉，雙眼堅定有力凝望前方——仿佛已經看到了當日凱歌高奏的盛況。那一刻，文姐姐那張因盼嫁而喜氣洋洋的圓臉，恣肆地流著光溢著彩；眼睛璀璨生輝，光芒真可媲美太陽，耀眼地讓我們幾乎睜不開眼睛……

哎喲，眾姐妹被她煽動得熱血沸騰，恨不能立馬打造出一臺可申報吉尼斯紀錄的經典迎親好戲，因此青史流名，我們的蒼白人生也從此增添了別樣的意義！

討論愈加熱烈了。我正在冥思苦想，不期然地，向來走粗獷豪氣路線的文姐姐突然轉頭對我溫柔一笑。我心里“咯噔”一下，大事不妙的預感洶涌襲來。

“當然，這編劇、導演和主持的任務，就全交給你啦。”文姐姐笑得是那么甜美可愛。

“啊？”

簡直是當頭棒喝啊！震驚之下，我傻得只是張大嘴，賣力地翻白著眼睛——

“都是我？”

“對啊，你讀中文的嘛，不找你找誰？”

見我的眼皮猶在眨巴個不停，文姐姐拍拍我的肩膀，甩出了她這個外企經理哄騙下屬的“必殺技”：“哦，我對你很有信心的哦！相信自己，你一定可以的！”

她的笑容如此熱烈燦爛，她的眼神如此誠懇信任，實在讓我無法拒絕。

狠啃了一通唐詩宋詞，我決意“以詩會郎”——不是要有文化，有品位嗎？戴著唐詩宋詞的面具出場應該可以虛張聲勢一番了吧！

我將活動方案整理后給文姐姐發了一封E-mail，內容摘要如下：鬧親劇本名——幸福生活六步曲（寓意生活幸福，諸事順利），共設六個環節：愛人情懷知多少、相依相隨多歡笑、詩情詞韻愛意妙、心有靈犀情思巧、情約盟誓君心表、攜手同走幸福橋。按照“智娶”的“最高指示”，我采用了問答的形式，圍繞新娘和新郎的戀愛細節和感人故事，以唐詩宋詞穿針牽線，結合中文、英語和日語方式來設問。為了映襯這段姻緣的甜蜜美好，我還特意引用歐陽修描述新婚幸福生活的《南歌子》帶出一段提問。

準新娘滿意極了，迅速召集姐妹排練。一干準伴娘對著臺詞，想象自己化身為美麗睿智的王小丫，高貴典雅主持著結婚版“開心字典”的樣子，陶醉地對著空氣傻笑……

令人期待的一天終于到了！

伴娘團在客廳中攔住了迎親隊伍，眾多賓客也早早守候一旁，等著看熱鬧。

什么？你們要“以詩會郎”？伴郎們皆驚慌失措，眾姐妹則得意極了，相視“獰”笑——嘿嘿，等會就要讓你們知道我們文化人的厲害！

沒什么好說的，我這個幕后組織者當然是首發上陣。我先拍了一通眾伴郎“才高八斗、學富五車”，定能“智娶”佳人歸的馬屁，聽得他們喜不自禁，紛紛頷首贊同，大有自詡為“江南四大才子”之感。

提問開始了。

“請問新郎，你和新娘初次見面的地點，當時新娘的裝扮和見面內容是什么？”

“名典西餐廳。那天她穿著粉紅色套裝，當時她和我弟弟一直神聊足球，又幽默又有品位……呵呵，一下子就吸引了我。”帥帥的新郎一臉向往，周圍的賓客開始吃吃地笑。

我強忍住笑意，繼續提問：“那么，你是在哪里，又是怎樣求婚的？”

“2003年5月1日在天河公園，我捧著99朵玫瑰花向她求婚，她答應啦！哈哈哈……”

新郎得意非凡，兀自笑了一陣；忽然又醒悟自己的失態，白凈的臉上“刷”地就紅了一片。眾賓客見狀開心大笑，頻頻頷首贊許，客廳里春意融融。

“回答很正確，恭喜你成功闖過第一關！”我對照著之前和新娘子了解到的答案，大聲宣布著。

一時間，伴郎和親友們大力鼓掌叫好，氣氛很是熱烈。

小瑩緊接出馬：“請問新郎，新娘子最喜歡的食物、樂器和歌曲分別是什么？”新郎答對了食物和樂器，卻說錯了歌曲，急得抓耳撓腮，一臉窘相。眾姐妹忍不住一哄而笑，正想揶揄幾句，要他們趕緊用重金“買通關”。

就在此時，一個伴郎大聲嚷嚷：“我們不玩這套啦，兄弟們硬闖啊……”還沒等姐妹們反應過來，兩個體形和身高都高端重量級的伴郎應聲跨步上前，就要撥開我們往里沖。眾姐妹急忙列隊阻攔，眼看一場激烈的口水戰就要爆發了。

“喂，說好是‘以詩會郎’的，你們這樣做太過分了吧！”

姐妹們努力保持著儀態，只是鶯聲燕語地批判著伴郎們的粗魯和無禮。毫無征兆的，一個伴郎突然拿出彩帶噴霧瓶對著我們狂噴偷襲，其他伴郎紛起效尤……

唉，壯烈啊——只見五顏六色的彩帶漫天掃射，紛紛成功命中姐妹們精心打扮的俏臉。風云突變之下，姐妹們花容失色，驚叫連連，狼狽不堪地抵擋著彩帶襲擊，潰不成軍，只能眼睜睜看著伴郎們趁亂撥開人群，簇擁著新郎沖進喜房，翻箱倒柜找出喜鞋，閃電般迎娶新娘出門……

就這樣，“智娶”演變為“強搶”；“有文化、高品位”的“以詩會郎”成了彩帶偷襲開路的“武力搶親”。好半晌回了神，眾姐妹面面相覷，心里又是懊惱又是郁悶：原來，竟是“對‘狼’談詩”了！（事后我們深刻檢討，看來他們是早有預謀了……我們這些傻楞楞的“文化人”哪）。

晚宴上，同桌的伴郎眉飛色舞地吹噓起了他們的英勇事跡，“哈哈，你們都是第一次當姐妹吧……呵呵，看你們那時候的傻樣，笑死了……還‘以詩會郎’呢，嘿嘿……”

這一下，仍沉浸在巨大的失落和挫折感中的姐妹們可是徹底憤怒了，一張張被高級粉底涂抹得光潔白嫩的俏臉上火氣翻騰起伏，小嘴翻飛不已——一時間民意激昂，群情洶涌，飯局就此成了“討伐會”！

你一言，我一語，姐妹們奮起怒斥“狼”們的卑劣行徑。說到激昂處，姐妹中最溫婉柔弱，被大伙公認是“閑靜時如嬌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的林妹妹一樣人物的小妍，竟是柳眉倒豎，銀牙緊咬地說：“早知如此，我們就該粗魯如‘河東獅’——‘以獅會狼’”！

這光景，只見一桌美嬌娘怒目圓睜，輕捶粉拳，齊聲應道：“對！”

飯桌上的碗碟被震得“砰砰”直跳。伴郎們目瞪口呆，訕訕地不再言語。

四周一片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