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葉本是無情物……

※ 周小蓮

落葉本是無情物……

※ 周小蓮

2010年，秋意漸濃。在田間勞作的人們眼里，這是一個收獲的季節，但在我的心中，這個季節注定了落寞和傷感。

那天，媽媽從深圳回到家里，面對著突然憔悴的她，我停佇不前。二話不說，拉著媽媽飛快地往醫院跑。是否一種預兆？剛到醫院門口，一片琵琶樹葉飄落在我們中間，不約而同地俯身拾取，卻又同時縮回剛伸出的手。母女對視一笑，然后默然站起。我知道媽媽和我一樣，喜歡秋的傷感。

走進縣人民醫院婦科，剛好是一位朋友當班，進行臨床檢查及幾個項目檢查后，身為醫生的朋友嚴肅地告訴我，必須提取活體送往廣州檢驗，約一周后結果才反饋回來。人生的等待我懂，但最長久的等待，莫過于等待媽媽活體檢驗結果的這段時間。這幾天來，我真正體會了什么是坐立不安，什么是度日如年。

在等待檢驗結果的這段時間里，我突然變得很迷信，纏著好朋友驅車帶著我，前往近百公里遠的“九龍山寺”拜佛。我跪求各路佛祖、神仙，保佑媽媽平安，一跪就是一整天。瞞著媽媽，我自己曾多次跑去“問夢”（徐聞一帶習俗，據說能鉤回祖先魂魄問卜活著親人的吉兇，是一種迷信活動），祈求祖先保佑媽媽平安。

在等待檢驗報告的這幾天里，我常常獨自一人，跑到清凈無人的白沙灣海灘上遠眺。遠處飄來的琴聲又在訴說誰的情懷？還是良人未歸的聲聲幽怨？我惆悵、彷徨，脆弱無助。此時此刻，如果有一個寬厚的肩膀，讓我靠一靠，該多好啊！

人來到世上，是否就是百世輪回的一片落葉？或許有一天在某個地方，我們母女將那片落葉遺忘。其實，它不過像任何一片琵琶葉那樣，自然掉落，化為塵泥。這是每一棵琵琶樹每一天都在發生著的事情啊。在等待中，我想早日知道檢驗結果，但又害怕知道結果，心里糾結著。媽媽臉上的的憔悴，應該是年紀大的緣故吧，或者是勞累的結果吧。我開始安慰煎熬中的自己。

我迷戀曾經的秋天，迷戀那一季的過往。但那年的秋天卻注定不讓人好過。等待檢驗報告的第六天，我又一次獨自走在我們母女經常走的林間小道上，尋找著昔日的足跡，曾經的歡聲笑語，落葉仍在飄，踩踏落葉的心情已經不同往日了。一串手機鈴聲把我從夢幻里震醒，是在醫院婦科工作的朋友打過來的，說媽媽檢驗結果出來了，讓我到醫院一趟。

一路上，我雙腿如灌滿了鉛一樣，每往前邁一步，都沉重的如踩爛泥。在醫院門口我足足徘徊了半個小時，直到手機再次響起朋友的催促，我才來到婦科門口，呆呆地站立著，好像犯人在等待法官的宣判。是“宮頸細胞癌”B期！我雙腿一軟，暈倒在地上……

我醒來時，用顫抖的雙手，撥通了定居在東莞哥哥的電話，居住在深圳弟弟的電話，唯一不敢告訴的是:多疑又敏感的爸爸。我們兄妹三人帶著媽媽前往湛江市附屬醫院再診斷，結果一樣！

在2010年秋天到2012年夏天，媽媽跟癌癥搏斗了將近兩年，這期間我經歷了太多太多，媽媽也受盡了煎熬和折磨。那段時間里，我所有時間，幾乎往返于湛江和徐聞兩地之間。我寸步不離地守護著被化療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媽媽。看著日漸消瘦、因化療反應頭發全部掉光的媽媽，我常常跑到病房外偷偷哭泣，那一刻，我心已碎……

一片葉子，不管自己如何不舍，不管大樹如何挽留，它，終究還是會凋落。2012年6月的一天，媽媽帶著對這個世界無限眷戀，帶著對所有親人的不舍，永遠閉上了她美麗的雙眼，結束了年僅59歲的生命。此刻，仿佛時間已凝固，地球已停住了轉動，整個天塌了下來。

我變成了一片孤獨的葉子，在那一個寂寞又痛心的夏天。葉唱離人心亦碎，夢醒誰憐孤枕人？心已碎，魂已斷……夏逝，秋至，終是埋葬了一切，包括媽媽溫暖又慈祥的微笑。

我相信，那次偶遇琵琶樹葉飄落是命中注定的。葉子是見證年輪的指紋，是宿命，是生命的密碼。媽媽身體里流出的那一抹紅，停留在我的腦海里，揮都揮不去，像夕陽西下時天空中的一片殘云，已成了我腦海里永恒的扉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