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生態的文化重塑

韋法明

一

2015年3月，初春的北京正在召開一年一度的“兩會”。與以往不同的是，兩會一些新的關鍵詞、熱詞，成為觸動人們的興奮點，比如四個全面、依法治國、新常態、政治生態等，重要的是兩會期間先后有3位高官相繼落馬，更是引爆輿情。

這一切看似突然，有些出乎意料，但事實上卻有著脈絡清晰的內在邏輯，這里面，對政治生態重構的強調和3位高官的落馬更有著直接的關聯。

這無疑是執政黨以決絕的行動昭告天下：以壯志斷腕的勇氣，誓將反腐敗斗爭進行到底和打贏這場反腐硬仗的必勝信心。

和自然社會生態系統一樣，政治生態系統的穩定，需要不斷注入新的能量。改革開放已走過三十多年，中國經歷了艱難的社會轉型，而這一進程還遠未結束。面對這千年未有之大變局，中國的政治生態未能及時注入足夠的正能量，而陷入了某種失序狀態。政治生態的惡化，嚴重阻礙了改革開放的進一步深化，也對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夢想的是否能如愿實現構成了某種程度的威脅——中國，再次面臨著一個緊要的歷史關頭。

對此，執政黨有著清醒的認識和高度的警覺。黨的十八大以來，對建設良好的政治生態問題，習近平總書記就曾在多種場合作過深入的闡述。可以說，政治生態，已成為全面從嚴治黨的關鍵所在。兩會期間，習總書記還生動形象地指出，政治生態不僅要治標，下大氣力拔“爛樹”、治“病樹”、正“歪樹”，更要治本，注重源頭治污，著手建立一套不敢腐、不能腐、不想腐的自我凈化系統。

自然生態山清水秀，政治生態也要山清水秀——這就是習總書記和黨中央為我們描繪的“美麗中國”的錦繡畫卷。

二

所謂政治生態，它是一個地方政治生活現狀以及政治發展環境的集中反映。對共產黨執政的當下中國來說，政治生態更是黨風、政風、社會風氣的綜合體現。其核心是領導干部的黨性、覺悟和作風問題。良好的政治生態，可以內聚人心、外樹形象，可以抓好班子、帶好隊伍，可以集中精力、形成合力，從而更好地帶領人民群眾早日實現“兩個一百年”的奮斗目標，為中國夢的全面實現夯實基礎、鋪平道路。

隨著中央打老虎、拍蒼蠅反腐敗斗爭的不斷深入，政治生態良性發展已經起步。但毋庸諱言的是，當前在一些地方、一些部門，政治生態問題仍然很嚴重，以致扼制政治生態惡化勢頭已到了刻不容緩、間不容發的關鍵時刻。嚴重的政治生態問題，突出地表現為：

——買官賣官現象尤為嚴重，廣為流傳的“不跑不送，原地不動；只跑不送，暫緩使用；又跑又送，提拔重用”等順口溜，其實已成為官場非理性文化的潛規則，這些惡性潛規則大行其道，權錢交易、權色交易屢見不鮮，帶病提拔、邊腐邊升司空見慣。

——拉幫結派、結黨營私的圈子文化攻城掠地，大大小小的利益集團應運而生，而法律尊嚴、政府公信力、社會公平和市場規則被一些人棄如敝履。

——特權現象無處不在，封建社會“封妻蔭子”、“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腐朽思想沉渣泛起，“我爸是李剛”的現代版高衙內事件時有發生，社會的公平正義遭到了肆意踐踏，階層固化、社會撕裂現象日益嚴重。

——投機鉆營、蠅營狗茍之輩平步青云，一些官員將“琢磨事不如琢磨人”奉為圭臬，琢磨領導投其所好，琢磨同事攻其所短，琢磨派系賣身投靠。這些人往往被委以重任、仕途順利，而那些真正有能力、有責任心、想干也能干事業的人，往往受排擠、被邊緣化，官場劣幣驅逐良幣的武大郎開店現象觸目驚心。

——此外，庸政惰政、弄虛作假、抱團結伙等現象，花樣翻新，層出不窮，進而導致了黨內自我凈化、自我完善的功能退化，弄得原則喪失、法紀廢弛、風氣敗壞、腐敗叢生。

“蓬生麻中，不扶自直；白沙在涅，與之俱黑。”當前，有所好轉的政治生態仍然很脆弱。區域性腐敗、系統性腐敗、家族式腐敗、塌方式腐敗不斷被挖出，形形色色的潛規則、錯綜復雜的關系網，體制外問題和體制內問題彼此勾連，腐敗問題和政治問題相互滲透。要實現政治生態的根本好轉，必須從根本上解決這些問題。

三

不同的國家，在不同的歷史時期，都會出現迥然相異的社會政治生態。

400多年前的1583年，一位意大利人來到中國，經過百般努力，終于將大明帝國之門推開了一道縫隙。他就是利瑪竇。在明朝官署紳門之間游走幾近30年，他對中國文化有著深入的觀察和了解。在其去世前的1608年開始撰寫的《利瑪竇中國札記》（《基督教遠征中國史》）一書中，他以冷靜、客觀、細致的筆觸，回顧了其在華的近三十年經歷，特別是與各色官員打交道的情況，對明朝晚期廉吏守正與污吏貪鄙、宦官橫行等官場生態，有著生動的記述和深刻的揭示。

在這位西方傳教士的筆下，既有熱情而謹慎、樂于助人而又善于自保、愛財卻又節制有道的像嶺西道王泮、南京禮部尚書王忠銘、大學士沈一貫等傳統知識分子，也有像江西巡撫陸萬垓、兩廣總督郭應聘，他們既不排斥傳教活動，也不接受傳教士禮物，而是以一種清風明月式關系，表現出君子之交的清雅與淡泊情懷。

然而，在其筆下展現更多的則是已經逐步走向式微的明末社會政治生態。一些大權在握、徇私枉法的地方官員或朝廷大臣公開索賄，“有時候，被告送給大臣一筆巨款，就可以違犯法律和正義而得以活命”。利瑪竇在南昌時，他手下的郭居靜神父就受到了韶州府“第三位官員（指董廷欽）”的勒索和報復，“他毫不遲疑地利用他的職權以圖報復他認為是神父對他的侮辱。侮辱的根源是他怨恨當他想要他們的天文鐘時，神父們沒有把它留給他家。他接受了暴徒的訴訟，把教團的兩名仆人叫到他的衙門，當著原告的面痛打他們”。

還有一些官員就像今天我們社會中出現的“精致的利己主義者”一樣，他們利用職權私貪暗占，比公開索賄者做得巧妙而隱蔽。比如兩廣總督劉繼文，他還未到肇慶上任時，就將利瑪竇等傳教士遣回澳門，然后順理成章地霸占教堂作為自己的生祠。

對此，利瑪竇有著深切的體會。他說：“大臣們作威作福到這種地步，以致簡直沒有一個人可以說自己的財產是安全的，人人都整天提心吊膽，唯恐受到誣告而被剝奪自己所有的一切。”這一情況，和當年薄熙來主政時唱紅打黑的情景別無二致。

當然，在我們浩如煙海的歷史典籍、私人筆記、市儈小說中，對歷史上曾經出現過的各種政治生態現象，也有著非常豐富的記載。尤其像晚清的《儒林外史》、《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等諷刺、譴責小說，對當時官場的黑暗、世道人心的險惡，更是揭露得入木三分，分析得鞭辟入里。

在漫長的中國歷史進程中，每個朝代都有過相對清明的政治生態，也有過污濁腐敗的政治亂象。前者確保了王朝的興盛，而后者嚴重腐蝕了社會政治肌體，除少數所謂明主通過割除弊政、刮骨療毒等措施實現了中興之外，多數都直接導致了王朝的崩潰與衰亡。

我們說殷鑒不遠，我們說歷史是一面鏡子；照鏡子可以正衣冠，讀史可以知興替。改革開放以來，政治改革以及相關配套改革的相對滯后，導致一個時期以來我國政治生態出現的亂象和問題，應足以引起我們的震撼和警醒。習總書記在今年兩會期間對政治生態問題的論述，可謂語重心長，他強調政治生態和自然生態一樣，稍不注意，就很容易受到污染，一旦出現問題，再想恢復就要付出很大代價。

因此，可以毫不夸張地說，重構政治生態，營造廉潔清明的政治生態環境，是當前和今后一個較長時期全黨、全國人民只能贏不能輸的一場艱巨的戰爭。

四

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

人類社會特有的、也是復雜而饒有興味的現象，就是文化。它是人們長期創造形成的產物，同時又是一種歷史現象，是社會歷史的積淀物。換句話說，文化是凝結在物質之中又游離于物質之外的，能夠被傳承的國家或民族的歷史、地理、風土人情、傳統習俗、生活方式、文學藝術、行為規范、思維方式、價值觀念等，是人類之間進行交流的普遍認可的一種能夠傳承的意識形態。

由此可見，政治生態現象，歸根結底是一種內生于政治活動和政治領域里的文化現象。政治生態出現的問題，同樣也是由沉渣泛起的文化糟粕所造成的問題。反觀當前的官場文化，很多問題的出現既令人啼笑皆非，又讓人痛心不已。讀書本是明理知禮、開闊眼界、增長見識的高尚的文化行為，可是腐敗分子醉心的卻是那些有著致命文化劇毒的書籍，比如馬向東癡迷的《賭術精選》、《賭博游戲技巧分享》，令胡長清心旌搖蕩的《肉蒲團》、《素女心經》，讓胡建學愛不釋手的《麻衣相法》、《相術大全》。許多落馬官員不是包二奶、養情婦、寫性愛日記，就是進賭場、跪菩薩，裝神弄鬼，紙醉金迷。

因此，必須剔除文化中的河豚毒素，自覺選擇先進的、富有生命活力和創新精神的文化作為基因，實現政治生態的重構。

政治文化是可塑的，通過引導、培育和塑造出與現代社會發展要求相適應的政治文化，最大限度發揮政治文化對黨在基層執政合法性的支撐作用。當前，我們一方面要從深厚的傳統文化中汲取政治文化、政治文明的營養，為優化政治生態提供精神動力和思想支撐；一方面，要合理借鑒人類政治文明的優秀成果來促進我國的政治發展。

一部中華文明史，有著豐富的政治文化資源，深刻影響著中國人的思想觀念、價值取向，成為維護國家統一、調節社會關系的重要準則。它是我們重塑政治生態和政治文明的靈魂與基石。早在西周時期，統治者就提出了“以德配天”、“明德慎刑”思想，孔子繼承并發展了這一思想，形成了系統的儒家“德治”理論體系，其核心內容之一就是提倡“為政以德”與“為官以德”的德治學說。“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拱之”，這無疑是儒家理想中的政治生態。

借鑒和弘揚傳統政治文化，要始終堅持立德修身，來加強黨性修養；堅持身體力行以德服眾，用“道德力量”駕馭權力；堅持恪守官道以德為先，把道德修養、道德自律放在第一位。自覺做到心憂天下、情系蒼生、勤奮敬業、清正廉潔，以道德的力量去贏得人心，凝聚力量，為事業發展和個人價值實現奠定堅實的人格基礎。

文化屬于軟實力，但文化建設則需要剛柔并濟。如果說，官德屬于軟性的社會意識、行為方式層面的文化，那么法制則屬于相對剛性的制度層面的文化。

古人說“法令行則國治國興，法令弛則國亂國衰”。全面推進依法治國，是實現國家長治久安的必然要求，是事關人民幸福安康的重要舉措，更是政治生態安全的重要基石。繼承和創新法治文化，增強全社會踐行法律的積極性，營造守法光榮、違法可恥的良好法治氛圍。構建安全的政治生態系統，才能開創政權、民眾與官員和諧共贏的嶄新的政治局面。

重塑政治生態，還要求我們全面吸收人類文明的一切優秀成果，樹立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道路自信、理論自信和制度自信，不斷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體系，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建設進程。

十八大以來掀起的“打老虎，拍蒼蠅”反腐風暴，正在強力驅散我們政治生態中的毒素和霧霾，而要建設良好的政治生態環境，必須堅持標本兼治，以文化的力量重塑政治生態。

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我們堅信，浩浩蕩蕩的文化活水定將孕育出光彩奪目的政治生態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