帥哥身體里的窘男孩

谷淑娟(臺灣)+駱永融

某天，我對著鏡子打扮時，赫然發現，眨眼時，竟然只動了左眼。醫生說：“這是因為壓力太大導致的顏面神經失調，不趕緊休息的話，不聽使喚的將不只有你的右眼！”要不是因為這樣，像我這種好勝體質，怎么可能輕言離職，我可是客戶心中的頂尖文案。但，日子呈現真空狀態，卻讓我感覺壓力更大，再不找點事情做，我失調的可能不只有顏面神經。

站在某餐廳附設的料理教室前，我被一張海報迷住了。藍帶人氣主廚Winter帶你領略，把料理做成一幅畫的鮮美境界！我喜出望外，馬上報名。更令我驚喜的是，Winter本人卷起衣袖做菜的樣子，比印在書上那一小角的照片更高大好看。

班上除了我之外，幾乎都是年長的婆婆媽媽，盡管Winter都可以當她們的兒子了，但是一班二十幾位資深婦女，一堂課上下來，像粉絲參加偶像見面會似的，不停眨動著少女般的雙眼。

“說說看，你們最想做菜給誰吃，擄獲誰的胃口跟靈魂？”Winter問大家。多數人要做給老公或是小孩吃。“你呢？”輪到主廚問我。廣告文案的職業病就是要嘩眾取寵，我的答案當然要來點不一樣的。“我想做給你吃！”這個回答果然讓大家嚇一大跳。我像跟客戶提案那樣娓娓道來：“要是連主廚挑剔的胃口都能被我征服，不就等于我可以擄獲天下所有人的胃口嘛！”全班這才被我的理由逗得哈哈大笑。主廚挑起一道眉：“我會拭目以待，希望你能真正滿足我！”這是一堂叫人心情好又暖的課，下課的時候，大家仍圍著老師，要幫他收拾工作臺。他硬是不肯：“這種粗活讓男人來做就好！”婆媽們對他的滿意度就更高了！

“如果主廚不是Gay的話，像這種瀕臨絕種的男性，應該要列入保育計劃里！”李大姊說。“對啊，不過主廚明明是個暖男，為什么要取個英文名叫冬天啊？”全班都有跟張大姊一樣的疑惑。當時，連我都誤以為Winter是一個像春日般溫暖的男人。

就在上第三堂課，來了一個叫小米的插班生時，暖男“換季”了！小米是個年輕媽媽，身材跟臉都是圓滾滾的，她一踏入教室就沖著主廚喊：“溫德！真的是你！”原來主廚的本名叫溫德，所以英文名字才叫Winter。主廚跟小米是舊識重逢，老朋友加入這個班級，感覺應該會更融洽才對;但當小米喊出了他的本名，似乎也叫喚出他體內的那一頭獸。

“班長！你先出來處理一下這些蒜頭！”主廚端著一張臉說。大家面面相覷，我們曾幾何時選過班長？直到他把食指指到我臉上，我才驚覺本班班長竟然就是我本人！我只好跟那一大鍋蒜頭大眼瞪小眼，心想：我何時才能剝完它們啊。

正準備掐指一蒜時，主廚像一道冷風來到我身邊：“我第一堂課不就教過快速剝蒜頭的方法了嗎？”他用魔術師般的手法示范著，先將蒜頭根部切除放入微波爐，6秒鐘后拿出來，蒜皮竟然全都自動剝落了！

“班長，你過來處理這些洋蔥，怎么對付它們，你總不會也忘記了吧？”他雙手叉腰發號施令，整個人威風凜凜。不出五秒，我已淚流滿面。

Winter話鋒又冷冷朝我刺來：“不是都教過了嗎？切洋蔥前先將它浸入熱水三分鐘后再切，就不會像你現在這樣哭哭啼啼的！”被頤指氣使了一整堂課，終于撐到下課，幾個學員還圍著主廚不愿離去，我一心想逃離這個鬼地方。

筆記箴言：

美女的身體里，或許住著一個少時的胖女孩;帥哥的心里，可能也有一個昔日的窘男孩。要擄獲他們的心，就得先搞定那個隱藏版的小人兒才行！

“班長，過來把環境整理一下！”

我氣結，幸好幾個熱心的大姊過來幫我收拾殘局。李大姊一邊抹桌子一邊說：“主廚今天好Man喔，他果然不是Gay！”我翻白眼：“把弱女子當奴才使喚！哪里Man了？”

但周大姊卻說：“你難道看不出來他別有用心嗎？你還真是不懂男人啊，他是對你另眼相看，才會處處針對你，我們都好忌妒呢！”一個男人是不是對我有意思，我難道會分辨不出來？這其中必有蹊蹺！我一定要弄個水落石出！

“今天的健康涼拌，我們要以牛蒡為主角……”主廚話還沒講完，我馬上接過來：“牛蒡切斜絲后用醋水浸泡，農藥會溶于水，清洗后可讓牛蒡絲吃起來更脆，而且也不會變黑！”主廚用眼神指責我為什么要打斷他的話;但他讓我不爽快，我為什么要讓他開懷。

下半堂課，當主廚拿起蛋要示范西班牙烘蛋時，我又不請自來：“要怎樣分辨蛋是否新鮮？大家來復習一下！”小米自愿作答，她取過主廚手上的蛋說：“拿一個高的容器裝滿水，然后把蛋放入水中，如果發現蛋一路沉到水底的話，就表示這顆蛋很新鮮，如果蛋沉下去又浮起來的話，就表示這已經不是一顆新鮮的蛋！”

回答得真好。小米驕傲了起來：“我在高中的時候可是班上第一名耶，上課都很認真。反而是現在的型男主廚，當年成績都是吊車尾！”“原來，你們是高中同學！”全體嘩然，只有主廚的臉色很難看。小米繼續爆料：“誰料想得到，他今天會成為這么神氣的主廚，否則當年我……”

“夠了，你可以下去了！”主廚轟小米下臺。小米邊走邊回頭對主廚笑鬧：“同學，不要害羞啦，我可是以你為傲耶！”

轉眼已經是最后一堂課了，李大姊提議要辦個謝師宴，主廚卻說什么都不肯。突然，班上的門被推開，一個小男孩奔向小米。然后又有一個額頭微禿的男人從教室外叫喚小男孩：“果果你過來，不要煩媽咪！”原來是小米的先生跟小孩來接她下課，好一個美滿的家庭。

小米剛好趁此機會跟全家獻寶：“果果你看，這是媽媽的高中同學，現在已經變成超級厲害的大廚師啰。老公，別看你老婆現在變成黃臉婆了，當年主廚可是追求過我喔。”大家以為小米在說笑，又是一陣嬉鬧，只有主廚蒙在一層灰色的前塵往事里，突然，我心中的小劇場上演了。當年小米拒絕了他的告白，多年后重逢，他一心想替高中那個窘男孩扳回顏面，于是裝腔作勢起來，期待小米會因為他現在的不平凡而感到自卑。但，盡管小米只是一個平凡的人妻，卻幸福得這樣自在坦然。這是一場主廚一個人的戰斗，他并沒有贏！

課后，全班一一跟老師互道珍重。一日為班長，終身為班長，我決定留下來幫忙善后。

“剩下的我自己來就可以。”脫下戰服，無須裝酷的Winter又回暖了。但是，我卻想留下來陪陪那個窘男孩，“從第一堂課開始你就對我猛眨眼，我能不選你嗎？你看你，剛剛又對我眨了好幾下！幸好我是正人君子，要是遇到壞男人，看你怎么辦！”他竟然把我的顏面神經失調解讀成對他猛放電。

“你還不算是壞男人嗎？一直對我頤指氣使！叫我剝這個洗那個就算了，還要我幫你穿脫圍裙，這不算過分嗎？”

“對不起，原來我真的這么差勁！”

“一直到現在，你還覺得自己差勁嗎？還是當年那個讀書吊車尾，追女生也被拒絕的窘男孩？”

他愣住了：“你怎么知道？”

“因為我的身體里，也一直住著當年那個被嘲笑的胖女孩！”

“我還以為你是從小就漂亮的美女哩，原來你也是‘有過去的女人啊！”我拍拍他的肩：“我們要放過從前，才能放過自己！”于是今晚的謝師宴，變成了同類派對，我們在街角的小酒館聊開來。

他敬我：“這段時間如果我有失禮的地方，請你包涵！”其實我早已一笑泯恩仇。“主廚，你教會我們這么多菜，我究竟有沒有一道感動過你？”“菜要做得好吃多練習就可以，但要做到感動人心就要靠點天賦了！”言下之意是我沒有天賦？我可是不輸人體質！

“那以后每周都教我做一道菜，直到我可以感動你為止，達成我的心愿，就原諒你的所作所為！”其實，是我還想一直吃到他的料理。我看出了他的窘男孩，他似乎也看出了我的私心：“一言為定！要是我不小心把你身體里面那個胖女孩叫喚出來，可別怪我！”

討人喜歡的主廚回歸了，這次我是真的給了他一個充滿粉紅泡泡的眨眼！

作者簡介

谷淑娟：臺灣70后新銳寫作人，右腦強硬派，行事低調但很大膽，不相信愛情，所以鉚足勁經營;不崇拜眼見為實，嗜想象成性。出版有小說集、小說式雜文等近十部。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