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紅兵的詩

ZHANG HONG BING

張紅兵的詩

ZHANG HONG BING

浴鹽之詩

我還沒有做到像基督那樣寬容

被人打完左臉，接著再將右臉迎上去

但你肯定不能將一包浴鹽僅僅看成是一包浴鹽

一包浴鹽或許就是壓在他生活上的一塊大石頭

一包浴鹽如果分量不夠

那么一百包、一千包呢

你如果恰好是那百分之一、千分之一呢

你姑且應該認為你的身體應該得到浴鹽的滋養

那些散發出異香的白色粉末

經過揉搓一定會進入你的皮膚

你應該原諒他因你的拒絕而產生的不滿

包括那盆迫不及待潑出去的沖洗搓床的水

我莫名的愧疚讓我無地自容

后天就是新年了

哀樂驟然響起

雖然，我知道并非為了幾天前死去的詩人

但我還是忍不住沖到了電視機跟前

不用說，肯定是哪個大人物去世了

我看到了白字黑底的布標

我看到了大尺寸的遺像

我看到了花圈、鮮花和哀悼的人群

我甚至看到了死者的遺容

按說，我應該獻出我的哀痛

最起碼也應該表達一點同情

但仔細想想又全無道理

況且，是在老家，是和年邁的父母在一起

況且后天就是農歷2015年的新年了

我的強迫癥就要好了

吃山珍海味很少想到我的親人了

穿名牌服裝很少想到我的親人了

偶爾住一次高級酒店很少想到我的親人了

坐豪華轎車也很少想到我的親人了

甚至游名山大川、名勝古跡也很少想到我的親人

了

那天和朋友們在一起聊霧霾

聊著聊著就聊到了水

聊著聊著就聊到了國外

聊著聊著就聊到了加拿大

聊著聊著就聊到了一位遠嫁加拿大的本地女子

聊著聊著就聊到了不久前她回國為父親奔喪

聊著聊著就聊到了她不遠萬里、不辭辛苦

隨身帶著大量飲用水

聊著聊著我們就不知道該聊什么了

我發現朋友們表情平靜沒有絲毫鄙夷之色

我發現，我患了多年的強迫癥就要好了

呼嚕之詩

大半宿，我都在替他為難

睡覺要是如此辛苦

還不如醒著

但他是多么頑強啊

仿佛要執意掀掉頭頂的那塊天花板

他不停地翻動身體

像是在不停地調整用力的姿勢

大半宿，我也在為他擔心

我怕他的付出

最終會成為泡影

乙未清明前一日夢見外祖父

我們只有在夢中才能跑到他的前面

我們起了一個大早去看他

他還沒有起床，窗玻璃里隱約

透出好看的窗簾

春天萬物滋長

在等他醒來的間隙

我們為他清理院子里的垃圾和雜草

然后見縫插針撒下種子

夢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是驚喜還是羞赧

打開房門的一瞬

他的墳頭已長滿荒草

夢的窗口

他背對小路，實際上是背對路人

早上行人稀少

也可以說是他要背對這個世界

他要屏蔽一切干擾

一心一意對待他的禾苗

我像個偷窺者，躡手躡腳

他看上去漫不經心又分明小心謹慎

我實在描述不好他

他一大早起來，好像睡意還沒有消除

或者說這簡單的勞作

只是他夢境的一個延續

他忽然回頭看了我一眼

只是一瞬，讓我猝不及防

他甚至都沒有停下手中的活計

或者說，他只是從夢的窗口向外望了一眼

聊羊

我和他聊著他的羊

他的羊就散在我們周圍吃草

我問他養了多少只羊

他的山羊綿羊公羊母羊就散在我們周圍吃草

我問他養羊一年能收入多少錢

他的羊就肥的瘦的大的小的散在我們周圍吃草

當問到是賣活羊還是殺掉賣肉時

我下意識地瞟了一眼那些埋頭吃草的羊

拯救——給江西大學生小左

我用眼睛的余光看見了站在一旁的他

我錯把他當成了一個年輕的無所事事的山民

他一直看著我把一幅速寫畫完

看來是對我發生了一點興趣

我也樂于好為人師

他向我請教一些做學問的經驗做人的道理

我不厭其煩地一吐為快

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就像只有他能拯救我這條快要僵死的舌頭

世界或者世界觀

那些五花八門的小玩物

那些小葫蘆、橄欖核、山核桃、紫檀佛珠

那些五光十色的小飾品

那些水晶、翡翠、玉石、碧璽、桃花石

它們陳列在紀念品商店里

它們有著吉祥寓意，它們有益于身心

它們也在許多人的手心里、手腕上、脖子上

他們一物在手，洋洋自得

有時還要交換把玩，交換心得

我臨淵羨魚，甚至想退而結網

甚至想買幾件送我的親人、朋友

沒有看見這個世界，就別談世界觀

我看見了這個世界，心中還是混沌一片

像吃多了，這個世界一直積在我的身體里

醉酒之詩

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

好像是要借此斷了某個念想

我大哭不止

酒醒之后卻覺得全無道理

其實，哪里有什么委屈？

哪里有什么念想？

行樂須及春

春光大好，及時行樂

我開始厭倦我的角色

絮絮叨叨，苦口婆心

是一件多么煞風景的事

我渴望加入年輕人的行列

我渴望沖破我這張中年人的皮囊

山花開得多恣肆

只有愛情與它相稱

只有大笑、大哭，白日夢與酒與它們相稱

只有游山玩水才能不辜負它們的美意

當然也可以不談情說愛

讓我在青山綠水中撒個野

讓我換一個更時髦放縱的方式

騎在租來的雙人自行車上

從另一個站在路旁發呆的我身旁

呼嘯而過

然后想象他如何張大驚奇的嘴巴

夜宿山村

是一只還是幾只

是一只在獨自叫，還是幾只在輪流著叫

徹夜不息的鳥叫聲，襯托出山村初夏夜的寧靜

一聲和另一聲之間到底有沒有不同

一只和另一只的叫聲到底有沒有不同

請原諒我的愚鈍，我區分不開它們

一聲接一聲的鳥鳴，不急不緩

它終究是要讓一個山村夜晚

漸漸趨向黑暗還是慢慢變得透明

一種晝伏夜出，只在夜晚發出自己聲音的鳥

連祖輩居住在這里的山民也不曾見過

村后山坡上是一片廣闊的雜樹林

我想象這一只或者幾只無名之鳥

從一個枝頭飛向另一個枝頭

從一棵樹飛向另一棵樹

它或者它們邊飛邊叫，似乎要將自己的聲音

布滿整個黑暗的樹林，碰落的露珠

噼啪作響，響過之后林子陷入更大的寂靜

我似乎一夜未眠，鳥聲咕嚕咕嚕

仿佛一只古老的機械，一直在我的枕畔轉動

天明時，它們將連同它們的聲音一起消失

我也將滿懷惆悵離開這個小小的山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