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笠
李笠近作
李 笠
一個撐著油紙傘慢慢走著的女孩
她在張望
她的目光含著大地的重量
遠看她是多么輕盈,飄逸!
一只蹁躚的蝴蝶
不在詩中,你迷戀的江南
在日本,一座禪靜的二月的山里
彎腰打量一截海灘上的木頭
它有點像佛塔上一根敲鐘的木頭
你嘆息,大海就響起宇宙的鐘聲
它一動不動,靜如火后的灰燼
靜如你腿上的傷疤,一個幽暗里打坐的和尚
它有點像明清豪宅里的橫梁。但它不是
它躺在沙灘上,像一個裸著身體曬太陽的游客
它擺脫了逼迫,果實贊美的祖國——根
它在自己的語言里:當一首可觸的詩
它為什么停在這里?在這片原是
椰林的岸上?它笑,用一截木頭的方式
它在等待海潮把它帶走。海
更適合它:漂浮,在天際,像李白詩里的輕舟
新年的鐘聲快響了。如果在瑞典
我也會在一座雪山上,坐在燭旁,等候鐘聲
然后——突然——看見幾束焰火
在星空里綻開,優雅,節制
像山里的蘭花,一首特朗斯特羅姆的詩
但我不在瑞典。第一次沒和你們一起
跨越時間的門檻。我在雪對立的世界:溫暖的海邊
我只能在朦朧的月下從波濤拍打的海灘
打量你們雪橇泛起的雪花。它們
不停地涌來,像問候,又像是責備
但我無法回應。至少是此刻
我還有半瓶酒要干。我喜歡的你們仇視的生活
沒有你這醉心的色彩與波光,我
不會待在這里,成為你的裝飾
沒有你肖邦夜曲一樣揪心的拍擊
我不會脫掉衣服,縱身跳入
細長敏感的手指需要鋼琴,欲望
需要美麗的對手。我自作多情?
但你起伏的胸脯,你柔和的呼吸
此刻為何與我手劃動的節拍一
致?
記住:美不是占有,而是感受!
我不會羨慕從你身上經過的游船
我在你里面,知道你隱秘的體溫
你改變了我對海的看法——你有
海的姿色,但沒海的暴力和苦澀
我可以帶著膝蓋冒血的傷口——出入你
知了的嘶叫這無法遏制的旋渦轉動著我
女兒在哭。她唯一的朋友過幾天將要回國
她從放學回家一直哭到現在。她拒絕吃飯
她哭著,就像烏云無法裹藏自己的雨
葬禮上,我從未見過有人哭得如此真摯
我眼前浮出古代兩個長亭送別的身影
我猛地想起我曾經也這樣哭過,但哪年?
小時候路上丟失了母親?瑞典一個失戀的雪夜?
我看著她,平靜,像一株被踩踏的枯草
或準確地說:看見我懷里的天使露出吸血鬼的牙齒
用手機播放巴赫
把身體脫成亞當或夏娃,讓感嘆號
一樣激奮的自我
松軟
曲成逗號(當然,躺成破折號
更好——你修煉成了路,或地平線)
我蹺腿,高高地
不是練瑜伽,而是舒展成春雨中的枝杈
閉合的眼睛漾起跳閃的黃金
一小時!
皇帝是你此刻的不想說話
不想。一切
空如藍天
生命唯一的句號——太陽——在給腿翱翔的詩篇加冕
(原載《詩潮》2015年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