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子奇
記 憶
◇◆郝子奇

躺在一本書的故事
躺在一本書的故事里,多少年了,沒有發霉。
當我翻開發黃的紙張時,十斤糧票,依然紅潤豐滿地睡著,恬然如初,成為一個故事的絕版。
那是一個秋天的早晨。
山鄉的霧很涼。村口的古槐上紛紛揚揚的落葉,傷感著我初別的心情。
堅定的父親,把全家的口糧裝在獨輪車上,給我一個彎曲的背影。
好象還有不沉的殘月,在山道的草葉上閃光。
肯定,父親疲憊的腳印里,有一些月光,有一些殘露,還有一些,是我的淚水嗎?
糧店門口,車子空了,父親枯瘦的手上拿著幾張糧票,很小,象兩片剛從樹下拾起的落葉。
“孩子,城市沒有充饑的野菜,這些,你全部拿走。”
手有一點抖動,話,很堅決。
那個時候,這個場面有點悲壯。還有很多的場面在疊加著。
早春的山坡上,背著筐子,拿著鐮刀,采覓著野菜的母親。筐子里的野菜很少很少,苦難已經很滿很滿了。
落盡樹葉的枝頭,攀枝摘果的父親,手臂比樹枝還要蒼老。高高的柿子,在枝頭跳動著,點亮著歲月的蒼涼。
這些,糧票不知。
糧票生長的年代,許多的早晨,瘦如炊煙,在垅溝被深深地覆埋。
埋在泥土的糧食,早已被收割。
埋在紙里的糧食,還在記憶中一直生長著……
那條小河很遠,很遠。一條夢中的飄帶,在冬季,很瘦,很瘦。
薄薄的冰上,覆蓋著蘆葦的白手帕。
(長了幾千年,依然的纖纖細細,很嫵媚,很病弱。)
青青的是水草。長胡子的小魚游來游去,游不出漣漪的溫柔。
無月的黃昏,遲歸的小船,無人再渡了。
雨聲淅瀝,小河春潮波動。
濺濕衣裳的少年,卻又一次錯過動情的季節。
那條小河很遠,很遠。一條長長的路,從遠古走來。
兩岸如畫。最美不過汲水的少女。
(流了無數代,依然的平靜,很寂寞,很純潔。)
綠色的是水柳,白翅膀的水鴨飛來飛去,飛不出河灘的依戀。
曬網的日子。小院深深,響著母親的催眠曲兒。
桃林慚紅了,綠水浮著花瓣,飄向遙遠的無塵岸邊。
今夜月光如水。
(是從故鄉的小河奔流而來嗎?)
背著一次次被小河打濕的夢,我走向小河,走向小河的旅途。
旅途遙遙。高的的巖石。平緩的田野。還有長長的山洞,層林飄紅的峽谷。
小河喃喃,昭示著很有個性的孤獨。
前面是大海。
大海浩瀚,淹沒了小河的呼吸。
而我無言。走入大海,我失去了一個夢,而小河
卻失去了自己……
故鄉的嫁娘是冬天出嫁的。
冬天,是一個荒涼的季節。
任黃色的塵土遮住母親的淚眼。任短短的嗩吶把家鄉的炊煙吹遠。成為飄向他鄉的一片紅葉。
而走過碾坊走過池塘走過菜園走過沒有葉子的柳林走過十字路口的小店走過長長的小河,
失去的,失去的春天,終是一聲低低的抽泣。淚水潤濕了男人的冬季。
故鄉的嫁娘,在冬季,飄動的紅頭巾,搖曳著生命的旗幟,成為最美麗的風景。
故鄉的嫁娘是在春天回家的。
春天,是一個美麗的季節。
任燕子的呢喃啄飛毛茸茸的楊花柳絮,任古槐的新綠滲透母親的相思。成為涌到家鄉的一朵浪花。
而走進小巷走進小院走進小屋帶來男人一雙大腳的尺寸帶來給娃娃做衣服的碎花布,
收獲的,收獲的季節,宛若窗外的小桃林,羞澀綻放于難言的枝頭。
故鄉的嫁娘,在春天,蠕動的腹中,跳動著生命的聲音,成為最珍貴的孕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