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一旦慢下來

〉〉 楊 角

時光一旦慢下來

〉〉 楊 角

月光下，與一個老農談論莊稼

今夜的月光是從胸膛照出來的

我們的談話才如此敞亮，一瀉千里

是的，五谷和雜糧中，稻米才是幺兒

被遠遠近近的百姓，放在

一日三餐的胸口上

紅苕和土豆是一對雙胞胎

長相丑一些，排行老大，最艱難的日子

是它倆，輪番挑著走過來的

至于苞谷和高粱，該是三丫和四丫

打小嬌氣，喜歡穿紅戴綠

長大就外嫁了，雖也體貼

總覺在身邊的日子，要少一些

今年潤九月，雨水一多

水果就少了一些甜，稻穗揚花就遲了些

像一個大器晚成的人，一路走來

懷抱喜悅與不安，放不下手中

那只盛滿清水的陶罐

今夜的月光是從胸膛照出來的

晶瑩，清澈，無所顧忌。它悄無聲息

把一個泥土里刨食的人，和一個

曾經泥土里刨食的人，輕輕送到新一天的入口

在一棵小草旁邊坐下來

任心事變成風。任五月的黃昏美到極致

我也不會停下，學一棵蒲公英，以

飛翔的方式減輕內心的體重

在一棵小草旁邊坐下來，和螞蟻稱兄道弟

幫花朵核對輩份

然后，沿一片樹葉的背面一路喊過去

找回四十年前走失的作文

把歌聲交給風，把內心的舞蹈托付給搖曳的樹葉

暮色降臨，和昆蟲一起，學會穿青草的睡衣

用落葉做被子，把一棵樹的陰影

睡成滿天星斗，習慣每天，在露珠中醒來

在一棵小草旁邊坐下來，托一棵老松樹作代言人

把大半生悲喜藏進花朵，任月亮打著燈籠

喊遍每一寸河山，我也懶得

答應一聲

時光一旦慢下來

心就閑了，眼就霧了、花了

挺直的身板像風中一棵老樹，一言不發

就弓下去了

陽光很好的日子

把內心也翻出來曬曬

那真是一床皺皺巴巴的棉絮

一地雞毛，摻雜著

幾十年的風雨

鏡子是個歪嘴婦人

把黑說成白

把白說成你頭上的雪

那只吐詞鏗鏘的嘴已門齒全無

仿佛一個深不可測的黑洞

時光一旦慢下來

就看清了生死間那段距離：

如果生是一次日出

那么死就是黃昏

對夕陽最隆重的一次葬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