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磨刀人

◇◆ 晴朗李寒

月光下的磨刀人

◇◆ 晴朗李寒

1

我夢見，一個男人在月光下

磨著鐮刀。空空的院落

被月光淹沒，他低著頭，

在磨刀石上刷啦刷啦地——

磨著他的鐮刀，他的身軀有節(jié)奏地?fù)u曳，

鐮刀的鋒刃，在石頭上劃出

歲月的弧度。

整個村莊的夜晚，除了偶爾的蟲鳴，

只響著他沙沙的磨鐮聲。

他，時而停下來，在石頭上

灑一些水珠，時而用拇指

輕輕地試探一下

鋒刃

2

月亮，像一塊光潔的磨刀石，

由圓滿而漸漸殘缺，它被誰的鋒刃

越磨越單薄，越磨越彎，

最后，鐮刀，磨刀石，月亮，這個男人

都有了相近的弧度。

3

這個男人，我不清楚他是誰

也不知道，他將收割什么

我只夢見，他坐在月光下

緊閉了嘴唇，磨著鐮刀

刷啦刷啦的聲音在寂靜的深夜

傳出去很遠(yuǎn)很遠(yuǎn)。

露水正集結(jié)到草葉上

蟲子的鳴叫也由濃漸稀

這個男人，還沒有要停手的意思

我知道，他的鐮刀已經(jīng)很鋒利了

可是，他坐在月光下

佝僂著身子，傾注了全部的力氣

將一柄鐮刀

磨得越來越單薄

像秋風(fēng)刮過樹梢兒

吹出清涼的寒意

4

月亮都隱沒了，磨刀石也消損殆盡

黑色的樓群從四周包圍上來，

已經(jīng)沒有莊稼可以收割了，

這磨刀人的手中

也已經(jīng)沒有了鐮刀，

他卻仍舊向著虛空

做著磨刀的動作，他的嘴里發(fā)出

刷啦刷啦地，磨刀的聲音。

此時，我才突然發(fā)現(xiàn)，

他的頭，

白如小小的雪山。

2013年10月22-24日

霧霾沉積在了歲末—— 給妻女

霧霾沉積在了歲末，暮年的時光提前來臨，

生活波瀾不驚。多年的源流匯集，

我們都有了一顆深潭般的心。

坐在一堆靜物之中，分辨不出你我。

石頭，陶瓷，書，植物，

只有點(diǎn)燃的一枝檀香，裊裊的煙縷，

蒼白煙灰，讓人突然感覺一點(diǎn)點(diǎn)燒灼的痛。

書從書架上溢出來，蔓延到了地板，陽臺，

桌子和椅子上，它們竊竊私語，

讓人有時晝夜不安，這些堆積的文字，

會不會漲破如此安靜的時光？

住校的女兒兩周回來一次，只有她

可以讓房間中的空氣流動起來，

一米六的少女，仿佛在深水里待得太久，

突然躍出水面，換一口氣，匆匆打一聲招呼，

重又潛回到教科書的大海里。

更多的時候，是我們二人形影相隨——

像兩條步入中年的野獸，遠(yuǎn)離了喧鬧的族群，

在自己的一小片叢林中，

悠游，獵食，睡眠，歡愛，

相互舔舐著，

治愈了歲月在各自身心留下的傷口。

2013年12月22日

晚 照

這是白露過后，院子里的蟬鳴稀落，

燥熱被爽風(fēng)吹去。

樓群的陰影里，午后的岑寂中，

四位老太太，將麻將牌洗得嘩啦啦清脆作響。

碼，發(fā)，碰，和了——

她們端坐在小桌邊，那么優(yōu)雅。

大半生艱難的歲月，

都被拋在了身后。

孩子已經(jīng)長大，

并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孩子。

她們一生的操勞，告以暫歇。

沒有什么可顧慮的。夕陽的余暉

暖暖地照射著她們，

灰燼般的頭發(fā)，漣漪似的皺紋，顫抖的手指。

但是，

她們輕聲說笑著，張家長，李家短，

回憶著那些漸漸淡去的

舊時光，

或苦澀，或快樂。

她們打得那么認(rèn)真，沒人在乎

死神

就站在自己的身后。也許

就連死神，也為她們的神態(tài)著迷，

竟然忘記了

按時帶走其中的一位。

2013年9月12日

卑 微

星空浩瀚，我只能認(rèn)出

頭頂那幾顆最大最亮的。站在蒼茫的天宇下，

我只是億萬眾人中的一粒，

貧寒而卑微；

廣袤的大地上，我結(jié)識的人，少之又少。

而叫出名字的花草樹木，

我慚愧，只認(rèn)清了

充當(dāng)食物的幾種；

啊，詩人，你們都是有翅膀的，

可以在天空自由飛翔，俯察塵世，而我

四十多年來，從未升到高處。

我一直是匍匐著，把心胸

緊貼著大地，

沒人愿聽我為蟲蟻發(fā)出的嘆息。

2014年8月20日

晨風(fēng)行走在大地上

晨風(fēng)行走在大地上，它的

腳步旋起樹葉的喧嘩。

蟬聲沉寂下去了，因?yàn)橛嘘幵?/p>

正在城市上空集結(jié)。

我不是一個懂得風(fēng)向的人，

我的腳步比風(fēng)堅(jiān)定。

多少年，我在石頭中練習(xí)飛翔，

在泥濘中學(xué)習(xí)潛泳。

夠了，惡棍指出的道路，

我們盲目跟行太久，昧著良心走得太遠(yuǎn)。

晨風(fēng)穿越在大地上，秋天

即將用果實(shí)敲疼沉睡的泥土，

我也馬上啟程，要像一個年老的信使，

把一個個沉甸甸的信封

交給憂傷并滿懷希望的你們。

2014年9月8日

文字之交

像兩頭有著各自生活軌跡的

野獸，在蒼茫的世界上，

從未有過一點(diǎn)的交集。

他們在自己的領(lǐng)地，為了生存

不停地奔走，深陷于

日常的瑣碎。

而通過對方的文字，

遠(yuǎn)遠(yuǎn)地，他們就嗅出了

同類的氣息。

2014年6月28日

（選自《青年文學(xué)》2015年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