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城市的街頭遇到一名流浪漢,面對他的懇求,你會愿意把你的手機借給他嗎?一段“流浪漢街頭借手機,路人反應讓人心寒”的視頻刷爆朋友圈。扶助弱者原是人性的本能,是什么使人不敢實施這一善舉?
這個引爆網絡輿論的視頻是基于一次真實的社會實驗,兩名流浪者(一名是自愿體驗流浪生活的志愿者、另一名是真實流浪者“小廣西”)分別在北京西客站、三里屯,以及廣州街頭向陌生路人求助,希望借用手機向家人報平安。結果張口問了300多個人,只有20多人出手相助。值得注意的是,在實驗之前的街頭采訪環節中,面對“你是否愿意把手機借給流浪漢,讓他在節日里給家人道聲平安”的提問,多數受訪者給出的答案是——“當然愿意”。
當然,從統計學來說,街頭實驗屬于偶遇抽樣,是所有抽樣中隨機性最大、不確定性最多的一類,并不能通過局部反應整體,但這次實驗的結果顯然符合社會整體情況——我們很少會對流浪漢的求助施以援手,不是避之不及,就是直接拒絕,有時甚至厲聲呵斥,而哪怕他們沒有求助我們,我們也會充滿戒備。杭州市圖書館從2003年起就開始實行對所有讀者免費開放,雖然流浪漢獲準入館,卻遭到很多市民的投訴,稱這是對讀者的不尊重。
趨利避害是人之天性
“助人為樂”被認為是中國人的優良傳統,也是社會公認的美德,而借用一下手機似乎是再簡單不過的助人之行,對被求助者而言,只是舉手之勞,并不損失什么。所以視頻中多數路人的反應乍看之下確實讓人感到難過,不過設身處地去考慮,事情又并非那么簡單。
當下社會,手機并非一件上千元或者幾千元的物品那么簡單,而是裝滿個人隱私數據的私有物,萬一丟失,可不僅僅是損失一些財物,個人隱私被扒、信息丟失等一系列麻煩,在這個社會成本如此高昂的時代,自然容易讓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街頭又是一個充滿風險的環境,人來人往,陌生的市民迅速流動,如此帶來的直接結果之一,就必然是所有人都比往常更加戒備,對陌生人充滿了不信任感,而流浪漢身份的難以辨認、行為的不可預測等,使得很多人難以給他們關愛。
流浪漢無家可歸、其情可憫是事實,但社會普遍對流浪漢印象惡劣,心存反感甚至畏懼,同樣是事實。正如視頻中的一名流浪漢是由志愿者所扮演,在很多情況下,流浪漢是可以假扮的(類似事件已經被媒體屢屢爆出)。他是真的遇到難處的流浪漢,還是別有企圖的騙子,并不是很好辨認。作為一項社會實驗的假扮,扮演者沒有惡意,但其他情況下,并不好說。如果只是博取同情心騙取錢財還好,最怕的是還有謀財害命的情況。2014年7月4日凌晨,深圳市就發生一起惡性搶劫事件,兩名男子假扮流浪漢睡在某銀行自助服務區,對前來存款的李某實施搶劫殺害;而即使流浪漢的身份是真實的,心懷戒備似乎也情有可原,流浪漢一無所有,游離于社會規則之外,其行為常常不可預測。換言之,對于靠近我們、開口求助的流浪漢,我們不知道他接下來會有怎樣的動作。
此外,雖然流浪漢不等于乞丐,很多只是陷入了生活的困頓,但在大部分人看來,流浪漢就等于好吃懶做,陷入困境是活該,也強化了不愿幫的心態。
社會信任缺失值得深思

無人扶弱不能歸咎于國人的道德滑坡,而主要在于社會信任的缺失。不管是要掂量環境的高風險性,還是不放心流浪漢難以辨認的身份、不可預測的行為和好吃懶做的惡習,視頻中不借手機的理由,并非人們不善良。實驗之前的街頭采訪環節中,多數受訪者已表示愿意把手機借給流浪漢,讓他在節日里給家人道聲平安。這并不是虛偽,而是默認了一個前提:一個確實有困難的人來求助,沒幾個人會拒絕這種舉手之勞的善舉。只不過,在遇到一個突發的請求時,對安全的擔憂理所當然地占據了主要的意見。他們最終拒絕流浪漢的求助,多是擔心碰到騙子。“誰讓騙子這么多!”“萬一人家拽到手機就跑呢?”
這種對陌生人的防備儼然已經成了一種集體意識。一份研究顯示,“中國社會的總體信任進一步下降,已經跌破60分的信任底線,人際不信任進一步擴大,只有20%~30%的人信任陌生人。”快遞來了不敢開門,查水表的不讓進屋,入戶人口普查不得不改成去居委會報到,買菜時習慣性地要把小販的秤搬到眼前,買肉時總要用手按按有沒有注水……轉型期的社會,此類事件頻出。
社會信任為什么越來越難?并不一定是因為“道德滑坡”,更大的原因可能在于民眾的社會階層、經濟地位出現了分化,以致社會廣泛出現不安全感和對他人的不信任感。在當年大家都不怎么富裕的年代,類似的社會問題自然相對較少。
而如今,社會、經濟各方面有了很多進步,但這些進步卻相當不均衡。一個顯著的落后之處是,我們雖然離開了熟人社會,但尚未完全轉入“陌生人社會”,人們互相之間只信任熟悉的對象,人與人之間的契約精神和互利互助的精神尚未形成風氣。流浪漢的負面標簽便是如此,根據社會學研究,導致一個人無家可歸而成為流浪漢的原因,粗略分類就有經濟因素、家庭因素、疾病因素等,而非簡單的好吃懶做就可以描述,而且流浪漢群體也不是天然代表高犯罪率,所謂“看上去不像好人”,也是在熟人社會信任支點不斷松動后,由“防人之心不可無”衍生的本能警惕,所演變成的“不要跟陌生人說話”的保身術。
漸向“陌生人社會”轉變
雖然離開熟人社會,既往模式下的信任支點不斷松動,但這是市場化、城市化、全球化的必然結果。一個成熟的社會,應該是“陌生人社會”。美國法學家弗里德曼曾經這樣分析“陌生人社會”:“當我們走在大街上,陌生人保護我們,如警察;或陌生人威脅我們,如罪犯。陌生人撲滅我們的火災,陌生人教育我們的孩子……”簡單來說,在習慣與陌生人相處的社會,由于社會的普遍信任度高,幫助他人的機會自然也相對較高,在發達國家,為“能不能幫助流浪漢”“可不可以扶老人”這種事而掀起全民討論的事情可以說極為罕有。
這個轉型過程,顯然非驟然可以完成,以后,我們可能還會面臨類似的困境,必須有足夠的心理準備和定力。很重要的一點,就是要用法律、信任取代道德的規范作用。例如對流浪漢群體里一些人的違法犯罪行為,切不可因存在著管理難度,就放縱實施者在實施完違法犯罪行為之后全身而退,而是“伸手必被捉”,相應的,陌生人之間的警惕心便會減弱,信任感便會增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