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逢平詩歌

/ 葉逢平yefengping/

空瓶子在倒立

倒立。 靠在墻腳

這一個小空瓶子

過于單薄、透明，不小心倒地

就會被這塊土地輕易打碎

空瓶子，它要冒多大破碎的危險

它是被怎樣的時光抽掉

一切可以流動的事物，比如酸甜、苦辣

整個心臟和胸懷，乃至大海激蕩

瓶子空了，空就空了

瓶子空了，就喪失了話語權

──像是一個人走了，走就走了

靠在墻腳，低調地數著空虛里的裂紋

人們不相信，空瓶子小心翼翼地

能倒出一條出路

或許，已經用盡了自己的生活

靠著墻腳換個倒立姿態，回答這個塵世

鹽用完了

袋裝鹽清晰地，亮出悅目的顆粒

如同純銀在大海之外延續

故鄉悲喜的眼神，在一次次連綿不絕

袋裝鹽，我的一個鄉下漁村

祖父在那里治病，父母在那里咳嗽

這里除了甲狀腺，就是救命的碘

這一些鹽粒結伴，從海浪中跋涉

來到海邊來到城市，它越過高樓

來到我的心頭，顛簸和涌動并沒有停止

當它被淚水沖刷，早已五味十全

我如何向兒子解釋其中的原因

如何，在這個喧囂的城市把鄉愁保鮮

鹽用完了！ 在陽臺上望一望遠方

猶如我騎上一條兒子用鉛筆畫的小溪

打船回鄉。 我還沒準備哭，雖然淚水有鹽

在家門口，迷路

誰相信？ 我和女兒在家門口和一段路之間猶豫，像兩顆疲倦的卷心菜

春風緊鎖，而星星看不清去向

每一個站臺都能輕易地過

我看到的星星都是夜晚的廣告牌

風呼呼的，兩條交叉路也顯得糾結──

誰相信？ 我和女兒在家門口迷路了

仿佛看見，流浪的人將陌路堵在夢境

他們背上的蛇皮袋，只能倒出了影子

原來我和女兒驚艷地，提前一站下了

20點鐘的公交車，早已遠去

載走了，這一段迷路的事實

沒有人知道，你恰如其分的表達

沒有一只鳥站出來，告訴你

江水要流向哪里，最終能否歸來……

沒有人知道，你恰如其分的表達

你認真地看幾眼江面

江面是空的，哪怕一些倒影

雨不在天空，它似乎愿意從高處落下

卻不愿意回去

你在鞋廠工作。 一臺臺機器將你的

思念制成皮鞋

現實就像岸上的車正在行駛

你眼里的晉江濕潤

信江猶如棉花線一樣牽著你，怕走散

一朵朵油菜花輕輕地糾纏著信江

要將自己傾國傾城，讓你當自家人看待

下雨了，心像淋濕的皮鞋那樣軟

沒有人知道你的憂傷，叫白發

對了！ 沒有人知道，你恰如其分的表達──

你站在跨海大橋上，想看他鄉的晉江

流著流著，就流成故鄉的信江……

父母的白發，是上游，也是下游

那樣搖曳

接住風，看著黃昏低下來

葡萄總是在高處，繁華前傾

瞄著一個喜歡水果的人，去一個小鎮

藤蔓蜿蜒，堅韌

仿佛一條條簡約的公路

葡萄的渾圓，猶如表達它所見的世界

而它的懸掛，無邊無際──

搖曳而搖曳。 葡萄有時是酸的

它比許多人的心還輕微

更多的是，它甜到可以摧毀一切

風吹過來。 我雙臂，能像它那樣搖曳……

我的血脈與藤蔓，驚人的相似

我是一個喜歡水果的人

心里放上葡萄，并感知它的懸掛

幸福正在茂盛

我曾喜歡過辣椒那般的紅辣

但是內心，經常被一些小鳥踩亂──

總該有你這樣的夜晚

你認為，有月亮的夜晚

就是白加上黑的天空

星星承認成不了漁火

站在月亮背后，像我一樣謹慎

風聲，隱在你眼淚的閃亮里

雨滴，藏在你墨水的描述上

面對月光。 你肯定，螢火蟲底子是薄的

爬不過花架子

其實，我就想和月亮作一次深切的交流

不僅是一種遇見

你只是在這一句子中相遇──

夜晚愛著月亮，就像勝過火焰恨過流水

我懂得天空，總該有你月亮的夜晚

你說，也許我是對的

如果你那眼眸的月光，我舉目可感

我必定成為不可排斥的，甚至精致的人

海鳥像我一樣有想法

如果將一雙翅膀，放進大海的情懷

海鳥會更加憂傷──

海鳥，站在礁石上

讓空氣，有了一些停頓……

似乎礁石，提前為它

騰出一部分藍，以及占據的陽光

歇息的海鳥，看著都不像是

吹著海風長大的姑娘──

這風浪中的卑微草民

它駐足，宛若魚鉤穩健地扎入礁石

它不斷扇動翅膀，像彈奏著自己

不再羨慕枝頭

它更多地被理解成一種表達

我稱它為：大海的小孩子

其實，我這樣的作為是愚蠢的

海鳥不斷扇動翅膀，像彈奏著生活

卻從來沒有當一個人的想法

抓不住波浪

母親在波浪上忙碌，我拽住她的衣袖：

你沒有逝去

這么多年，你去了哪里

──在海邊，在雨中

我抓不住波浪，卻流下眼淚

生養了眾多海水

醒來，淚水已濕了沙灘……

我夢見的每個夜晚都是多邊形的

我永遠長不大，愿意不堪一擊

我如此等待著

此時，波浪就像母親的電話聲音

移動了時光，咳嗽比話線還長

波浪碰到礁石拐了小小的彎

我停住腳步，接近它一場徹夜的傾訴

或許，大海溢于言表

這次，浪在嘮叨么

這么多年，嘮叨是一種韌性

浪是認真的

浪，高過自己

帶著大海的氣質。 我往心里走

沒有石頭沒有坡度，只是深一點

仿佛抱緊一片寂靜，裝進空貝殼

一浪高過一浪。 浪在嘮叨么

它只想安靜地，去一個地方

水的故鄉

這么多年，你是浪花，不怕會摔倒么

浪是認真的，一浪高過一浪

起起伏伏，忙著調整大海，像水路跟得住自己

那可是在心尖上行走呵

一棵棵嫵媚的菜

我散步海邊，遇見一塊菜地

一棵菜，它驚訝地抬起頭

女人般地看了看我，然后踮起腳

風吹拂，菜葉子若有所思

春天。 麻雀。 早晨

這些好像是勞動中的細節和痕跡

一棵棵菜環繞在豐收里

一棵棵菜，很嫵媚

雖然俗，但也很形象……

對不起！ 不該再說起菜了

讓菜一棵一棵在海邊回憶中度過

仿佛去搬運愛情上那一片片藍和波浪

我們愛了，就不說辛苦

每一段生活，我們都做好準備

在石頭上，學著放幾枝蘭花

選用海水，沖泡茶葉

雖然苦澀，而陶壺像一個日出

看似波瀾壯闊，肌膚相親

但是我們愛了，就不說理想主義

我們沉醉在劇烈的茶香中

雖然不再局限于意義，和溫暖

沒有什么傷感。 我們明白……

如果世界醒著，一直繁華如初

連同大海的熱愛，和石頭的憂慮

都將成為我們鮮為人知的秘密

請原諒，我們孩子氣地把大海

和石頭好好愛一遍。 我們愛了不說辛苦

不能將今天和明天調換位置

過多地把漫長歲月，獻給了未來

青春詩會

年輕，和熱愛

就像會議資料的正反兩面，白紙黑字

記載著──

詩人開會。 念一段準備好的臺詞

聲音潦草，但能夠區分現實與夢想

僅僅在紙上敘事，我們的努力還不夠……

寫上詩行也有自己的姿態與痕跡

我們先是用目光，爾后用指尖

一次次地打開，翻閱──

一頁眷戀，兩頁名字，三頁春天

四張早晨，五張思考，六張詩意

仿佛這些都是會議的程序，或光陰的細節

仿佛青春是那么的透徹

就像你能夠觸摸我轉身的內容

在年輕的詩行間，能夠找到我們的行走

波浪高了一下

那一刻，豈止是幾劃閃電，高遠

在海邊，我經常關注波浪看上幾行

讓大海，遲遲難以關上敞開的大門

波浪高了一下，又隱入更浩大

但我沒有想到，大海這么矮

波浪高了一下，它與我交換片刻眼神

哪怕像玻璃，閃了一下，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