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 子 塔

◆◇ 孫俊良

海 子 塔

◆◇ 孫俊良

春 末

那個被春末看護的地方叫海子塔

許多花都謝了

春末低頭仔細啃噬著那些落英

小三哥也謝了

他在這個塵世間盛開了62年

許多個夏末來臨的時候他沒有謝

這次不知為什么突然就謝了

他的兒子小麗的眼睛首先盛開了

這個苦命的孩子現在不得不

全部盛開了

一個家庭，一朵花謝了

另一朵花就得拼命地盛開

三嫂的悲哀盛開了

孫廣哥的哭喊盛開了

那個叫海子塔的地方

我們村凋謝了所有的歡樂

我們村一下子從春末走入冬天

青 草

祖父的小毛驢是吃著

青草的奶長大的

苦難的歲月是吃著青草的奶度過的

祖父賣掉長大的小毛驢

蓋起我家第一間不漏雨的房子

青草蓋起第一間不漏雨的房子

青草的歌聲高亢而嘹亮

祖父的微笑高亢而嘹亮

我們家的幸福高亢而嘹亮

青草點燃一盞盞歲月

我在一盞盞青草里寫詩

一盞盞青草在一朵朵陽光里

談古論今

母親打開一條河的源頭

母親把一個鎖了五十年的包袱打開

那本來有點顫抖的手更加顫抖

母親把她的一段幸福和愛情打開

那是一些異常簡單的婚服和首飾

母親把一捆生銹的青春打開

那些銹跡一粒一粒掉進兒女們的心里

那些充盈著苦澀和酸楚的銹跡啊

讓兒女們淚眼朦朧

母親打開的是一條河的源頭

母親從這里出發，把父親和我們

流淌到陽光茂盛，日子蔥蘢

父親的滿足比月光還要明亮

鄉村的那些秋天

我和父親在谷場碾谷打豆

月亮提著一盞燈給我們照明

金黃的谷子一粒挽著另一粒的手

月光一粒一粒翻看著這些谷子

我聞到了谷子的清香和歡喜

我聞到了月光的激動和興奮

我聞到了這些谷子要回家的急切

像歲月一樣堆積在谷場中央的谷堆

讓父親的滿足比月光還要明亮

父親一邊背起一袋谷子

一邊念叨：孩子，回家吧

我是父親的孩子

谷子也是父親的孩子

親人們在這里相聚

農歷七月十五，我和父親上祖墳

曾祖父、曾祖母、祖父、祖母

還有大祖父、大祖母、二祖父、二祖母

三祖父、三祖母、五祖父、五祖母

六祖父、六祖母、還有大伯

這15位親人在這里永遠定居了

活著的時候，他們各在一方

有河東的，有河西的，有前山的，有后山的

他們都很忙，見一面不容易

他們客死他鄉，但子孫們把他們歸落在此

這好像是我們家族的另一個村莊

他們很有秩序地生活在一片土地上

曾祖父、曾祖母住在最前排

在這里，我找到了安慰

我思念的那些親人們在這里相聚

互相關照，互相聊天

互相來往，互相度日

也許比我們生活得還要好

小路數著父親的腳步

母親在天空由炊煙代替

爐膛里的火牙齒硬

咀嚼著一根又一根木柴

飯菜的噴香在五十里以外

我都聞得真真切切

幾縷月光蹲在灶臺旁

雞鳴聲在父親的背上搖來晃去

父親背著一捆新打的木柴

父親背著一捆四季常青的勤勞

瘦弱的鄉間小路

默默地數著父親沉重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