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想錄（組詩）

陳倉

隨想錄（組詩）

陳倉

回家的路

一路遇到一車車的豬娃子

向山里運送，它們嚎叫著

歡快得像在春天回家的人

返回城里時又碰到一車車

出欄的大肥豬向城里運送

貪睡、疲憊，且煩躁不安

彼此缺少信任，相互撕咬

擁擠得像我在城市的生活

我回家的這條大路，一頭

是飼養場，一頭是屠宰場

這和我的生命，完全一樣

受害者

門窗被風所破，失竊兩部手機

存有朋友號碼無數，女性居多

電腦一臺，存有幾篇信函詩稿

未備份，未發表，也未曾傳抄

竊賊終被抓，乃湖南農村流民

全部已銷贓，轉移，難以追回

生不帶來死不走的錢物可入刑

唯有文字，及關系戶不予賠償

休庭時一轉身發現驚堂木太小

法官披袍端坐臺上，訴辯雙方

分坐兩旁，臺階下全是湊熱鬧

的聽眾，與心存幻想的受害者

猛看上去這個空曠森嚴的法庭

酷似一個堂皇而假兮兮的劇場

大哥

在搶修電線時遭到電擊

被截掉了雙臂，所有人

都把他當成了一個悲劇

讓路，捐款，幫他耕種

僅有的麥地，那個女人

也拋下孩子，失去聯系

那天見到他，臉色紅潤

笑容燦爛，對比我憔悴

而疲憊的生活，覺得他

十分幸運，他不會自慰

不會折花，因為沒有手

在賊心起時，無法偷盜

起初不敢上前與他握手

認為這是對殘缺的羞辱

但是他靠過來，用脖子

輕而易舉地表達了友誼

他像一棵被修剪的柳樹

站在干凈而簡潔的路邊

恩仇錄

一只麻雀逮一只蟲子

長得像一只雙翅蝴蝶

也可能是一只幺蛾子

蟲子一次次掙脫掙脫

麻雀飛起來抓住了它

反復三次，或許四次

離地面越來越高越遠

我無心介入你死我活

但我的腳步有點沉重

帶著早晨的風聲塵土

當蟲子再次被抓住時

麻雀被我驚擾得飛了

它不甘地回了一下頭

好像記住了我的樣子

這個早晨，我無意中

做了一回蟲子的恩人

又變成了麻雀的仇人

清白

早齋一碗稀飯，幾塊醬瓜

午齋一碗米飯，一勺茄子

一勺燉豆腐，半瓢紫菜湯

藥石一個饅頭，一勺青菜

打坐，念經，繞佛，祈福

不交頭接耳，不高聲喧嘩

不昏沉入睡，不交女朋友

晚上止靜后，卻見到一盤

紅燒肉，兩個雞腿，一條

燉魚，一盆排骨湯，我的

清白就這般毀于一場夢中

異地婚姻

我們剛剛拜堂成親，她就一直叮囑

不要將她埋在那個叫塔爾坪的村子

那是我的故鄉，我在那里出生長大

親人都埋在那里，但是她從未去過

不認識一個人，也不認識一棵植物

無法區別麥苗與雜草，梨樹與桃樹

如果讓她在那里繼續生活她很孤單

我說，放心吧，我們一起埋在上海

在這個暫住的城市，生前思念故鄉

死后的靈魂仍要不斷地不斷地回家

小市民的生活

陽臺實在太小，我們一家五口

只能在花盆里種土豆、向日葵

在心上想象一下玉米林與麥地

偶爾也插一束玫瑰幾朵塑料花

愛人去一次云南帶回幾顆種子

是偷的，她說，哪怕種上一株

整個世界就不再空虛和麻木了

她說的，就是幾株有毒的罌粟

從前有座廟

從前有一座廟，住著一老一少

兩個和尚，老和尚在禪房念經

小和尚在掃一條小徑上的落葉

我正想上前問路，但是小和尚

電話響了，等他通完電話，路

已走到了盡頭，等我進香許愿

老和尚經已經念完，只有木魚

還有裊裊余音，我一直在猜測

小和尚通話的是男人還是女人

是兄弟還是朋友，是僧還是俗

總之絕對不會接通佛，因為佛

已不在服務區，每個有信號的

地方都有塵土，我猜了無數遍

至今仍無答案，也與秋天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