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首民歌里住宿（組詩）

□孫俊良

在一首民歌里住宿（組詩）

□孫俊良

讓種子的血流出來

我們，有時候很殘忍

把那么多的種子倒進鍋里

比如葵花子，比如葫蘆子

比如西瓜子，比如麻子子……

那么小的種子，它們在鍋里

被炒得東躲西藏

被炒得跳來跳去

被炒得哇哇哭叫

應該治鍋的罪

應該治火的罪

應該治嘴的罪

神啊，最好讓種子的血液流出來

讓人們仔細看一看

種子的血比人的血還要紅

在一首民歌里住宿

黃河邊。七月天。村莊里。

一條路。兩輛車。三瓶酒。

四道菜。五首歌。六個人。

黃河流。真情流。

激動的淚水也在流

沒有辦法，今夜就是一個流淌的夜晚

我們從遠方流淌到這個村莊

黃河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激情

低低地在吟誦民歌的詞

誰也不能拒絕流淌：

古老的村莊，更加古老

滿坡的青草，正在睡眠中游走

它們要進城，我們要棄城

是的，沒有錯

我們要棄城而去

想在這個村莊永久住宿

宿在用青草蓋的房子里

宿在一首最古老最蒼茫的民歌里

一粒文字向誰致敬

一棵梨樹站得筆直

舉起右手

一棵高粱站得筆直

舉起右手

一棵蕎麥站得筆直

舉起右手

它們向農民致敬

它們向陽光致敬

它們向雨水致敬

一粒小小的文字站得筆直

它舉起右手

神情莊重

不知向誰致敬

一粒米飯的背后

如果仔細看，一粒米飯

其實有很多個面

在一場春雨后，她的母親縱身一跳

跳入不深不淺的犁溝里

如果一定要打個比方

那么一粒種子的一生

大概相當于蠶的一生

在夏天這本相冊里

種子已經長成無數雙

綠色翅膀的禾苗

農人在真正的“鋤禾日當午”

中修剪自己的夢

鋤叮叮當當敲擊著

夏日的炎熱

炎熱面對農人的層層進攻

顯得異常的無奈和軟弱

在秋天的頻道里

種子以成熟的面孔

走進場院、磨房、糧倉

米飯始終沒有閑著

母親的藥方

那一年，疾病淹沒了我

吃遍百藥而攆不走敵人的糾纏

無奈之下我退守到家鄉母親身邊

母親的藥方簡單而古怪

五枚陽光

六兩空氣

就著八錢春雨

一飲而盡

求神拜佛也不能少

給一坡青草磕五頭

給六塊白云鞠三躬

隔一天要去艾草地祈禱二十分鐘

和泉水聊半個小時天

早晚午各與河邊柳擁抱三下

傍晚要目送晚霞回家

早晨得站在山頂迎接日出

累的時候就躺在草垛上使勁望藍天

如此

高粱收藏了我的疾病

完璧歸趙

想做村莊的俘虜

蟲鳴。蟲鳴。還是蟲鳴。

在夏天的最尾部，我們

陷入這個黃河邊的村莊里

我們陷入一種叫漫瀚調的民歌里

蟲鳴包圍了我們

民歌包圍了我們

仿佛回到兒時的村莊

我們誰也不愿提突圍的事

就這樣心甘情愿地

想做蟲鳴的俘虜

想做民歌的俘虜

生怕黎明壞了我們的大事

想做村莊的子民

想做月光的子民

我們，生怕雄雞壞了

我們的大事

我們不想抵抗

責任編輯 李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