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瑜
那年夏天,父親帶我去開封一個遠房親戚家里做客。很曲折的親戚關系,讓我對倫理結構有了新的認知。
從親戚家里出來,父親不停地給我灌輸人情世故里最為實惠的觀念,說是:“分數夠了,也不一定能被錄取,這種事情多的是,你玲姐考中??忌蟽纱?,都沒有被錄取,說是從高分到低分,誰去查啊,都是被別人頂了。所以,找人還是很重要的。”
那是1995年夏天,我19歲。我面臨的現實是,我已經復讀了兩年高三。第一年復讀,喜歡給遠方并不相識的女孩寫信。顯然,我的文筆得到了鍛煉。那年開始發表作品。第二年復讀,去了山東某縣的高中,因為某個女生,莫名地和人打了一架。我猶記得冬天的麥田里,我被人一腳踢翻在地。心想,金庸的小說真是害人啊,我記得清楚的那些絕招,完全用不上。除了這些,還有我的父親。是的,在他的口中,我是聰穎過人的尖子生。從小學至高中,過五關斬六將,從未失敗過。高考呢,就是輕敵了,沒有睡好。
父親喜歡反復向別人描述我的將來,總覺得,我一定會一考而中,將來騎著高頭大馬回來。他很享受他的描述,仿佛,他每多描述一次,我就更接近那樣輝煌的事實。
然而,那一年,高考分數出來以后,我仍然沒有過本科線。
幾乎,我聽到父親的內心里一聲氣球泄氣的聲音。我以為父親會因此失去描述我將來的興致,哪知,他絲毫不減。在他向鄰居進行的描述里,我距離本科錄取線只差四分不是一份恥辱,而是一種驕傲。是啊,同年,初中畢業的妹妹,報考了一個四年制的中專,學費昂貴。我只好放棄了志愿欄里委托培養、走讀自費等選項,直接報考了所屬地的開封師專,在報考志愿那欄里,中文系有一個填寫不下的全稱:漢語言文學教育專業。
父親帶著我拜訪的親戚,在我所報考的師專做中層,卻并不負責招生。他和父親談論雙方共同認識的人,我坐在他們家的沙發上,得以觀看城市人的生活內部,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家庭生活的環境可以如此整潔。
父親并未得到準確的答案。在他的內心里,我相信是這樣的邏輯,他已經托過熟人了,如果仍然沒有被錄取,那么,他努力了。
不久后,我便接到了錄取通知書。父親終于找到了情緒釋放的出口,他把一切都歸在那個遠房親戚的幫忙上。經由他的描述,仿佛,這份錄取通知書,是遠房親戚跑到學校里,幫我填好后寄給了我一樣。
高中讀了五年,細想一下。不過是和一些學科老師的斗爭。有一陣子喜歡上歷史,是因為歷史老師的模樣好看,她的好看,差不多是我對異性審美的一種啟蒙。還有一陣子喜歡寫作文,是因為老師讀誰的作文,班里的女生便會多看這個男生幾眼。種種過往都摻雜著豐富的荒誕。
父親奔走著為我辦理糧食關系的轉移。這是20世紀90年代仍然存在的一種特權,不論是進了工廠當工人還是上了大學,糧食關系是需要轉的,我上了大學,那么,便從農村生產自足的糧食關系變成了“商品糧”。
1995年9月,我到開封師專中文系報到。將行李放到宿舍,領取生活用品和教材后,坐在教室里,看到課桌上放著一張校報。校報上的一行大標題讓我吃了一驚,上面寫著:本校今年錄取最高分為653分。這不正是我的分數嗎?
我想起整個夏天都擔憂焦慮的父親,悲傷不已。
【素材運用】父親用自己不夠全面的社會信息與經驗,為“我”的前途托人,找關系,結果卻是一場無效的活動——“我”以最高分進大學。從某種程度來說,父親是盲目的,把聽來的所謂的經驗套在“我”的身上,善良的父親就是用這種簡樸,甚至盲目的愛呵護著“我”走向成功。可憐天下父母心啊,沉甸甸的愛,需用心體驗。
【適用話題】父愛;奉獻;盲從;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