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水

郭良蕙（1926-2013），河南開封人，曾就讀于上海圣約翰大學及四川大學、復旦大學外文系，創辦《音響世界》雜志。著有小說集《心鎖》、《遙遠的路》、《斜煙》、《加爾各答的陌生客》，散文集《格蘭道爾的早餐》、《人生就是這樣！》等數十部。

辦公室隔壁那家公司在敲敲打打。以為那家公司搬了家，又要換鄰居。其實沒有，在裝修。

內部裝修，最好之前便弄妥一切，否則人在里面會烏煙瘴氣，起坐不安。可想而知，隔壁那家公司必然是不得已才裝修的。

一開始在敲打大門的墻壁，磚石散落，多少阻礙到我們。我們的辦公室大門朝西，而鄰居公司的大門朝北，彼此形成九十度。如今敲掉墻壁，又敲掉門框和大門，不知要怎樣改裝，心想至少要十天半個月才得寧靜。

住在臺北，這種容忍力總是有的，道路上隨時小心建筑鷹架，電梯里隨時等候別人搬家。

都市生活，求速心切，速食、速洗、速讀，速這速那，連裝修也可以速成，真不容易！也許是加夜班趕工的高效率，第二天到辦公室時，鄰居公司的墻壁已經重新修砌起來。工程技術還不錯，雖然這座大樓是幾年前建蓋的，竟然還可以找到原有花色的壁磚，地面也鑲好同色石材，看來和以前沒有什么區別。

唯一不同的是墻壁的角度改變了，斜斜的，以四十五度向里斜進去一塊。安裝上原來的大門，變成斜門了。

同事感到奇怪，好好端端的大門，既美觀又實用，為什么改成歪歪偏偏的斜門？問我，我說這樣做為了風水。同事仍然奇怪，斜門，風水就會好嗎？我說至少他們認為原來的不好。同事更奇怪，問我怎么知道，因為我和隔壁公司并沒有往來。

我說我住的大樓八樓便有一家，同樣把正正的大門改成了斜門。

大樓八樓那家和我家同一方位，本來都是門朝北面，卻改成二十五度斜斜向西。每次電梯停在八樓時，一望那家大門偏偏斜斜，總覺得怪怪的不大順眼。根據自己的常識，料定那家因為注重風水才把大門改成斜的。

大樓開會，遇見八樓的住戶，是個貿易商，西裝革履，堂皇體面，太太相當風韻，三個孩子可愛無比。我暗暗告訴自己這家風水真不錯，大門改對了。當時我竟也想改改大門，想歸想而已，并沒有真做。迷信畢竟是不大光彩的事。

守望相助，談何容易？大樓雖然不是似海的侯門，但經常一年兩年都不相遇，彼此都常出差外出，更形如參商。都市的變化之大，由大樓的住戶變化便可引證，電梯上常見有人在搬家。一般住戶還算穩定，但公司行號開開關關，波動不停。

搬來搬去，倒不稀奇，只是去年又輪到我作管理委員，由于八樓那家拖欠費用不付，才得知那家被查封，破產失敗，舉家逃往新大陸去了。

偶爾電梯在八樓停下，那斜門面沖著電梯，更覺得不順眼。

很多倒閉的公司，都坑了別人，而自己滿攜細軟，逍遙法外。如果八樓也如此，當年那位風水先生的法眼真高，當安排斜門時，已注定是邪門，導往邪途了。

辦公室的隔壁那家公司，和電梯并不沖突，改成斜門以后，斜得并不刺目，但愿他們今后有興隆的業務。

有時候的確需要變更一下膠著的現狀。像我們的辦公室這層樓，共有五家公司，三年之間，一家他遷，兩家倒閉，法院的封條一直還貼在那里。人總會尋找一些理由解釋自己的不如意，更會尋找一些超越自己能力的力量制造希望。

迷信風水，是一種盲目寄托。

（選自臺灣九歌出版社有限公司《人生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