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要算數

說話要算數

讀到一則有趣的新聞，紐約一位消費者起訴紅牛廣告語“紅牛給你雙翅膀”涉嫌虛假宣傳。他斬釘截鐵地說:“我連續喝了10年紅牛，但沒有長出翅膀。”沒做體檢，消費者就贏了，紅牛公司同意向2002年1月1日至2014年10月3日在美國購買過紅牛飲料的人賠償總計1300萬美元。我突然覺得在大洋彼岸，商家才是弱勢群體，一不小心就當了冤大頭。轉念一想也活該。你用過頭話忽悠我，就別怪我抓你的話把兒。一物降一物。

說話要算數，自古至今都一樣。說點遠的吧。1797年，拿破侖到盧森堡國立小學參觀，受到熱情接待。將軍一高興，花3路易買了束玫瑰花贈校長，還說每年的今天都會派人送，以見證兩國的友誼。此后戰事頻繁，你可以想見，這“玫瑰誓言”如同“紅牛翅膀”一樣，被人遺忘了。但盧森堡人沒忘記。1984年他們舊事重提，要求法國政府履行承諾。將近200年的玫瑰如何送？盧國人早就計算好了:每朵3路易的本金，5%的年復利，186年加起來上百萬法郎。法國人乖乖掏了錢，心痛之余總結了兩條教訓:輕易別許諾；許了諾要早兌現，越拖越麻煩。還漏下一條最要緊:友誼地久天長，最終還要拿錢來結算。

堅守承諾，是一種信仰。1914年，豐子愷考上浙江省第一師范，結識了恩師李叔同，即后來的弘一大師。1928年，弘一大師50整壽，31歲的子愷畫了50幅畫組成《護生畫集》，請恩師在每頁題了字。畫集完成后，他對恩師說，將畫60幅作品賀60大壽；畫70幅賀70大壽……直至百歲！時隔不久，第二集60幅提前完成。但正畫第三集時，弘一大師卻溘然去世了。豐子愷在大師在世時，把《畫集》當作壽禮；當大師圓寂后，當作對恩師的懷念。他信守百年盟約，提前畫完作品。大師百年冥壽時，人們看到了100幅作品的第6集《護生畫集》。其時，豐子愷已離世4年。

臺灣作家吳念真，幼時家里日子很艱難。念真長大了結婚時，母親說有兩件事必須跟婚禮一塊辦。頭件事是要殺豬公，并且行跪拜100次的大禮。她說念真小時患重病氣若游絲時，曾在床頭哭著跟眾神許愿，說這孩子平安長大了，結婚時她要跪拜天地以謝神恩。第二件，是搭臺子、請樂隊，婚禮那天她要上臺唱歌。兒子初中畢業離家去臺北做事，有一天她在路上碰到他的小學老師。老師說這孩子很聰明、愛讀書，以后定會念到大學。她非常感動，跪在路邊跟四方神佛許愿說，如果像我這樣的媽媽也能養出一個大學生，他結婚那天，我一定快樂地唱歌給大家聽！作家說，婚禮那天母親果然涂著油彩、身著戲服，在親友驚訝的眼神下，伊伊呀呀上臺唱了一番。這位母親許過的愿沒人能記住，但在她心里擱了許多年。人在做，神在看。我這個不信神的人也被她感動了。

我未滿周歲的時候，也生過一場大病，閻王爺在門外等著收人。當家的伯母乞求神靈保佑，答應跪拜百日。我病愈后伯母每天穿帶整齊跪拜，百日方罷。我4歲離開山東老家，對伯母已無甚印象。“文革”中因為成分高挨了批斗，她尊嚴受損，跟伯父一同棄世而去。但她為我做的這件事我不會忘記。尊重神明、兌現承諾，這是經世傳統，跟成分高低無關。

社會前行，傳統卻日漸淡然。我曾親口對父親許諾:帶他聽一出京戲，坐一回飛機逛上海。五年前，如愿以償去長安大戲院看了折子戲。年近九旬，他聽戲詞已不那么真確，但興致勃勃堅持到了演員謝幕。乘機之事卻成了永遠的遺憾。一天拖一天，終有一天我發現，他老得已無法出行了，這成了我心中的死結。

半年前第二個孫女出生了，小千金取名“一諾”。一諾千金，正是這個意思，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