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型金融機構目標偏移研究

王修華，李 汪，肖燕飛

（1.湖南大學 金融與統計學院，湖南 長沙410079；2.湖南財政經濟學院 財金系，湖南 長沙410205）

一、引言

我國微型金融發展主要是以小額信貸為主，被賦予“支農”的重要目標。然而在快速發展的同時，微型金融機構(MFIs)由于過于強調“財務績效”，忽略“社會績效”，而出現了定位偏差、目標偏移的現象。

國外學者對目標偏移的定義不盡相同，Armendáriz 和Szafarz（2009）指出目標偏移是指MFIs（microfinance institutions，微型金融機構）服務更加富裕的客戶而導致平均貸款規模增加的現象［1］。Mosley和Hulme（1998）指出MFIs為了自身的可持續性發展，放棄那些需求小額貸款的窮人轉而向更為富裕的客戶提供更大額度的貸款即為目標漂移［2］。從國外學者研究成果來看，發生目標偏移的微型金融機構有一個共同的特征：將目標客戶定位于富裕群體。

近年來，國內學者對微型金融目標偏移的現象也逐漸重視起來，孫若梅（2006）通過對河北省易縣和河南省南召縣借貸者的調查，發現小額貸款的借貸者主要是項目所在地區的中等或中等收入以上的農戶［3］。唐柳潔（2012）基于對云南麗江地區對小額信貸機構的調查發現交易費用大、業務模式單一、利率受限、追求商業化的盈利取向導致了微型金融機構偏離了減貧的目標，普遍“向上”選擇較為富有的人群，而低收入和最貧困的農民仍然得不到貸款［4］。

什么因素促成了我國MFIs目標偏移的發生？政府如何來緩解目標偏移的狀況？本文就此問題展開分析。

二、微型金融目標偏移的模型構建

本文借鑒Suman Ghosh 和Eric Van Tassel（2008）提出的數學模型［5］，對如下假設條件進行了修改，使之更符合我國的實際情況：①貸款合同為有限責任合同，如果項目運作失敗，貸款獲得者可以不還款；②貸款申請者的財富不能用來擔保或投資。在修改的基礎上重新構建模型來分析我國微型金融產生目標偏移的影響因素。

假設1：市場有很多貸款需求者，每個貸款需求者都有一個風險項目需要貸款，如果項目成功將獲得總利潤率為R的收益，如果失敗獲得的總收益為0。為了便于分析，將社會所有風險項目簡化為兩種項目，項目能夠成功的概率為Pj，j=h,l，其中h,l代表不同的項目，且Ph＞Pl。

假設2：一部分貸款需求者投資的項目所需資本為k1且這部分貸款需求者擁有的財富為w1，另一部分貸款申請人投資的項目所需資本為k2，且這部分貸款需求者擁有的財富為w2。

假設3：假設貸款需求者所擁有的財富一部分可以進行投資，且占總財富的比例為t，但少于項目所需資本，最終需要貸款總額為ki-twi=βi，i=1,2 且β1＜β2，r為貸款利息率，事后需還款總額為(1+r)βi。

假設4：MFIj發放貸款的預算為Bj，每筆貸款產生的交易成本為c，用n1,j代表小額貸款發放數量，用n2,j代表大額貸款發放數量，令nj=(n1,j，n2,j)，且如下等式將成立：

為了簡化分析，每筆貸款的利息率都為r，且假設r＜R，這樣能保證在項目成功的條件下，貸款人總能還得起貸款，而MFIj將面臨選擇一個貸款組合nj，使它利潤最大化。

假設5：MFIj將uj(0 ≤uj≤1)部分的貸款額度發放給成功概率為ph的貸款人，將1-uj部分的貸款發放給成功概率為pI的貸款人。因為ph＞pI，uj可以認為是MFIj篩選客戶風險的能力，uj越高說明MFIj鑒別低風險客戶的能力越強。

yi代表貸款需求者i的所擁有的財富凈價值，則貧困差距可表示為，其中ˉy代表貧困線，α≥1 代表貧困權重，且兩者都是外生變量。

在初始階段，MFIj選擇一個貸款組合nj，以最大限度地降低貸款人的貧富差距。貸款人在沒有接受貸款之前的貧富差距為。如果貸款人從MFIj獲得一筆貸款額為βi，則貸款人的凈財富變為：

因此，這個貸款人預期的貧富差距變為：

而MFIj在預算為Bj的情況下，選擇一個貸款組合nj使下式達到最大值：

這個值越大說明貸款人在獲得貸款后財富增加得越多，MFIj減貧效應也越明顯。

上式最大值限制條件為：

在式（4）、（5）條件下式（3）有一個角解（出現在可行域邊界上的最優解，稱為角解）。如果，MFIj將只會發放小額貸款，反之則會發放大額貸款。

其中，

在一定的預算Bj和選定的貸款組合nj下，MFIj的期望利潤率可表示為：

其中，φ1,j=B-1n1,j(β1+c)。

在貸款組合φ1,j一定的情況下，MFIj的預期回報是由uj決定，隨著uj的增加而增加，也意味著MFIj鑒別低風險客戶的能力越強，預期回報就會越高，也由于低風險的客戶能夠在得到貸款后，將獲得大于貸款的收入，使它變得富裕，因此uj的大小也反映了貸款組合的回報與減少貧困之間是成正相關的關系。

對一定的uj和nj，MFIj在貧困減少方面所做的貢獻可表示為：

對（8）式的uj求導數得：

導數大于零意味著uj越大，貧困減少效應越強，所以微型金融機構是否會發生目標偏移，與它鑒別貸款人的風險能力有非常大的關系，如果一些微型金融機構風險鑒別能力差，它就會自然地選擇風險明顯很低的相對富裕的一部分人發放大額貸款，以降低自己的潛在損失。

三、基于實例的微型金融目標偏移分析

國內的微型金融機構一般經營時間較短，缺少官方數據，這給數據的獲得帶來了極大困難，也縮小了可選擇的樣本范圍，本文選取了山西平遙日升隆小額貸款公司（以下簡稱A 公司）和四川南充美興小額貸款公司（以下簡稱B 公司）作為樣本進行案例分析。選擇此兩家公司原因如下：①兩家公司都是行業內公認發展得很好的微型金融機構；②A公司是由國內資本主導成立，而B 公司是由國際資本主導成立，便于比較；③經營時間相對較長，數據相對完備。

（一）樣本介紹

山西平遙日升隆小額貸款有限公司是經國務院批準于2005年12月27日由三位均是區域內煤焦行業企業主出資成立的我國首家小額貸款公司，公司成立之初注冊資本金由王治信、雷錦魁和劉維輝三位自然人分別出資700 萬元、500 萬元、500 萬元人民幣所組成。A公司于2011年1月被中國小額信貸機構聯席會評為“2010中國小額貸款公司競爭力100強”。

南充美興小額貸款有限責任公司是在2007年12月由世界銀行國際金融公司、法國美興集團、德國復興銀行、比利時安盛集團、環球發展基金共同投資建立的中國首家外資小額貸款公司。據其官網顯示，截至2011年9月已累計發放貸款2 萬多筆，貸款金額超過6 億元，并于同年被評選為四川最具有公信力小額貸款公司。

（二）樣本分析

（1）客戶覆蓋質量分析。Mersland（2009）認為MFIs 的社會扶貧功能最終體現在覆蓋力上，因而覆蓋力降低意味著MFIs 發生了目標漂移，且覆蓋質量是衡量覆蓋力的一個重要的指標［7］。Gaamaa Hishigsuren（2007）指出覆蓋質量可以用信貸員待處理的貸款申請（待處理貸款申請/信貸員總數）、信貸員分配給每個客戶的時間（信貸員的平均工作時間/信貸員的平均客戶數）、客戶對服務質量的總體滿意度（對總體服務評價為“優秀”和“良好”的比率）、客戶對不同服務的滿意度（對不同產品和服務評價為“優秀”和“良好”的比率）、客戶對信貸員的滿意度（對信貸員服務質量評價為“優秀”和“良好”的比率）［8］。考慮到數據可得性和研究結果的說服力，本文選取了每個信貸員所服務的借款人數（借款人總數/信貸員總數）、每個信貸員所發放的貸款筆數（貸款總筆數/信貸員總數）這兩個指標來衡量兩個公司客戶覆蓋質量（見表1、表2），一般來講這兩個指標值越大，意味著覆蓋質量越差。從表1 和表2 分別可以看到兩指標值數值較大且呈逐年遞增的趨勢，當處在相同的年份時，兩指標值還比較接近，這說明它們所反映的信息基本一致。A 公司的每個信貸員所發放的貸款筆數值在2012年已達到129.67，如果按照每年250個工作日計算，大約每個信貸員平均每2天要完成與一筆貸款發放相關的工作，其中包括開拓業務和信用評估、貸款的審查和發放以及貸款的檢查和收回。既要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完成發放貸款預備工作，又要面對保證貸款安全性的事實，這讓信貸員在挑選客戶時很自然地偏向了有抵押或有擔保的信譽良好的富裕群體。從B 公司的每個信貸員所發放的貸款筆數值在2012年已達到145.73情況來看，B 公司的覆蓋質量與A 公司相差無幾，都已將目標上移到富裕群體。

表1 A公司覆蓋質量指標情況

表2 B公司覆蓋質量指標情況

從客戶覆蓋質量分析可以判斷，微型金融機構基于減少運營成本的考慮而配給了相對較少的信貸員，此時，如果在大量貸款需求的情況下，機構就無法在短時間之內獲得客戶的軟信息，不得不選擇信譽良好的富裕客戶以保證貸款的安全而導致目標偏移。

（2）客戶覆蓋面分析。Yaron（1992）指出客戶覆蓋面是衡量微型金融機構服務能力的一個重要指標，該指標包括客戶覆蓋廣度和客戶覆蓋深度兩個方面。客戶覆蓋廣度指得到微型金融機構所提供服務的窮人客戶數量［9］。本文主要用客戶的數量表示，并同時參考年末貸款余額的變化。

A公司在2012年有效客戶數才778人（如表3），而與B公司在2012年有效客戶數有8 549人相比（如表4），A公司的覆蓋面顯得微不足道。雖然B公司在總資產、總貸款與總資產之比兩方面分別比A公司多76.4%、15.05%，但在兩地的人均GDP只相差2.50%情況下，有效客戶數卻比A公司多出了998.84%。以上數據表面本身的總資產和當地經濟發展水平不是造成A公司有效客戶數相對較少的主要因素。

表3 A公司覆蓋面指標情況

表4 B公司覆蓋面指標情況

刁莉、黃孝武、程承坪（2009）指出國際上通常采用人均貸款規模（Average Outstanding Loan，AOL），或者人均貸款余額與人均GNP 的比值這兩個指標來衡量小額信貸機構客戶覆蓋深度。小額信貸對目標客戶的覆蓋深度也稱貧困程度，體現了其社會價值，覆蓋對象越貧困，說明其社會意義越明顯。一般假設認為：貸款的規模越小，其客戶的貧困程度越嚴重。在具體研究時，AOL 越小或上述比值越小，表示覆蓋深度越深；反之，AOL 越大或該比值越大，表明其瞄準客戶并非最貧困人口［10］。但Christen（2000）認為MFIs 的AOL 增加并不必然意味著發生了使命偏移，而可能與MFIs 進入小額信貸市場的時期不同和目標客戶群體的自身發展等有關［11］，同時Cull等人（2000）指出用借款人的平均貸款規模占MFIs 所在國家或地區的人均GNP 或GNI比重來度量MFIs的使命偏移問題更客觀［12］。由于我國主要使用GDP來衡量一個地區的經濟發展水平，故本文使用人均GDP 來代替國外常用的人均GNI，現實生活中存在同一個人在一年之內向同一家金融機構多次貸款的可能性，所以本文使用每筆貸款余額代替國外學者常用的人均貸款額，綜合以上因素考慮本文最終選擇每筆貸款余額與人均GDP的比值來衡量小額信貸機構客戶的覆蓋深度。

學者對衡量覆蓋深度的指標已有了研究，但對目標偏移的臨界值卻很少涉及，這對判斷是否出現目標偏移增加了難度，因此本文除了使用平均每筆貸款/人均GDP 來判斷之外，還同時會考慮貸款方法、貸款對象等因素。

從表3、表4中可以看到A公司覆蓋深度最低為6.05，最高達到了11.39，而與B 公司覆蓋深度最低為1.35、最高為1.83 相比，A 公司目標偏移程度要嚴重得多。

A 公司到2012年為止還沒有使用過小組貸款方式發放貸款，B 公司也僅在2010年使用過小組貸款方式發放貸款但在總貸款筆數中所占比例極其微小（僅為1.05%）。Ghatak，Guinnane（1999）指出小組貸款模式可以在不需要正式抵押的情況下利用客戶之間互相監督、擔保提供貸款，因而被認為是可以為貧困人群服務的一種模式［13］。同時，R Thorp，F Stewart，A Heyer（2005）指出若MFIs 的貸款方式從小組貸款方式向個人貸款方式轉變，則標志著出現了目標偏移［14］。

A 公司和B 公司發放貸款的對象都集中在微型企業和中小企業，而忽視了平滑窮人消費等扶貧的目標，且B 公司對中小企業的貸款總量有增大的趨勢。從表3 中逐年增大的平均貸款額、以個人貸款為主貸款方式和以微型企業為主貸款對象綜合來看，可以認為A 公司已毫無疑問地出現了部分目標偏移。從表4中可以觀察到，與A公司相比，B公司的平均貸款額相對較小，但同樣從貸款方式和貸款對象角度分析，B公司也出現部分目標偏移。

若依據從客戶覆蓋面角度分析所得到的結果，A 公司和B 公司都已經出現了目標偏移，但與B 公司相比，特別是在有效客戶數與覆蓋深度方面，A公司目標偏移狀況表現得非常嚴重。這種差距的形成和兩家公司的主發起人有很大的關系，A公司的主發起者都是沒有發放小額貸款經驗的煤焦行業企業主，而B公司的主發起者都是沉浸微型金融行業多年的國際公司，這也使得B公司擁有了豐富的開拓市場經驗和先進的小額貸款技術，正因為如此，A公司的客戶風險鑒別能力遠遠低于B公司而致使其忽視那些雖然貧窮但風險低的潛在客戶，從而出現了其有效客戶數相對較少和覆蓋深度很高的局面。

四、緩解微型金融目標偏移的對策建議

微型金融的發展推廣增加了金融服務供給，一定程度上填補了弱勢群體的金融服務空白，對金融市場起到了一定的“鯰魚”效應，有助于緩解農戶和小微企業主融資難的狀況。但由于資本逐利的本性，微型金融發展偏移了“支農”、“支微”和“扶貧”的政策初衷，為緩解目前微型金融出現的令人擔憂的狀況，本文認為應從以下幾個方面著力。

（1）落實“支農”、“支微”和“扶貧”貸款的激勵措施，降低微型金融機構的資金成本壓力。落實《財政部關于開展縣域金融機構涉農貸款增量獎勵試點工作的通知》，擴大縣域金融機構涉農貸款增量獎勵試點范圍；加大涉農貸款財政貼息力度，充分發揮財政資金杠桿作用，提高微型金融“三農”信貸投放的積極性［15］；不僅讓《中國銀監會關于支持商業銀行進一步改進小型微型企業金融服務的補充通知》的精神得到落實，而且還應該效仿山東省的做法，讓符合條件的小貸公司在服務微型企業方面也能夠得到政府支持；落實《關于深化扶貧貼息貸款管理體制改革的通知》，同時國家要考慮經濟發展的變化，增加扶貧貼息資金的規模、承貸機構以及扶貧區域和項目。

（2）學習國外小額貸款技術和先進微型金融機構管理經驗并加速本土化，突破微型金融機構的發展瓶頸。微型金融是實現普惠金融的主要路徑，但由于其具有舶來品的性質，我國微型金融機構不能忽視國外先進且嫻熟的小額貸款技術和相關管理經驗而閉門造車，同時也不能忘掉具體問題具體分析的馬克思主義精神而照搬照抄。不僅要學習以“小組貸款”為代表的國外小額貸款方式，還要積極探索有效的抵押方式來解決農戶貸款難的問題。

（3）建立資源共享的信用評級體系，提高貸款的效率，減少微型金融機構的經營成本。微型金融風險控制是否到位，主要取決于對借款人信用的了解程度，對借款人信用了解越徹底，就越能有效地降低貸款前的逆向選擇和貸款后的道德風險行為。許多微型金融機構在發展初期采用業務員深入客戶的方式去評定風險，這不僅增大了成本，而且耗費時間錯失客戶貸款時機。各微型金融機構不僅要加強業務人員的風險控制和識別能力，還要增強對客戶信用等級評估工作的透明度，建立客戶信貸征信系統，每個轄區都對客戶設立個人信用檔案，并應用網絡實現聯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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