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機：拼爭一路遇勁敵

明非

“知道中國第一臺電視是哪兒生產的嗎？”

“南京，熊貓牌？”

“不是，是天津無線電廠生產的，北京牌。”

“在天津生產的為什么叫北京牌？”

被提問的張霖2005年大學畢業后，在一家中韓合資的電視生產企業工作，研制開發CRT4年。從業經驗讓他可以準確地描述日本夏普的液晶板好在哪里，也可以指出三星的色彩為什么柔和明亮，但追溯電視機的發展歷程非他強項。之所以回答“熊貓”，是記憶中家里很早的黑白電視機就是“PANDA”。

熊貓電視確實曾雄霸市場，給中國無數家庭單調的飯后生活帶來了歡樂。毛澤東曾親臨這家企業視察，鼓勵“要有自己的民族品牌，讓全世界聽到我們的聲音”。只是，這個昔日電子行業首款“中國馳名商標”，沒能逃脫被新晉品牌力壓的噩運。

張霖家現在的電視是韓國的LG，如果更換的話，他打算考慮國產品牌，技術都很成熟。現在年輕人多數用手機或IPAD追劇，看電視的時候少，但客廳里不擺又像缺點什么。”

不光張霖，很多人都享受過電視帶來的美好時光，喜歡那個糟糕卻神奇的家伙——手搖天線、旋轉調臺，信號忽強忽弱，甚至突然失聲，意猶未盡也只能對著滿屏“雪花”干瞪眼。人們現在無法容忍網絡顯示“視頻正在加載中”，那時卻能欣然接受14寸黑白屏幕上的斷斷續續，因為它來之不易。

國營天津無線電廠的黃仕機對這個不易最有感觸，他是中國第一臺黑白電視機的主持設計師。1958年大躍進時期有句口號叫“樓上樓下，電燈電話”，請注意，不包括電視。那時，它剛剛誕生，在北京第一次試播節目的時候，不得不蹲在一臺蘇聯電視旁邊，忐忑地等待檢驗。

這臺黑白電視機是黃仕機和他7個同事研制出來的。1957年接到國家電子工業主管部門下達的任務時，黃仕機無從下手，既缺乏電視機方面的知識，生產電視機的元器件和材料也沒有，就算照抄國外樣機的設計，也無法批量生產。再加上要為隔年的五一國際勞動節獻禮，時間緊，8個20歲左右的年輕人拼盡了全力——鋁片壓出臉盤形狀，把顯像管鑲進去，在前面套個木頭殼。頗具誠意的“中國創造”。

當它最終在蘇聯電視機旁毫不遜色地播放節目時，所有人難掩激動。經國家領導特批，這臺電視機以北京命名，之后天津無線電廠又生產了幾臺用金絲楠木做殼的落地式電視機，安裝在天安門城樓，風光一時無兩。

誰能想到，1980年代的日本，黑白電視機已被淘汰，人家都流行彩色電視機了呢。中國的改革開放給了日本黑白電視機復活的契機。日本的電壓是110伏，為了配合中國市場改成220伏；中國電力不足，電壓不穩，他們就配置穩壓器；一屋子人或一院子人圍在一起看，他們就把音量改得比原來大得多。除此之外，日本電視廠商還在報紙上打廣告，免費送電視節目，比如深深影響80后一代的《聰明的一休》，就是為了配合電視銷售附贈的。最重要的是日本電視機質量和售后服務好，越來越多買得起電視的國人成為日本電視的擁躉。

國產電視也沒有放棄，不斷提高質量和產量。1970年，天津無線電廠制造出中國第一臺彩色電視機，只是顯像管等核心部件仍不具備自行生產能力，需要進口。

1987年，中國電視機產量已經接近2000萬臺，超過日本，成為世界最大的電視機生產國。圍在一起看電視和現在聚在一起跳廣場舞一樣，是國人飯后的固定和最大消遣。

很快，國內的彩色電視機生產廠家從最初的天津無線電廠、上海金星、北京牡丹、南京熊貓，增加了長虹、康佳、TCL等。

在計劃經濟年代，電視機作為工業產品，價格受到嚴格控制。1988年，遼寧電視臺春晚小品《對縫》里，鞏漢林許諾周圍人能搞到300臺電視。可見電視價格空間水分較大。監管之下，仍有勇夫。1989年，長虹率先將產品降價銷售。

國家正式放開電視價格時，猶如開閘放水，一發不可收。長虹更是較之前大幅讓利，在這場價格戰中搶占了先機。這個來自四川盆地，因其軍工背景而異常強勢的彩電企業，很快成為行業的NO.1。主帥倪潤峰更是作風強悍，被許以“霸王”之名。每次家電巨子聚會，長虹都因血腥的低價競爭遭遇炮轟。倪潤峰是“先有大樹，后有森林”的人，并不顧及行業生態。

1998年底，倪潤峰畢其功于一役，試圖壟斷彩電的主要部件彩管的市場，一家獨大。但市場已放開，怎會按一人之意重回壟斷？掏出真金白銀囤積彩管的倪潤峰使自己成為行業公敵的同時，也讓長虹背上了沉重的財務壓力。

長虹失利，彩電市場價格戰仍在持續，甚至有商家推出“按斤論兩賣彩電”的促銷活動。奢侈品變成大白菜。

價格戰之外，更有人才之爭，如黃仕機那樣的專家，各大彩電企業爭相收入麾下。據說長虹總部大門口酒店常駐多家企業的招聘人員，以高工資挖走技術骨干。想留的留不住，該走的趕不走，長虹對此無可奈何，再受重創。倪潤峰睥睨天下，可面對強大的市場力量，也脆弱得如葦草，雖然退隱又復出，依然沒能擺脫國字號的捆綁。

微利加上人才流失，受損的不止長虹，整個彩電行業的創新升級都受到了影響。以CRT電視機的關鍵部件玻殼為例，技術始終落后于日美。1984年，國家投資200多億美元先后建了七大彩管廠和八大玻殼廠。李留恩率領的河南安彩玻殼廠憑借極強的自主研發能力，不斷攻關，一躍成為玻殼界的“長虹”。有人核算，因為安彩，國人購買電視少掏了1/3的錢。

李留恩從美國考察歸來后，曾預測等離子、液晶電視的主宰將要到來。只是他同時誤判了CRT至少還有10年市場，并一念執著成為全球玻殼老大。供件平板電視的項目只聞開工奠基的消息，并無實質投入產出。

電視升級不等人，一步趕不上，步步趕不上。即便后來被迫決定投入數字高清電視芯片等項目，仍無法挽回頹勢。李留恩的安彩最終破產。夏普、三星等洋品牌卷土重來，倪潤峰、李留恩們建立的行業防線，無法阻擋國產品牌的潰敗。

痛定思痛，國產電視奮起直追，長虹恢復元氣，等離子項目量產，海信發布LED液晶，創維更是直接將K歌功能嵌入電視，國產電視迎來春天。

電視機大佬們大概未曾想象，下一個對手不再是洋品牌，而是互聯網。以提供視頻內容為主的樂視網推出了超級電視，它不單純靠硬件盈利，還靠內容付費、廣告和應用分成盈利。通過對用戶大數據的分析和挖掘，實現廣告的精準投放。假設你經常看動畫片，就將母嬰類產品廣告推送給你；如果你經常看體育賽事轉播，就把運動品牌廣告推送給你。這是傳統電視臺無法實現的，卻會對廣告主產生極大的吸引力。樂視總裁賈躍亭說：“三星電視們可能會是一臺完美的電視，但依舊只是一臺電視，而我們斷言，電視已死！”在樂視電視的網站上，你可以看到“我不是一臺電視，而是一套完整的大屏互聯網生態系統”的宣傳。

超級電視不以電視為對手，卻仍然讓傳統電視生產企業情緒緊張。據統計，樂視超級電視發布的第二天，電視股幾乎全線集體下跌。與此同時，樂視網卻迎來了連續兩個交易日的漲停板，也創造了1分25秒2000臺電視售罄的佳績。

如果說電視是個拼技術、搞創新的領域，互聯網則是一個拼想象、創奇跡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