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賢孝的曲牌曲調特點

王文仁

涼州賢孝又稱“涼州勸善書”“瞎弦”。它是敦煌變文的“子孫”，河西寶卷的“分支”，是植根于河西民間的說唱曲藝。它以宣揚孝道為宗旨，以盲藝人口傳心授為唯一傳承方式，在河西民間流傳了千百年而不衰。2006年5月20日，涼州賢孝已被列入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國發[2006]18號）。

一、涼州賢孝曲牌特點

涼州賢孝是一種以盲藝人為唯一傳承方式的盲人藝術、口頭藝術。調查其曲牌數目，理清曲牌分類，辨析曲調特點，實在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其一，調查中藝人表述曲牌名時的思維跳躍，語無倫次，令人費解。比如，他們在演唱賢孝唱段時，自報的曲牌名為[悲音]，當演唱告一段落，乘他們喘氣、休息之際，筆者回放那段錄音確認曲牌名時，他們卻說“這是[悲音述調]”。隔一段時間，再次求證那段音樂的曲牌名究竟是[悲音]還是[悲音述調]時，他們又說“也可說是[甘悲音]”。類似這樣的調查，筆者經常遇到，常感困惑。為什么同一唱段，原唱藝人在不同時間有著不同的曲牌稱謂呢？為什么多個被調查者都存在那樣的情形呢？在歷時五年、數次調查、多次求證、深入思考后，終于明白藝人所說的[悲音][苦音]之類為曲牌曲調正名，[悲音述調][苦音述調]為別稱，[甘悲音][平苦音]則為變體。

其二，涼州賢孝傳統曲牌名稱的命名方式獨特，曲牌及其別稱、變體的稱謂只有老藝人才能甄別清楚，常人很難區分。涼州賢孝傳統曲牌有[悲音][苦音][淚音][甜音]等稱謂，曲牌曲調分別表現悲、苦、淚、甜等不同的情緒特征。在常人看來，“悲、苦、淚”等字意所蘊含的情緒特征較為接近，可以用“悲情”概之，曲牌曲調也可以用[悲音]統稱。但事實并非如此，老藝人王月說：“[悲音]也叫[悲音述調]，總體表現為‘悲情；[悲音]又有[苦悲音][甜悲音][甘悲音]之分；[苦悲音]表現‘傷心得很，[甜悲音]表現‘不甚哭了，[甘悲音]表現‘哭而無淚。[苦音]也就是[哭音]，演唱時‘直接就哭咧”。老藝人對賢孝曲牌曲調情緒特征、情愫特點的精準詮釋令人驚嘆！筆者在深感自愧不如的同時，也豁然開朗，原來涼州賢孝既可以根據不同音樂情緒特征命名不同曲牌正名稱謂，同時又可根據同一音樂情緒特征而不同音樂情愫命名同一曲牌的不同變體名稱，這樣，藝人“[悲音]的[苦悲音]”之說就不難理解了。

其三，曲牌繁多，分類復雜，加之學界尚未形成有關涼州賢孝曲牌調查研究方面的成果可供參考，曲牌統計與分類的難度較大。涼州賢孝的諸多曲牌既有正名，又有別稱，還有變體，且曲牌曲調及其變體的名稱，無論是字面釋義還是音樂情緒特征都比較接近，要想厘清某一曲牌及其別稱、變體之間的從屬關系，沒有老藝人的幫助將無法梳理清楚。為此，筆者在多次請教王月、馮蘭芳、王信文等多位老藝人的基礎上，對涼州賢孝曲牌進行了廣泛調查與深入研究，形成了如下初步結論：

涼州賢孝曲牌約七十七個，可分為唱腔曲牌和器樂曲牌兩大類，唱腔曲牌又可分為傳統唱腔曲牌和雜調唱腔曲牌，器樂曲牌又可分為傳統器樂曲牌和雜調器樂曲牌。其中傳統唱腔曲牌、器樂曲牌指“自元末明初，涼州賢孝形成以來”，由世代盲藝人相傳下來的、具有鮮明本土特色的曲牌。雜調唱腔曲牌、器樂曲牌系指借用的陜西眉戶曲牌和當地民歌小調曲牌。

（一）唱腔曲牌

1.傳統唱腔曲牌有：[悲音]又名[悲音述調][悲調]，其變體有[苦悲音][甜悲音][甘悲音]；[苦音]又名[苦音述調][哭音泣調]，其變體有[哭音][平哭音]；[淚音]又名[淚音述調]；[甜音]又名[甜音述調]，其變體有[甜述音][甘音]；[喉音]；[平述音]又名[平調]；[緊述音]又名[緊述]，其變體有[緊訴][緊音]；[長述音]又名[長述調]；[起述音]又名[起述調]；[賢孝調]；[古詞調]又名[佛曲]等31個。

2.雜調唱腔曲牌有：[平腔]；[賦腔]又名[賦音]；[五點點紅]；[高腔調]；[五更調]又名[花五更]；[風箏調]又名[放風箏]；[花音]又名[花凋]，其變體為[花音崗調]；[剪剪花]；[下樓調]；[廣東調]；[觀音]又名[觀調]；[滾音]又名[滾坡]；[蓮花調]又名[蓮花落][打蓮花]等22個。

（二）器樂曲牌

1.傳統器樂曲牌有：[行路觀調]i[啟程繡燈調]等2個。

2.雜調器樂曲牌有：[高板]；[緊板]；[垛板]又名[垛板調]；[越調]，其變體有[前越][后越]；[送東調]變體有[東調][東京]；[西京調]又名[西京]，其變體有[慢西京][緊西京]；[風景調]，其變體有[大開門][小開門]；[八譜][滿天心]；[沙帽翅]；[大紅袍]；[菠菜根]等22個。

乍看，上述統計法很不嚴謹。即：采用了某一曲牌既有別稱，又有變體時，按3個計數的方法。曲牌分類也可改“二分法”為“四分法”，即可分為：傳統唱腔曲牌、雜調唱腔曲牌、傳統器樂曲牌和雜調器樂曲牌四類。對此很有必要加以補充說明。

首先，上述曲牌在統計法上，藝人的理解、算法和我們常用的音樂曲牌統計法有明顯不同。他們認為，某一曲牌及其別稱、變體的曲調不盡相同時，曲牌名就應該不同。如：當[悲音]之曲調有所變化時，他們會說這個叫[悲音述調]（[悲音]之別稱），變化明顯時他們說這叫[苦悲音]（[悲音][悲音述調]的變體）等，即“三個曲調不能用一個曲牌名”。筆者調查的結果是：就曲牌[悲音]而言，錄制、記譜曲調6首，卻始終沒有發現完全相同的曲調，只是在每一首曲調中都能夠明顯地感受到音樂所表現出的“悲情、苦澀”的情緒、情感特征。如《郭巨兒埋母》片段：

其次，筆者的調查發現，藝人存在根據自己即興演唱的曲調所表現出的總體音樂情緒特征和情愫特點來對應世代流傳下來的曲牌名的現象。比如，當故事情節表現人物生離死別的情景時，藝人演唱的曲調必然表現出悲情苦澀的音樂情緒，這時，他們常常會說自己演唱的曲牌為[悲音]或[苦音]：當故事情節表現人物賞花觀景時，曲調則表現出歡心愉悅的情緒特征，這時，他們會說自己演唱的曲牌為[甜音]或[觀音]。本文之所以采用上述統計法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為了尊重（附和）藝人的思維習慣，這樣做既有利于他們一如既往地傳承、傳播和發展涼州賢孝藝術，而不受外界的干擾，也有利于我們對涼州賢孝曲牌的數目進行有效統計。

再次，在上述曲牌的分類法方面，藝人之說法與筆者的觀點也還存在一些分歧。藝人認為：“賢孝中運用的如[越調][五更調]等唱腔曲牌以及[紗帽翅][大紅袍]等器樂曲牌，因屬陜西眉戶戲、當地民歌小調曲牌，故不能算作賢孝曲牌，只能說是‘雜牌。”筆者的觀點是：凡是經藝人的實踐證明可以用來演唱涼州賢孝的各類曲牌，都可稱作涼州賢孝曲牌。事實上藝人在賢孝中所運用的眉戶曲牌，只是其牌名源于眉戶，曲調既不同于陜西眉戶調，也有別于流傳在涼州地區的眉戶戲之曲牌曲調。筆者認為，藝人們已經在潛意識中將涼州賢孝曲牌按“賢孝曲牌”和“雜調曲牌”劃分了。因為，盲藝人具有死記硬背、循規蹈矩的特點，所以，他們認為“只有師傅傳下來的傳統曲牌，才能稱作賢孝曲牌”的理解過于保守。他們說唱涼州賢孝時，自覺、自如地運用著各類雜調曲牌46個，其數目占曲牌總數的59.7%，只因為它們不屬于傳統曲牌，就不能算作賢孝曲牌的觀點存在排他意識，帶有片面性。馮光鈺教授曾說：“如果說曲牌傳播是音樂賴以流傳的外因，那么音樂資源共享就是形成各種曲牌音樂傳播網絡及傳承方式的內因。”囈人們在其藝術實踐中自覺、自如地運用著的那些“雜牌”，本就是曲牌音樂資源共享的成功實踐。其次，筆者認為，用于聲樂演唱和器樂演奏的同名曲牌，若主要用于聲樂演唱就歸屬唱腔曲牌，若主要用于器樂演奏就歸屬器樂曲牌的觀點藝人并不完全認同。他們認為，此類情況應該“各算各的”，即“同名曲牌用于演唱時屬于唱腔曲牌，用于演奏時屬于器樂曲牌”。盡管在曲牌分類的問題上，藝人之說與筆者之觀點存在分歧，但本文在分類時仍然按照曲牌音樂分類的基本方法進行了分類，并沒有采納藝人的意見。

筆者在進行調查、考證涼州賢孝曲牌曲調過程中，有關藝人種種“不太合理”的“說法”，始終沒有和他們理論，姑且視那些“說法”為一種“獨特的見解”。因為只有他們才是涼州賢孝唯一的傳承者，不理解何為“曲牌”，什么是“原型”及其“變體”，所以無論藝人們是“說錯了”，還是“錯說了”，都不會影響他們對涼州賢孝的傳承與發展。這種統計分類法若有不妥之處，只能期待其他學者也能夠展開廣泛地探討和深入地研究，在共同參與下，探索出一種更加符合涼州賢孝特點的曲牌統計和分類方法。

二、涼州賢孝的曲牌曲調特點

截止2013年12月，共搜集涼州賢孝曲牌曲調94首，列表如下表。

經分析上表所列曲牌曲調發現，涼州賢孝的曲牌曲調有以下幾個方面的基本特點：

1.調式類別特點。七聲調式56首，占60%；六聲調式21首，占22%；五聲調式17首，占18%；徵調式最多，有78首，占83%；宮調式次之，有13首，占13.8%；商調式2首，占2.1%，羽調式1首，占1.1%。從這些數據中可以看出，涼州賢孝曲牌曲調的調式特點表現為：一是以五聲音階為基礎的七聲徵調式占據重要地位；二是徵、宮、商三音在調式構成中具有核心作用；三是角調式“無曲問津”。這些特點與西北民間音樂調式類別的總體特征基本吻合。

2.典型調式音階構成特點。“變體清商音階”（苦音音階）為構成涼州賢孝曲牌曲調的典型音階。“變體清商音階”指用sol、la、↓si、do、re、mi、↑fa、sol七個音構成的音階，其特點是偏音“fa”和“si”在音高上具有“游移性”。在其中涉及的關于變體清商音階（苦音音階）調式偏音的“游移性”特質、記譜法等具體問題，可參閱拙文《河西寶卷的曲牌曲調特點》中的相關論述。

3.曲調結構及節拍特點。涼州賢孝唱詞多為長短句、數句、多段結構。曲調結構也具有非方整型數句體、多曲牌連綴特點。在節拍運用方面，唱腔曲牌主要以二拍子、三拍子交替使用，如本文譜例1、譜例2。器樂曲牌在一般情況下以二拍子或四拍子一用到底的情況較為多見。現今初學賢孝的明眼人會將賢孝的唱詞，通過添加和刪減字詞的方式，改編為齊言齊句、方整型結構，節拍以二拍子或四拍子構成多樂段、多曲牌連綴的形式演唱。

綜上所述，涼州賢孝的曲牌繁多、分類復雜，曲調古樸、變化多樣，腔調哀怨、催人淚下。“涼州賢孝是河西歷史與文化長河中最具原生態，最有生命力，保存最完整，影響最深厚的民間曲藝”。涼州賢孝曲牌曲調是研究秦地“秦聲”音樂的“活化石”。

（責任編輯 劉曉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