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三體狂歡還是為中國科幻喝彩

文 嚴佳婧

十年連載，一朝折桂，《三體》與劉慈欣向世界證明了中國科幻文學已經鋒芒畢露。

爭議與熱點，選擇與反思，放眼未來，中國科幻文學及產業是否也能贏得更多喝彩？

北京時間8月23日下午1時許，第73屆雨果獎在華盛頓州斯波坎會議中心正式揭曉。中國作家劉慈欣憑借科幻小說《三體》獲最佳長篇故事獎，這是亞洲人首次獲得雨果獎，也是中國科幻走出國門走向世界的重要一步。由于劉慈欣并未親自前往美國參加本屆世界科幻大會，作為譯者的劉宇昆代表劉慈欣上臺領獎。

這條短短的新聞一時間在筆者的微博、微信、QQ上炸開了鍋。

自2006年在《科幻世界》上開始連載，《三體》已經走過了十多個年頭。不少人把這次雨果獎折桂，視為一次勝利，背后則是中國科幻生態漫漫長征路的酸甜苦辣。有人叫好有人不屑，有人覺得狂歡來得太過浮躁。可冥冥之中，這座獎杯似乎在說：“是時候了。”

劉慈欣：盡管獲獎，但對這部作品還是有些小遺憾。

有一件事在科幻作家圈中，似乎是個普遍的“怪相”。

他們中少人都有一份正兒八經的科學領域相關的工作，其中甚至是專家級別。

劉慈欣也不例外，畢業于華北水利水電大學的他，本職工作是山西娘子關電廠高級工程師。或許正是因為這樣扎實的科學知識背景，才讓他的作品得以在幻中見真，在科學方面經得起推敲的同時，又耐人尋味。而此次《三體》由中文版翻譯為英文版并拔得頭籌，其英文譯者也是不遑多讓的科幻大手，此人便是星云獎最佳短篇小說獎獲得 者，星云獎最佳短篇小說獎劉宇昆，提到這次獲獎，劉慈欣并沒有太激動或者太謙卑。

“此次獎項可以說是我和劉宇昆共同獲得的，”劉慈欣很實在地說： “劉宇昆在美國為《三體》英文版出了很多力。同時我也在此，對所有為 《三體》系列出版做出努力和幫助的同事和工作人員表示感謝。”

“《三體》是我最好的作品，但也有一些遺憾希望能夠修改，但是已經出版無法改變了。目前工作上的話，對新作品有一些構思。”劉慈欣坦言，他對此次雨果獎也有一些遺憾：“此次雨果獎受到美國右翼勢力的干擾，導致有一些優秀的作品沒能入圍。”

今年的雨果獎因《三體》為中國讀者期待，但在美國本土，卻因“小狗門”事件陷入了巨大爭議。所謂“小狗門”，是指“悲傷小狗”(Sad Puppies)和“狂暴小狗”(Rabid Puppies)這兩個右翼組織被指通過刷票操縱雨果獎提名名單的事件。這兩個組織持保守的右翼政治觀點，屢次發表反對女性與少數族裔的言論。

雨果獎結果揭曉后，《三體》中文版出版方之一《科幻世界》的副主編姚海軍在微博上說：“激動的時刻，剛和大劉通電話。媒體記者們已經開始行動，我卻想到明年的雨果獎星云獎和三體2。今天的奇跡也許只是個開始。”

神游八方：用“我的三體”讓更多人了解這部小說

無論這座雨果獎點亮了多少奇跡的光芒，《三體》的星星之火在中國科幻讀者圈卻是早已引發了無數令人為之嘆服的熱浪。

在國內知名彈幕視頻網站上搜索一下關鍵字：“我的三體”，就可以進入一個專題，目前專題內視頻內容更新到了10集。這是一部國人民間利用Minecraft（游戲：我的世界）自制的動畫劇集，顧名思義，講的是三體的故事。也就是所謂的“同人作品”。

盡管影視評論是批評家們吹毛求疵的戰場，但這部動畫確實相當了得。來看幾個數據：

【MC動畫】《我的三體》宣傳片，片長1分50秒，迄今累積播放次數：36.1萬。

【我的三體】01瘋狂年代（minecraft演繹），片長19分55秒，迄今累積播放次數：27.4萬。

專題內10支視頻累積播放量約為：195.4萬。

這些視頻的上傳者，是一名網名叫作“神游八方”的小青年。盡管身為時差黨，筆者還是有幸與他做了這次跨越空間的采訪。

根據神游八方的介紹，“我的三體”視頻項目大約是一年半前開始啟動的，當時他在視頻站點上看到有個id名為“矢量中子彈”的上傳者用Minecraft做了幾個《三體》的經典場景，非常精美，但是好多不知道三體為何物的觀眾在評論區留言：“三體是什么啊？”于是他就想做個東西來說下三體是什么。說干就干，但第一集的時候主創就只有神游八方一個人，至于配音之類的都是他自己去約去談。到了第二集，“矢量中子彈”加入，才開始有比較明確的核心建立。到了第三集結束，參加的人數的規模也迅速擴大。第四集建立了一個團隊的雛形，直到現在。“有一些團隊成員甚至一開始并沒有讀過《三體》，其實有沒看過的人來加入還是不錯的，他可以給你指出來一些邏輯缺陷。例如有些地方可能是屬于前面的鋪墊內容而我們忘了講之類的，可以及時指出。”

神游八方坦言，一開始的想法和制作流程比較簡單：“一開始比較簡單，就是扒原著，我負責改編劇本，劇本寫出來之后找配音，分發劇本，矢量中子彈負責做場景建筑，完了再把人物放到做好的建筑里進行拍攝錄制。錄完后剪輯就行了。使用的軟件除了Minecraft這個本體，就是一樣，Camtasia Studio，這是個屏幕錄制軟件，同時附帶一定的剪輯功能，我其實到現在都一直在用它剪輯。從第三集到第四集就是大約兩周吧……這是一開始，后來人慢慢多起來，做的也越來越麻煩。溝通成本越來越高，速度也就降下來了。比如從第六集到第七集就是一個半月了，當時依然是用的MC錄制。”

不僅僅是制作流程。實際上神游八方對“我的三體”視頻的概念也在變化。“從第四集開始，我們才決定要往動畫番劇那個方向去走，于是定下一集大約20分鐘左右。之前都是十分鐘左右，基本目標是以日本TV動畫的長度和節奏來控制，我們很快就要做完第一本書了，11集，預計國慶發布，不過不打包票。”他的語氣很是幽默。而這個項目現在已經吸引了核心人員十幾位，算上合作團隊，配音們，以及其他一些新人得有四十幾號人。

當被問及“那么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接觸三體的原著的呢”時，神游八方給出的回答無不讓人感覺到，他是個資深粉：“我是06年看的連載。全校，就我和我語文老師書看這個，每一期雜志到了我看完都會去辦公室給老師送書看。那時還是高中呢。”他同時感慨道：“讀完之后總之就是驚了啊。我當時也是一直買《科幻世界》在看的，但是也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硬派的，如此能有代入感的作品。現在有些人看了《三體》后真的會一本正經的去問三體人真的存在么？我當然知道那是假的，但是給我的感覺就是這是看過的寫的最真的科幻小說。”

對于此次《三體》贏得雨果獎，他表示有點出乎意料。“說實話，我沒想到。因為《三體》當時畢竟是以替補身份進的決選。”他分析到，“但是啊，我問過好多人，他們都不知道這個雨果跟那個維克多·雨果不是一碼事。我的意思是在圈子里這個獎很厲害了，但是走出這個圈子后影響力就沒有那么多，所以我覺得它的意義還是更多得體現在是科幻圈內的一件盛事上”。

然而對于三體獲獎這件事是否會對國內的科幻界，包括文學，游戲，周邊等等產業會否帶來沖擊，他的態度則很冷靜：“會有一定沖擊，但是不會太大吧。雖然被稱作科幻圈的諾貝爾獎但畢竟不是諾貝爾獎啊。要想把其他的周邊產業帶動起來我覺得還是需要一套組合拳才行。聯系實際，《三體》不是拍電影嘛，我覺得像這種把它推廣到大眾的形式就很好啊。聽說不光有電影還會有游戲什么的呢。不過當然了這主要還是看人家投資商的意思，他們關注的主要是市場盈利，跟科幻本身沒啥特別的聯系。但是能被看得上眼也是一種幸運，不是么？”

談到自己的項目，神游八方誠懇地表示，這完全就是一個非盈利項目。現在“我的三體”系列做到11集，已經達到1000小時/集的工時耗費了。他說：“非盈利的模式還能撐多久我們也不知道。”盡管如此，他也沒有太過糾結。因為他對于這個項目還有其他的考量： “有一點我要補充一下，第九集之前跟第九集之后我們其實是完全不同的兩種制作方式了。之前是錄制游戲畫面然后剪輯，之后是3D渲染動畫。1～8集是真的用Minecraft游戲去錄的。9～10集包括現在11集，都是全部做的動畫。所以現在做一集才需要這么長時間。會去做改變是因為太多效果出不來。比如Minecraft它就沒法做特定動作。我們還打算加表情呢。順利的話，11集的最后一幕，會加上表情以及口型。在人物建模方面，我們也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前人在MC動畫這方面探索比較多一些，留下了不少可以直接用的東西。但團隊也有嘗試在改進，比如我說的這個表情口型，就是我們自己的一個組員開發的了一套比較適用于我們實際作業的人模系統。”

王侃瑜：《三體》的成功使得更多人關注到中文科幻圈

在筆者得知《三體》獲獎消息的同時，也看到科幻星云網編輯、上海科幻委員會發起人同時也是《萌芽》連載作者的王侃瑜在微信群內發的消息。整天在世界各地飛的她，可能不是一個標準的“三體迷”，但與這位年輕的中國科幻人的獨家專訪，似乎能揭露更多有關目前這股三體浪潮背后的一些現實與理想。

“其實我看《三體》是相當晚的，并不像許多死忠一樣從連載時期開始追，因為我其實不是看《科幻世界》長大的，而是看《奇幻世界》長大的，對于國內科幻的關注一直不多。直到三本單行本出完又過了兩年，2012年的時候，我決心讀一些國內科幻，才從復旦科幻協會的書庫里借了《三體》那三本來看，5月初6月初7月初分別看完。”王侃瑜誠實地說道。

“讀完之后覺得，確實寫得很棒，對于宇宙的大尺度想象和對于黑暗森林法則的邏輯推演十分震撼人心，讀完后酣暢淋漓。如大家所說，故事中的部分人物確實存在平面化的傾向，但整體來說全書的重點并非刻畫人物，所以這也就瑕不掩瑜了。三部當中我最喜歡的是《黑暗森林》，面壁者和破壁人之間的思想較量看得人十分過癮。”對于作家本身，說他們是認識的，好像太輕；說熟識，侃瑜似乎又覺得過于親密。她并非什么作家小粉絲，因此評價也盡可能地做到自我客觀，她這樣說道： “劉慈欣是當代中國科幻領軍人物，實至名歸。他的作品總有一種詩意和浪漫，有美國黃金時代科幻的感覺，但又不乏《鄉村教師》、《中國太陽》這樣扎根于中國現實的作品。他本人也是一位很實在的人，從不為所得的榮譽沾沾自喜，甚至有些過分謙虛。我記得十分清楚，有一年我找劉慈欣簽名，買了一套明信片，本想請他簽兩張就好，結果他把十張全部認認真真簽完了。足以見得他也非常尊重讀者。”

談及此次《三體》獲得雨果獎對于作者和作品本身來說意味著什么？

王侃瑜最先想到的關鍵詞是“鼓勵”。“受到國際肯定當然是十分大的鼓勵，也是對于作品最好的證明，劉慈欣本人應該也十分高興吧。《三體》第一部獲雨果獎，提名星云獎，這讓后兩部作品的英文版也備受期待。劉慈欣本來就已經成了繁忙的公眾人物，奪獎之后更是受到國家領導人的接見，以后估計會更忙碌。”

往大了再談，這不是一個作家和他一部作品的事，奪獎一事對中國中文科幻圈帶來了影響？

“劉慈欣的成功使得更多人關注到中文科幻圈，更多資本涌入科幻市場。科幻迷們為《三體》而自豪，也有更多新人作者躍躍欲試，想要寫出屬于自己的優秀作品。科幻小說的影視改編權也成了許多電影公司爭奪的目標，大家都希望能夠借這股風潮獲得更多有潛力的IP。”王侃瑜對于中國科幻圈的發展前景還是相對樂觀，其理由之一就是因為她也是個科幻作家，同時通過科幻委員會以及科幻蘋果核這兩個組織，舉辦了大大小小的科幻推廣活動。

盡管她表示科幻蘋果核的活動并沒有直接和《三體》相關的，但她同樣預告：“我們馬上要舉行的9月蘋果派的重點會放在今年的世界科幻大會上，同樣會談到雨果獎，另外會跟大家講講《三體》中的物理學。我們希望大家能夠認識《三體》之外更多的優秀科幻作品。”

作為力爭國際創新中心的上海，科學幻想的力量必不可少，因此未來科幻委員會在推進國內科幻文學發展方面還會做許多進一步的推進。她最后提到接下來2015年下半年以及2016的一些發展計劃：“科幻專業委員會將會延續科幻蘋果核的品牌活動——每年的上海高校幻想節和每月的蘋果派及蘋果核讀書會。我們也會開展一些寫作方面的活動，以培養和挖掘更多新人寫手。同時，我們將在學術研究方面和國際交流方面花更多精力，在為國內大眾籌辦科幻活動的同時也希望能夠做出一些更專深的成果，并幫助促進國內外科幻交流。”

從前，“科幻文學”給人的感覺是小圈子關起門來玩自己的。盡管Sci-Fi元素的影視和游戲作品在國內外都有過品質優秀、口碑火熱的作品，然而捧著書的那批人似乎卻總是在大眾的邊緣徘徊。王晉康曾表示，科幻文學是最有未來性的，與社會發展密切相關，凡是在現代社會的上升階段，有很多的知識分子和白領，這樣讀者的增加，會在某種程度上促進科幻文學的發展。無論作為一名讀者，是否喜愛《三體》的故事和人物本身，這次獲獎若能真的為國內科幻文學乃至產業拍手叫好，加入這場狂歡又何嘗不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