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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狐2015

2015-12-01 00:36:38呂錚
啄木鳥 2015年12期

呂錚

(上接2015年第11期)

證明死亡

8月的曼谷熱浪襲人,車里的空調嗡嗡作響。我坐在車里,看著窗外的街景。

我叫靳偉,作為“獵狐”緝捕組的成員,這是第二次來泰國執行任務。泰國移民局警察林Sir在開車,他的駕駛技術很好,在曼谷郊區坑洼不平的土路上輾轉騰挪。經過上次的合作,我們已經成為了好朋友。此次來曼谷,也是由他全程配合。

一個多小時后,我們到達了目的地。我們要找的關系人叫納瓦(化名),住在曼谷南部郊區的一個小村莊里。到村口的時候,他已經等待許久。見到我們的車,納瓦揮手示意,指引我們把車停在他家門口。

他家就建在村口,是兩棟破舊的泥瓦房,門前搭建了一個放化肥的棚子,這便是他賴以生存的經濟來源。納瓦五十歲上下,身材瘦小,頭發花白,穿一件灰色的舊襯衣。和我們說話時,表情有些畏縮。我們之所以找他,是為了詢問逃犯宋秋萍(化名)的情況。納瓦并沒有把我們讓進屋里,而是搬了桌椅放在門外,又倒上了水,禮貌地示意我們坐下。這時,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兒從門縫中露出半張小臉,好奇地望著我們。納瓦趕忙把男孩兒哄進屋里,關上了門。我想,這大概是他不讓我們進屋的原因。

在林Sir的翻譯下,我說明了來意,但并沒有暴露自己的警察身份。林Sir告訴納瓦,我們要通過了解宋秋萍的情況,來證實他大兒子移民中國的合法性。納瓦信以為真,他一臉關切地問:“阿春在中國沒遇到什么事情吧?”

“沒事,他很好。”我給他吃寬心丸。

“哦,沒事就好。”納瓦嘆了口氣,表情落寞。

我把一張照片遞給他:“你看看。”

“這是我的妻子,秋萍。”納瓦回答。

“也是阿春的母親?”

“是的。”納瓦怯生生地回答。歲月在他臉上刻畫出溝壑,讓他顯得疲憊蒼老。而他的眼神更像是一只弱小的動物。

我知道,下面的提問也許會觸及他的傷口。“說說她的情況吧,宋秋萍。”

納瓦停頓了一下,站起來走進屋,大約兩三分鐘才出來,遞給我一個四四方方的小本子。“這是我們的結婚證。”

我拿過結婚證,看著上面的照片,果然是宋秋萍。“你們什么時候認識的?”

納瓦沉默了一會兒,抬起頭:“其實,我對她之前的生活并不了解,那要從2006年的圣誕節說起……”

泰國沒有冬天,2006年圣誕節的時候,人們也還穿著單衣。納瓦和往日一樣,在快餐廳里打工。客人很少,冷清對于店員來說,也許是偷得半日閑的幸福,而對于老板來說,卻可能意味著入不敷出。于是老板讓納瓦到門口去攬客。納瓦知道,如果不是實在沒辦法了,老板是不會讓自己出去的,自己不但又老又丑,還瞎了一只眼。他戴著滑稽的紅帽子,拿著打折廣告,站在人群寥寥的街頭吆喝著:“Good餐廳,最Good!”

他的表情滑稽夸張,讓人看了心酸。但他的吆喝顯然無法奏效,忙活了半天,也沒有一個顧客進門。這時,餐廳里的一個女士招呼他:“Waiter。”她的英文說得并不純正。

“您需要什么?”納瓦跑過來殷勤地問。這位女士幾乎每天都會來這家餐廳,每次只點一杯咖啡,和不同的男士見面。

“你……能幫我一個忙嗎?”女士欲言又止。看上去她不到四十歲,風韻猶存,一雙眼睛十分好看。

“您說,我盡力而為。”納瓦誠懇地回答。

“我觀察你許多天了,你是個好人。”女士說。

“我……”納瓦詫異。

“你……現在單身吧?”

“是的……”

“能跟我結婚嗎?”

“跟你……結婚?”納瓦驚訝得長大了嘴。

“你們認識的時候她多大?”我問納瓦。

“大約三十五歲吧。”納瓦回答。

“她為什么要與你結婚?”

“為了獲得泰國的居留權。”納瓦直言不諱,“她說只要我與她結婚,成功辦理了泰國的居留權,會給我一百萬泰銖。”

“所以,你同意了?”

“是,我同意了,但我沒要她的錢。”

“為什么不要?”

“因為……”納瓦猶豫了片刻,似乎在考慮怎么措辭,然后他說,“我覺得我可以拯救她。”

“拯救?”

“她告訴我,她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孕……我覺得,她是個可憐的人……”

納瓦答應幫助秋萍以假結婚的方式取得泰國居留權,原因只是為了這個即將出生的孩子。納瓦很善良,對秋萍的說辭信以為真。但按照習俗,兩個人必須在寺廟舉行婚禮,而且要有親人見證。納瓦沒錢,也不愿意花秋萍的,便約了自己的幾個朋友,和秋萍在寺廟辦了一場簡單卻莊重的婚禮。大家都能看出他們之間是虛假的婚姻關系,但依然說著祝福的話。

兩個人名義上是夫妻,卻不住在一起。秋萍在泰國舉目無親,納瓦也沒什么朋友,偶爾,他們會一起吃頓飯。秋萍沒有工作,坐吃山空,于是就在納瓦的介紹下,到曼谷的一個餐館打工。但隨著預產期的臨近,秋萍的身體越來越不方便。納瓦忙前忙后,帶她去進行產檢,為即將出世的孩子買嬰兒用品。

也許是這些細碎的事情感動了秋萍。在一個炎熱的午后,秋萍問納瓦:“我……能和你在一起嗎?”

納瓦不解:“和我在一起?”

“和你做真的夫妻。”秋萍把頭靠在納瓦的肩上。

納瓦有些緊張,他已經四十歲了,但從來沒遇到過這種事情。“你……不走了?”

“我不走了,和你在一起吧。”秋萍輕聲說。

納瓦愣了。“你的居留手續很快會辦好的,你沒必要這樣。”

“不,我沒有為難自己。”秋萍回答。

“之后呢?”我皺著眉頭問。雖然納瓦的表情坦誠,回答無懈可擊,但這樣天方夜譚的故事卻依然讓人懷疑。我緊盯著納瓦的雙眼,試圖從里面看出破綻,但他的目光靜如止水。

“之后她生下了孩子。”納瓦說。

“什么時間?”

“2007年7月。”

“就是阿春?”

“是的,就是我的大兒子阿春。”納瓦看著我的眼睛說。

“他不是你的兒子。”我糾正他。

“我視同己出。”納瓦回答。

“你們成為真正的夫妻了?”

“是的。我想,秋萍也許是想報答我。”納瓦說,“但有了阿春之后,我們的生活越來越困難。秋萍沒有多少積蓄,我打工的那家餐館倒閉了,我也沒了工作。沒辦法,我們只能回到曼谷南部郊區的老家生活。我開始做化肥生意,秋萍到一個工廠里面打工,給工人們洗衣服。”

“這樣的生活延續了多長時間?”

“大約有兩年吧。這兩年平平淡淡的,但卻是……”納瓦的語速慢了下來,聲音漸漸哽咽,“卻是我這一輩子……最幸福的一段日子……”

我心里一震。納瓦至今還愛著宋秋萍,認為她是完美的女人。

“你們的孩子也是那個時候出生的?”我知道,這些冷血的問題會揭開納瓦內心剛剛愈合的傷口,但沒辦法,這是我的工作。

“是的,就是我的小兒子。”納瓦回身招呼,一直藏在屋里的那個小男孩兒跑到了他的身旁。看著孩子,納瓦的眼神中有了陽光。

小男孩兒今年七歲了,眼睛大大的,赤裸著上身,只穿一條短褲。看到我們,表情既好奇又害羞。

“他上學了嗎?”我問納瓦。

“現在經濟狀況太差,要等等再上了。”

我拿出幾張照片遞給小男孩兒:“里面有你媽媽嗎?”

小男孩兒怯生生地接過照片,但并不說話,反而是納瓦鼓勵他:“說吧,跟叔叔說。”

小男孩兒伸出手指,一張張指認:“這是媽媽,這是媽媽,這個也是……”

我拿回照片,看來,小男孩兒果真和宋秋萍生活過很長一段時間。

“媽媽現在在哪里?”我突然問出了“預謀已久”的問題。童言無忌,我要以最直接的方式得到真相。

納瓦表情驟變,他沒想到我會問得這樣直接。小男孩兒卻毫無顧忌地回答:“媽媽死了,被電死了。”

納瓦重重地嘆了口氣,對我說:“你不該問孩子這個問題的。”

“對不起,我只想知道事實。”我說。

納瓦老實,但并不傻。他知道此舉是我故意的。沉默了一會兒,他才接著說:“她是個苦命人,和我在一起的這幾年,過盡了苦日子,沒有享過福。來到這里之后,我以賣化肥為生,每天又臟又累,秋萍也起早貪黑,可沒想到竟然出了意外……”

我知道不能再繼續如此沉重的話題:“你大兒子和小兒子的關系好嗎?”

“好,像親兄弟。”納瓦說著,摟了摟小兒子,又把他打發回屋里。

“阿春什么時候離開的?”

“去年9月,讓秋萍的家人領走了。”

“你舍得他走?”

“不舍得也得舍得。這里生活太差……”

他不知道,正是因為阿春的回國,我們才發現了宋秋萍的線索。根據辦案單位的調查,逃犯宋秋萍的前夫去年從泰國領養了一個男孩兒,而這個男孩兒竟然就是宋秋萍與前夫所生的孩子。辦案人員順藤摸瓜,終于打聽到,宋秋萍在泰國意外死亡了。但僅憑一紙死亡證明,不能認定她已經去世。“獵狐”緝捕隊在追逃過程中,曾經遇到過逃犯使用虛假的死亡證明企圖蒙混過關的情況。于是我和同事們一起來到泰國,圍繞一張死亡證明展開調查。

“秋萍是什么時候去世的?”我問。

“去年2月24日。”納瓦說出了準確的時間。

“她的葬禮在哪里辦的?”

“在村旁的寺廟里。”

“她的家人參加了嗎?”

“沒有,當時我不知道怎么聯系他們。葬禮之后,我才從秋萍的遺物中找到了她家人的電話。去年4月,秋萍的父母和哥哥找了過來。”

“他哥哥?叫什么名字?”

“忘記了,他個子很高,戴著眼鏡,說話很有禮貌。”

我從包里拿出一張照片:“是他嗎?”

納瓦壞了一只眼,拿著照片端詳了半天,才點了點頭:“是他。”

我不清楚納瓦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在故意回避。這個男人就是宋秋萍的前夫。“是他帶走了孩子?”

納瓦點頭。

“你放心阿春跟他們走?”

“放心……”納瓦回答得很勉強,“我能從他們的眼睛里看出,他們和我一樣,都愛這個孩子。我不能耽誤了阿春的前途。”

正在我們交談之際,一輛破舊的農用車開到了納瓦家的門口,一個赤裸上身的泰國男子對納瓦大聲說著什么。

“對不起,你們要等我一會兒。”納瓦指了指門前堆積的化肥。

生活就是這樣,即使回憶再不堪,也總會被現實的喧囂掩蓋。我和林Sir沒有坐視不管,也站起來幫納瓦搬運化肥。納瓦很吃力,他老了,眼睛不好,身體也佝僂著。面對生活的壓力,他已經力不從心。

我觀察著他,分析著他說的每一句話。作為一名警察,我肩負著查清事實的使命。如果宋秋萍是詐亡,那我一定會協同泰國警察,竭盡全力將其抓獲歸案,讓她接受法律的懲罰。如果她真的去世了,我也要收集到足夠的證據。在與納瓦的交流中,我一直努力拋開心中的感性和憐憫,試圖去審視他內心的真實。為了避免自己的武斷,我又給自己設置了一個心理屏障,假設納瓦是一個演技天衣無縫的高手,他一直在以弱者的姿態博取我的同情。只有這樣,我才有繼續剖析追查的理由。但納瓦的表現無懈可擊。

搬完化肥之后,我又進行了一些詢問,時間已經到了中午,我和林Sir借故離開。納瓦帶著小兒子,一直把我們送出村子。

在車上,我和林Sir一直沒有說話,車里的氣氛有些凝重,車速也不像來的時候那樣“兇猛”。納瓦的敘述讓我的心里沉甸甸的,像一塊浸滿了水的海綿。

“太慘了。人哪,千萬不要犯罪。”林Sir感慨。

“是啊,千萬不要犯罪……”我深有同感。

“現在我們去哪兒?”林Sir問。

“去找一下開死亡證明的地方,我們需要繼續核實。”

我們驅車到了泰國內政部登記死亡的機構,調出了宋秋萍的死亡證明。死亡證明與她前夫提供給國內公安機關的一模一樣,可以認定不是偽造。之后我們又到了開具死亡證明的醫院進行調查,找到了曾經搶救宋秋萍的醫生。經過辨認,醫生認定了這個中國女人搶救無效后死亡的事實,并提供了當時的診斷記錄。

查到這里,宋秋萍的死亡基本沒有疑問了。但我覺得還不夠。除了冷冰冰的證據材料之外,我還想找到另外的見證人。傍晚,我和林Sir又找到了納瓦住在曼谷的遠房表哥昆泰。

昆泰是一名律師,他在律師事務所里接待了我們。他穿西裝、打領結,今年雖然六十多歲了,但保養得很好,言談舉止莊重得體,與納瓦顯然是生活在兩個世界的人。

林Sir說明了來意,昆泰直言:“是我給她辦的泰國居留權,同時也為他們的孩子阿春辦理了泰國身份。”

“他們是真實的夫妻關系嗎?”我問。

“剛開始不是,后來是了。”昆泰一邊說一邊點燃了煙斗,“宋秋萍不是一個簡單的女人,她是在利用納瓦。2006年的時候,宋秋萍懷著身孕,走投無路,才找到納瓦,希望可以在孩子出生前獲得泰國的居留權,同時幫孩子辦理泰國身份。納瓦太善良了,沒有讓宋秋萍付出任何代價就幫助了她。但由于宋秋萍的身份不合法,納瓦找我幫忙。我一直不同意他們結婚,但看納瓦這樣……”

“你幫他了?”我問。

“幫了,納瓦一輩子都沒求過我一次,我不能不管。”

“你辦理的手續合法嗎?”

昆泰沉吟片刻,用律師的方式回答:“我盡量做到合法。”

“謝謝您的坦誠。”我對他的說法表示理解,“宋秋萍是什么時候去世的?”

“去年2月,因為觸電身亡。”

“醫院搶救的時候你在場嗎?”

“我沒有去,但參加了她的葬禮。”昆泰說,“你們是懷疑她死亡的真實性?”

“我們只是核實。”我沒有正面回答。

“她確實已經死了。”昆泰嘆息,“葬禮上,只有我和納瓦……無論這個女人曾經是個什么樣的人,這種結局也很可悲了。”

“葬禮后,阿春被宋秋萍的親屬接走了?”

“是的,宋秋萍的父母和前夫來了,接走了孩子。”

“孩子回國的相關手續,也是你協助辦的?”

“因為來的是阿春的親生父親,所以孩子跟他走還是安全的。而且納瓦現在的這種狀態,孩子跟著他也不會有什么未來。”

“納瓦知道來的人是阿春的生父嗎?”

“不知道,也希望你們對此守口如瓶。他是虔誠的佛教徒,太過善良,雖然屢屢吃虧,卻活得問心無愧。我不想再傷害他。”

臨走時,昆泰突然問我:“她是個逃犯嗎?”

我猶豫了一下,沒有回答。

“好,我知道了,謝謝。”昆泰說。

回程的路上,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林Sir打開車里的音響,選了一首輕松的歌曲。這一天的心情有些沉重,逃離與死亡似乎成了關鍵詞。面對納瓦的善良,秋萍的欺騙反而軟弱無力,但她曾經的罪惡卻也波及到身邊的親人和無辜的孩子。我翻開案卷材料,上面清晰地寫著——

宋秋萍,女;罪名:貪污;身份:國家工作人員;罪行:2001年至2006年間,利用職務便利貪污公款七十萬元,系中紀委公布的百名紅色通緝令逃犯之一。

七十萬元,逃亡九年,客死他鄉……我看著窗外的街景,在曼谷這個熙攘的國際大都市里,無論是達官顯貴還是平頭百姓,人來人去,并不顯得有多么重要。但對于家人來說,每個人卻都是無法替代的。

第二天,我們再次找到納瓦,告訴他此次的調查已經結束,我們已經證明了阿春的身份,他可以在中國入籍。納瓦很高興,要請我們吃飯,他始終不知道我們調查的真正目的。我留下了他小兒子的幾根頭發,以便在回國后與阿春的DNA進行比對,證實他們為同母所生。

工作全部結束的時候,我拿出身上的五百美元給了納瓦,又買了一個新書包,叮囑他要盡可能送小兒子去上學。林Sir受到感染,也掏出了自己的錢包。納瓦的感情終于決堤,哭泣著感謝,又反復地說,如果阿春在中國生活得不好,隨時可以回來,由他繼續撫養。我沒有再去安慰他,作為一名警察,調查這個案子時,我心中的脆弱已經暴露得太多了。

我們圓滿完成了任務,證實了一個迷途女人糟糕的人生。曼谷郊區的天很藍,空氣很好,我打開車窗,深深地呼吸,那是田野的味道。我突然覺得,能善良平安地生活,也許才是最好的人生。

淚灑阿根廷

5月的布宜諾斯艾利斯下著小雨,不遠處河畔蔚藍的湖面泛起微瀾,一場落雨將城市洗刷得更加清新。石玫搖開車窗,用手接著雨水。

她是公安部“獵狐2015”行動辦的成員,負責宣傳和勸返工作。在去年的“獵狐2014”行動中,她所在的團隊以新聞工作作為緝捕工作的輔助和支持,大力宣傳《敦促在逃境外經濟犯罪人員投案自首的通告》,以達到“不戰而屈人之兵”的目的。剛剛她又接到了一個緊急任務,赴阿根廷勸返外逃經濟犯罪嫌疑人陳國柱(化名)和于雷(化名)。

2015年春節前,行動辦接到了一個越洋電話,指名點姓地要和石玫通話。對方是潛逃阿根廷十年的經濟犯罪嫌疑人陳國柱。陳國柱是在報紙的文章中知道石玫這個名字的,來電的目的就是詢問投案自首的政策。石玫協同辦案單位的民警耐心解釋政策,終于讓陳國柱鼓起了投案自首的勇氣。但他執意要求石玫和辦案單位的民警來阿根廷見面。石玫立即向緝捕隊長文小華匯報。文小華再三考慮,認為赴阿根廷開展工作很有必要,第一是要當面做通陳國柱的工作,令其回國投案;第二是要加強與阿根廷執法部門的協作,全力推進對其他在逃經濟犯罪嫌疑人的工作力度。

于是,石玫在最短的時間內辦好出國手續,和辦案單位的民警一起踏上征程。

北京與阿根廷有十一個小時的時差,阿根廷的中午,是祖國的凌晨。時差的顛倒讓石玫有些打不起精神,無論是誰,也禁不起這長達三十個小時的長途奔襲。

“李警官,陳國柱的態度怎么樣?”石玫問道。

李警官不到四十歲,儒雅穩重、文質彬彬,他是公安部派駐阿根廷的警務聯絡官,到任后為推動中阿警務合作做出了積極貢獻。剛剛結束的中阿警方會談非常成功,阿方表示會全力配合中國的“獵狐”行動,嚴厲打擊跨國逃犯,石玫又將最新的“獵狐”名單通過李警官交給阿方。

李警官把眼鏡向上推了推:“陳國柱的態度很好,在你與他通過電話之后,表現得也很積極,同時還做通了他身邊朋友于雷的工作,讓他一起投案。石玫,你這個宣傳官可真是不簡單啊,出手就一箭雙雕。”

“您可別這么說,案件的成功推進主要是靠您的努力,我們行動辦主任特意讓我向您致謝呢。”石玫說的并不是客氣話,在阿根廷這樣的南美洲國家開展工作,如果沒有警務聯絡官的大力配合和強力推進,是很難有突破的。在她來阿根廷之前,李警官已經多次與陳國柱接觸了。

“除了陳國柱和于雷,錢超平(化名)在阿根廷有線索了嗎?”石玫問。

“還沒有。”李警官搖搖頭,“經過調查,雖然錢超平有入境記錄,但并沒有在阿的線索,同時也沒有發現他有出境記錄。我想,不排除他偷渡出境的可能。”

他們所說的錢超平,2007年因職務侵占四百萬元人民幣被警方通緝,潛逃阿根廷后銷聲匿跡。石玫此次帶隊出征阿根廷,不但肩負著勸返陳國柱和于雷的工作,還要全力推進錢超平案的進展。

阿根廷曾是西班牙的殖民地,首都布宜諾斯艾利斯風景宜人、氣候舒適,但經濟情況卻不是很好。連年的經濟下滑導致失業人口暴增,讓這個曾經的南美經濟強國一蹶不振,街頭的商業也顯得冷清,唯有足球依然讓這個城市的人民充滿熱情。

阿爾貝托.J.阿曼多運動場是博卡青年隊的主場,當地人都稱之為“糖果盒運動場”。一群博卡青年隊的球迷正坐在卡車上游行,他們揮舞著球隊的旗幟,狂熱地高喊著,為心愛的球隊鼓勁。按照李警官的說法,布宜諾斯艾利斯的人口如果按照性別分,可以分為男人和女人;如果按照球隊分,可以分為博卡青年隊的球迷和河床隊的球迷。阿根廷人對足球的熱愛可見一斑。

“咱們快到了,陳國柱的小店就在前面的街口。”李警官說。

“一會兒見到陳國柱,您可要唱‘紅臉了啊。”石玫笑笑說。

“放心,一切聽你安排。”

阿根廷的經濟雖不景氣,但居民們卻過得悠閑自得,每天早晨九點上班,不到五點就收工回家。只有華人在店鋪中兢兢業業、早出晚歸,像螞蟻一樣勤勞。

陳國柱在運動場附近經營著一個小賣店,不到十平方米的面積傾注了他全部的心血。在逃亡到阿根廷之后,他為了謀生,幾乎干遍了所有的苦活累活。他早已不是當初那個縣城里被人尊敬的陳老板,而是一個躲藏在城市縫隙中的逃犯。一念之差,天堂地獄。他時常在夜晚失眠時自問,為什么自己當初為了那區區的五十萬元就走向了深淵。

還好,“獵狐”行動讓他獲得了一次戰勝自己內心恐懼的機會。在反復權衡下,他終于撥通了“獵狐”行動辦的電話,要投案自首。

石玫見到陳國柱時,他正在和一個外國游客為一件足球隊服討價還價。陳國柱四十歲出頭,不到一米七的身高,長得圓胖,舉手投足顯得靦腆。小店門前掛滿了博卡青年隊與河床隊的隊服,讓人看了覺得有點兒“立場不分”。游客最終沒有購買,陳國柱顯得很沮喪。這時,李警官走到他面前:“河床隊的隊服多少錢?”

陳國柱一看是他,有些意外:“李……李警官……”

“這是公安部‘獵狐辦的石玫警官。”李警官介紹道。

“啊,石警官,您好。”陳國柱猶猶豫豫地伸出手。

石玫大方地與他握手:“生意不錯?”

“嗨,不好,不好。”陳國柱搖頭。

“咱們找一個清靜的地方談談?”石玫問。

“可以,可以。”陳國柱點頭,“小于,石警官來了,您先去,我關了店就到。”陳國柱對著小店里面喊。

話音未落,一個小伙子走了出來,精瘦,高個兒,皮膚黝黑,看樣子也就二十七八歲。

“石警官好。”于雷說話比陳國柱大方很多。

“你是于雷?”石玫問。

“是的。”

“你和陳國柱是什么關系?”

“他是我老板,我給他打工。”于雷用手撓頭,不好意思地笑。他的心態倒十分輕松。兩年前,于雷因為信用卡詐騙十萬元,攜女友潛逃到阿根廷。“我特別盼望你們來,我在這里實在是待夠了。”

街口一側的咖啡廳里,燈光昏黃,細雨輕輕敲打著窗戶。石玫用一杯咖啡暖手,像個大姐姐一樣與于雷交談。

“當初為什么要逃?”石玫問。

“哎,當時就想一走了之,欠了人家的錢還不上,自己也沒臉留在老家了。”于雷說。

“你到底欠了多少錢?”

“一共……”于雷想了想,“二十多萬吧。”

“這么多錢?你都干了什么?”

“嗨……”于雷把頭垂下,“都花了,什么也沒留下。給女朋友買衣服、買包了,自己泡夜店了。”

“你透支的那十萬元呢?”

“也花完了……我是沒辦法才給陳老板打雜的,得生活啊……”于雷臉上露出了與年齡不符的愁容。

“你在家鄉欠下的債務,你父母已經還清了。”石玫說。

“什么?”于雷有些吃驚,“他們哪兒來的這么多錢?”

“是你家人和朋友籌集的,為了救你。”

“哎……”于雷低下頭,“我對不起他們啊……”

他是在得知陳國柱要投案自首后,主動要求一同投案的。“在阿根廷的這些年啊,我真是知道在家的好了。在這里誰都不認識,外國人也不拿咱們當回事。我沒什么文化,只能靠打零工維持生活,女朋友跟著我受罪,爹媽在家里也沒人照顧,我真不算是個男人……后來我認識了陳老板,他人還不錯,在他店里打工,他很照顧我。聽說他要回國自首,我就想好了,也和他一樣,主動自首,爭取從輕。”

“好,你已經做出了明智的選擇,亡羊補牢,為時未晚。”石玫說。

這時,咖啡館的門被推開,陳國柱猶猶豫豫地走了過來,說不出臉上是什么表情,滿臉不知是雨水還是汗水。

“石……石警官……”他手足無措。

“坐吧,有話慢慢說。”石玫善于做思想工作,把語氣放得很溫和。她轉頭看了看于雷,“小于,你先走吧,我單獨和陳老板談談。”

于雷知趣地站起身來,離開了咖啡館。

“你緊張什么?”李警官在一旁問。

“我……沒……沒緊張啊……”

“沒緊張怎么出這么多汗啊?”石玫拿出幾張紙巾遞給陳國柱。

陳國柱趕忙擦了把臉。石玫默默地看著他,思量著他緊張的原因。

“來到這里多少年了?”石玫問。

“十年了。”陳國柱說。

“寧愿在這里賣衣服,也不想回國?”

“想啊……想……”陳國柱嘆了口氣,“但是不敢回去啊,怕判刑,怕遭罪。”

“在這里不遭罪?”

“在這里……”陳國柱無言以對。

窗外響起了球迷的吶喊聲,那輛滿載著球迷的卡車駛到了附近。

“十年了,你融入這里的生活了嗎?”石玫問。

“沒有,我和這里的大多數華人一樣,就算再埋頭苦干,也融入不了當地的社會。我們都是外來者,只能生活在華人的圈子里。”

“所以,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的華人都在一個圈子里?”

“是的,這個圈子很小。”陳國柱點頭。

李警官側目看著石玫,心里明白,石玫表面上是與陳國柱談心,實則是引他說出更多的情況。

“怎么來的阿根廷啊?”石玫問。

“偷渡,通過蛇頭。”

“在當地有身份嗎?”

“有‘紅卡,花錢辦的。”

“這次怎么想到的投案自首?”

“這次……從你們去年搞‘獵狐開始,我就特別關注這方面的新聞,我想……給自己一個機會……”

“看過自首通告了?”

“看了,認真地看了。”

“知道從輕的條件嗎?”

“知道,自首、挽回經濟損失和揭發檢舉。”

“你這次能符合幾條?”

“我……”陳國柱猶豫了一下,觀察著石玫臉上的表情。

“你符合自首一條,但其他兩條,你還沒爭取。”石玫說。

陳國柱一時語塞。

石玫看火候差不多了,繼續說:“陳國柱,你這次能投案自首,可以說是明智之舉。在我來之前,你也主動找李警官談過,希望能得到從輕處理。這么多年了,你也該想明白了,不需要我提示你什么。就好比你勸于雷和你一起自首一樣,這不是在害別人,而是在給他們機會,在做好事。”

“懂……我都懂……”陳國柱說。

石玫雖然這么說,卻并不掌握陳國柱和于雷以外的其他情況,她只不過是在看到陳國柱滿頭大汗的緊張樣子之后,突發靈感,覺得陳國柱身上肯定還隱藏著別的秘密。

李警官知道該自己的“紅臉”出場了,他加重語氣:“陳國柱,你要清楚,我們不是在和你談判!說與不說你自己衡量,但我希望你能做出清醒的選擇,畢竟這是你回國前的最后一個機會!”

陳國柱全身震了一下,眼睛直直地盯著李警官,良久才說:“那……我說出一個人的情況,你們……能不能為我保密?”

“當然,這是我們的紀律。”李警官回答。

“我……我還知道一名逃犯……他已經逃亡八年了……”陳國柱輕聲說,“他叫林勇……”

石玫的印象里,在逃阿根廷的逃犯名單中并沒有叫林勇的人。她在約見陳國柱后,立即致電緝捕隊副隊長雷鳴,要求查詢林勇的相關情況。

據陳國柱的供述,林勇年齡在四十歲左右,福建人,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的一個華人商會工作。雷鳴調出了在逃阿根廷所有逃犯的詳細情況,根據比對,得出了一個令人驚喜的結論:林勇很有可能就是在逃阿根廷的重犯錢超平。

但在石玫讓陳國柱辨認錢超平的時候,陳國柱卻犯了難。他只見過林勇一次,對他的印象不深。林勇這個人很神秘,不參加華人聚會,陳國柱只是在最近一次和商會的岑總聊天的時候,才知道林勇可能也是逃犯。事不宜遲,找到岑總是獲取林勇信息的關鍵。

傍晚,雨停了。布宜諾斯艾利斯的探戈一條街上歌舞升平。一對阿根廷男女在室外的舞臺上翩翩起舞,圍觀的人群不斷發出喝彩。

在華人商會的辦公室,石玫和李警官見到了岑總。陳國柱和其他“獵狐”隊員沒有上樓,在車中等候。

岑總六十多歲的年紀,保養得很好,顯得比較年輕。他禮貌地同兩人握手:“兩位警官,我能幫上你們什么忙嗎?”

“我們想找您打聽一個人。”李警官說。

“誰?”岑總問。

“林勇。”李警官回答。

“他啊……”岑總舉目看著李警官的眼睛。

“怎么了?”李警官問。

“嗯……”岑總猶豫了一下,“你們是聽陳國柱說的吧?”

“是陳國柱告訴我們的。”石玫知道,這時隱瞞已沒有意義,索性開門見山。

“我只對他一個人說過。”岑總笑笑。

“你為什么要對他說?”石玫問。

“我知道他要投案自首了,就借機告訴他。我了解他,知道他會對你們說,我也想讓你們知道。”岑總給出的答案很復雜。

“為什么要這樣?”石玫皺眉。

“我也是沒有辦法。我是商會的領導,不能出賣自己的人。但……”岑總停頓了一下,“看了你們發的通告之后,我認為這對于林勇來說,是一個難得的機會。”

“這是他自己的意愿嗎?”

“我還沒有完全做通他的工作,所以在等你們到來,親自跟他溝通。”

“你是想幫他?”

“是的,我必須要幫他。”

“為什么?”

“因為……他是我的司機。”

岑總來阿根廷已經整整三十年了。他文化水平不高,年紀輕輕就出國打工,一步一步從最底層打拼上來,雖然背井離鄉,但對祖國的熱愛不減。與他的交談中,石玫甚至覺得,華僑對于祖國的熱愛甚至遠遠超過了國內的某些人。

石玫拿出了錢超平的照片,“是他嗎?”

岑總戴上花鏡看了片刻:“是,你們知道他在這里?”

“當然,我們和您一樣,是在給他機會。但被抓獲和投案自首的結果截然不同。”石玫說。

八年前,錢超平在家鄉的一個信用社里任主任。他當時意氣風發,準備干一番事業,但一直苦于沒有途徑。當時正值中國股市的牛市,錢超平為了獲得暴利,擅自將信用社的幾百萬元款項挪到自己名下,炒作股票。卻不料遇到了中國股市的“滑鐵盧”,大盤從6000點一路狂跌,大幅跳水,錢超平的投資損失慘重。面對高達四百萬元的虧空,錢超平無力回天,最終選擇了逃亡。他的一個朋友在國外做生意,錢超平先是投靠了這個朋友,又輾轉多地,最終來到了阿根廷。

石玫本想把錢超平約到中國使館見面,但錢超平卻執意不肯。于是,在錢超平的要求下,石玫和李警官到他指定的地點見面。兩個人再次來到了探戈一條街。

夜色朦朧,時間已經到了晚上九點,探戈一條街依然熱鬧非凡。阿根廷人的夜生活開始了,足球、啤酒、縱情的舞蹈,成為了世界的主題。

石玫和李警官等了半天,還不見錢超平的身影。他們知道,錢超平還在猶豫。這時,一個身影從欄桿后出現了,石玫側目,正是錢超平。

錢超平四十歲,長得很英俊,穿著一件黑色T恤,隱藏在黑暗中。他選擇的會面地點有一道長長的金屬圍欄,此刻,他正站在圍欄的另一邊,與石玫和李警官保持著距離。

“你是錢超平?”石玫問。

“是的。”錢超平沒有再用林勇的身份偽裝自己。

“你愿意投案自首嗎?”

“我……”錢超平顯然還沒有下定決心。

“如果還沒想好,為什么要見我們?”

錢超平呆呆地看著石玫,良久才說:“我確實想過投案自首,但是現在自首通告已經過期了,我不知道還有沒有從輕的機會。”

“我們已經做了說明,今年可以繼續沿用通告的精神。這一點你不必顧慮。”石玫說。

“這是你唯一的出路!”李警官再次扮演“紅臉”,“境外追逃這件事,我們不是今年搞一下,明年就不搞了。‘獵狐行動不但會有2014、2015,還會有2016,我們會一直進行下去。我們已經對你發布了紅色通報,即使你不投案自首,我們也會在阿根廷警方的協助下,對你進行緝捕。這個情況你要明白。”

“我自首了,會有什么好處嗎?”錢超平皺眉,向身后的黑暗退了一步。

“沒有好處,只有機會,重新開始的機會。你已經浪費了八年最美好的人生,你還想繼續浪費下去嗎?你已經到了不惑之年,你還有多少時間可以逃避、可以浪費?”石玫一字一句地說。

錢超平深深嘆了一口氣:“像我這樣的,回去要判多少年?”

“緝捕你是我們的任務,審判你是法院的職責。我不可能對你說不負責任的話。但有一點我可以告訴你,只要能自首、退贓,就能獲得從輕的機會。”

“我要好好考慮一下,可以嗎?”錢超平試探地問。

“你可以好好考慮,我們給你時間。離開這么多年了,也該回去給父母一個交代了。”李警官這回唱的不是“紅臉”。

提到了父母,錢超平就有些動容了。他沉默著,世界也仿佛沉默了。終于,他嘆了口氣,緩緩走到欄桿前,路燈照亮了他的愁容。

“我一直很痛苦,雖然逃了這么多年,但每次在夜里醒來,總是不知道身在何處。謝謝你們,能給我機會。”說完,他緩步繞過長長的圍欄,走到了石玫和李警官面前,“我跟你們回去,贖清罪孽,從頭再來。”

不遠處舞臺上的男女依然在舞蹈。靚麗的女孩兒,英俊的男孩兒,動作奔放,在強烈的節拍下釋放著青春的活力。最真實的幸福來源于心底的自由。人這一生,到底有多少可以肆意揮灑的時間?又有多少可以擁有的幸福年華?人們總在拼命追逐、努力獲得,卻往往收獲了很多,失去的更多,青春、健康、不可復制的真實自我……失去的一切不可能重來,而剩下的生命和機會卻越來越少。

錢超平久久望著那里,一言不發。布宜諾斯艾利斯的月亮很美,卻怎么看也不是家鄉的模樣。

“獵狐”緝捕組與特別行動隊(上)

戴濤近期開始熱衷于沉香,每天不是研究“密度好不好”,就是琢磨“沉水不沉水”。就連上飛機的時候,還在網上和商家聊天。這讓季旺覺得不可理解。

“戴哥,最近你怎么對這玩意兒感興趣了?”季旺三十多歲,是“獵狐”緝捕隊的新成員。他不僅是碩士高材生,還有著多年基層工作經驗,可謂文武兼備。

“咱們既然去印尼,還不琢磨琢磨當地的特產。我在那里有個朋友,到了以后咱們一起去找他。”戴濤一邊將行李拉上舷梯一邊回答。

“朋友?我怎么沒聽您說起過啊?”

“到了以后你就知道了。”戴濤笑笑,故意賣了個關子。

此次赴印尼的緝捕組一共由五人組成,除了戴濤和季旺,還有三名辦案單位的同志。此次任務艱巨,在臨行之前,行動辦的劉主任和緝捕隊長文小華再三叮囑組長戴濤,要盡全力將要犯沈宏偉和江平(均為化名)抓獲,同時積極推動在逃印尼其他逃犯的緝捕工作。

沈宏偉涉嫌合同詐騙五百余萬元,五年前潛逃境外,而江平則因非法吸收公眾存款一億兩千余萬元潛逃了三年有余。兩個人都是逃亡多年的老狐貍,緝捕難度可想而知。可誰知都到了這個時候,戴濤卻在想著“沉不沉水”的沉香手串。季旺不明白他這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

到達雅加達的時候,正是中午。緝捕組雷厲風行,立即投入到工作之中,在使館的大力配合下,與雅加達警察局取得聯系。

雅加達警方對中國的“獵狐”行動非常重視,鑒于此次任務重大,特意安排了刑偵局最精銳的力量特別行動隊配合。特別行動隊的主業是防暴反恐,是負責雅加達重大暴力案件、恐怖案件的特種警察,行動力超強。隊長杰瑞一出場,就氣勢逼人。他身高一米八左右,年齡和戴濤相仿,不茍言笑。

“你好,這次要靠你們配合了。”戴濤與杰瑞握手。

“不客氣,有逃犯出現在我們的國家,緝捕他們是我們的分內之事。你們就等好消息吧。”

杰瑞說得客氣,但戴濤卻聽出了另外一層意思。他早就有所耳聞,特別行動隊的警察都是精英,不免恃才傲物,在合作中非常強勢。對待這樣的合作伙伴,必須展現出我方的實力,才能贏得尊重。戴濤笑了笑:“謝謝,我們一起努力!”

下午兩點,在杰瑞的辦公室里,戴濤撥通了那個一直在網上閑聊的商戶的電話,但打了多次,那商戶卻并不接聽。季旺疑惑,走到戴濤身旁:“戴哥,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戴濤問:“咱們要抓的人是誰?”

“沈宏偉和江平啊。”季旺回答。

“嗯,剛才跟我在網上聊天的商戶,很有可能就是沈宏偉。”

季旺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來之前,辦案單位提供了重要線索,說沈宏偉在網上經營沉香手串的批發生意,于是通過‘閑聊的方式獲取了他的IP地址,經過技術比對,發現他就隱匿在雅加達。所以……”戴濤笑道,“我這一路上的‘不務正業,實際上是在認真工作啊。”

季旺也笑了:“我說呢,戴哥怎么就無緣無故迷上沉香了。”

戴濤將此情況告知杰瑞,希望他協助開展下一步的工作。不料杰瑞卻不以為然。他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后,嘴里叼著煙斗:“就算你的情況準確,但雅加達這么大,做沉香生意的商戶不計其數,他的具體位置又在哪里呢?”

“呵呵,我們既然鎖定了他的位置,當然不會只有這一條線索。”戴濤說,“他現在就在雅加達的海邊,我想,憑著你們超強的工作能力,協助我們緝捕他應該不是難事。”

“海邊?”杰瑞驚訝,“你們是怎么知道的?”

“我們國內有著強大的情報信息系統。”戴濤走到他的辦公桌前,拿出手機,“這些圖片會幫助我們離他更近。”

手機上是一些風景照,杰瑞疑惑地看著戴濤:“這是……”

“這是沈宏偉所在工廠附近的景象。”戴濤指著手機屏幕,“這里是他工廠內部的照片,這里是門口的景色。特別是這個,”戴濤突出重點,“在工廠附近,應該有一座一直伸到海里的棧橋。”

杰瑞邊看邊點頭:“嗯,戴Sir,你們的工作做得很扎實,不像有些國家的警察,來了兩手空空。我看這樣吧,你們繼續保持與逃犯的聯系,我們馬上進行搜索定位,力爭盡快把他抓獲。”

杰瑞果然是做事的人,看到有準確的線索,便立即進入戰斗狀態。他叫來特別行動隊的情報人員,僅用了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便鎖定了沈宏偉藏匿的大概位置。之后組織了十名隊員,準備前往緝捕,卻沒有和中方協同作戰的意思。

戴濤立即提出質疑:“杰瑞,緝捕行動我們也得去。”

“你們不用去,在辦公室里等我們就行。放心,我們是最專業的,一定會將逃犯成功緝捕。”杰瑞的語氣不容置疑,說完就要帶著隊員出發。

戴濤看杰瑞做事很“硬”,就換了種方法。“我們和你們一起去,不會妨礙你們執法。我們熟悉中國人的思維方式,辨認嫌疑人也方便,有什么情況可以及時處理。”

在戴濤的反復要求下,杰瑞才同意和中方一起行動。

在境外緝捕工作中,雖然執法主體是所在國警方,但偵查方向和工作計劃卻應該堅持“我方為主”,這樣才能有效推進工作進展。面對杰瑞的這種態度,戴濤決心用敬業的工作精神,贏得他們的支持與信任。

在行動前,季旺把幾套照片分發給行動隊員們,其中既有目標地點附近的風景照片,也有沈宏偉的近照。特別行動隊出馬果然不同,四輛越野車猶如下山猛虎,在路上風馳電掣,迅速到達指定地點。杰瑞讓四輛車分頭沿海尋找。他和戴濤、季旺同乘一車,以一百二十邁的時速在海邊狂奔,同時不停地通過對講機詢問其他行動組的進展。

“戴Sir,他的工廠現在還沒下班?”杰瑞問。

“沒有,我正在跟他聊著,他說工人下班一般在晚上六點鐘,他平時就在工廠里住。”

杰瑞再次聯絡隊員,詢問搜尋進度。不久,一條線索便反饋回來。杰瑞把手機遞給戴濤:“看看我們的成果。”

手機屏幕上,一個行動隊員正站在一座深入海中的棧橋上。戴濤興奮起來:“找到了?太棒了!”

杰瑞得意地點點頭,他很享受這種被認可的感覺。

四輛越野車陸續到達棧橋旁,大家聚在一起研究行動方案。棧橋附近就是一條酒吧街,熱鬧非凡,附近有幾個居住小區。戴濤判斷,沈宏偉居住的小區應該離棧橋不遠。在一次網上聊天時,對方說剛剛出去叫了外賣,十分鐘就送到了。以此判斷,沈宏偉所在的地點應該在酒吧街周邊一公里范圍內。

杰瑞對此表示認可,立即命令行動隊員以棧橋為起點,以照片中的景物為參照,向周邊輻射摸排。半個小時后,緝捕組鎖定了一個小區深處的一座二層小樓,小樓旁有一個池塘,和戴濤提供的照片一模一樣。戴濤和杰瑞站在小樓前觀察,依稀聽到里面有磨具運轉的聲音。兩個人對視了一下,點了點頭。

杰瑞讓一名行動隊員上前敲門,很快里面便有了應答。“誰啊?”里面的人說著印尼語。

“我是來買沉香的。”行動隊員回答。

“哦,你等一下。”一個印尼男子打開房門,“你們是誰介紹過來的?”

“朋友介紹的,”杰瑞含糊地回答,“你們這里有上檔次的沉香嗎?”

“有啊,進來看看。”印尼男子非常熱情,引著杰瑞、戴濤和季旺一前一后走了進去。

二層小樓有一個小院,里面堆放著不少沉香的原料,兩個工人正在打磨加工,空氣中彌漫著木屑的味道。

“你是老板?”杰瑞問。

“我不是,我們老板不在,您如果要購買的話,我就可以做主。”印尼男子回答。

“我們買的量大,要和你們老板談談。”杰瑞說。

“你們要多少?”

“先不說量,先說說價格……”杰瑞和印尼男子討價還價,許多有關沉香的術語都來自戴濤的臨時培訓。

戴濤和季旺則趁機進屋觀察。一樓和院外一樣,也堆放著貨物,而通往二層的樓梯卻很干凈。戴濤剛想上二樓,卻被身后的印尼男子叫住:“對不起,二樓是我們的宿舍。”

戴濤歉意地笑笑,拿出手機,再次通過網絡給對方發信息,屋里的一臺電腦突然響起了提示音。印尼男子馬上跑了過去,轉眼間,戴濤的手機便收到了回復。

這下壞了!大家的心情瞬間跌落谷底,難道不是沈宏偉在同戴濤聊天嗎?位置沒有錯,房間沒有錯,但人卻不對。杰瑞找了個借口,和戴濤、季旺走出了小樓。在即將離開的時候,戴濤用中文對印尼男子說了句“謝謝,下次再找你幫忙”,不料印尼男子卻聽不懂中文,表情茫然。

幾個人回到車里,杰瑞說:“戴Sir,從剛才的情況看,咱們掌握的線索是錯誤的啊。”

戴濤反復思索,覺得自己的判斷不應該出錯。因為根據網上聊天來看,對方肯定是個會中文的人,而剛才那個印尼人卻不會。戴濤說:“跟我聊天的肯定另有其人。也就是說,這棟房子里面除了剛才看到的三個人,肯定還有一個懂中文的人。”戴濤一邊說,一邊拿出手機,發現目標對象還在線上。

“好,那咱們就再觀察觀察。”杰瑞點了點頭。

緝捕組繼續在小樓前蹲守。面對印尼警察的質疑,戴濤頂著巨大的壓力。他知道這場攻堅戰不僅是“獵人”和“狐貍”之間的較量,還關乎著中國警察的榮譽。

過了晚上六點,一樓的印尼工人陸陸續續離開。六點二十分,剛才的那個印尼男子最后走出小樓,屋里已經漆黑一片了。杰瑞見狀也準備撤離,但戴濤卻要求再堅持一段時間。杰瑞有些不耐煩了:“戴Sir,屋里已經沒人了,咱們繼續等也是浪費時間。”

“能不能再等一個小時?”戴濤請求。以往的經驗告訴他,成功和失敗往往只有一線之隔,能不能抓住機遇、獲得成功,憑的就是堅持。

“會不會是因為你在網上與他聊得過于頻繁,驚動了他?”杰瑞問。

“不會,我和他聊天時使用了十多個不同的用戶名。”接著,戴濤說了自己的分析。最后一個工人離開之后,戴濤繼續通過網絡與對方溝通,而對方的聊天賬號在最后一個工人走后五分鐘左右才退出登錄。這說明屋里還有別人,小樓的二層可能有人居住。

戴濤的分析說服了杰瑞。他嘆了口氣:“那好,咱們就再蹲守一個小時。”

時間在流逝。黑暗中,戴濤看著面前靜謐的小樓,胸中像壓著一塊石頭。這時,二樓的燈光突然亮了,但轉瞬即逝,有人迅速拉上了窗簾。戴濤不禁輕呼一聲:“有人!”

杰瑞也發現了狀況。“戴Sir,你分析得沒錯!”

戴濤恢復了信心:“我判斷,屋里的人應該是想通過關燈鎖門的手段,讓外人認為屋里無人居住,他不想見到陌生人。”

“呵呵,這個人的行為真是越來越像逃犯了。”杰瑞伸出大拇指,“戴Sir,我服了你了。堅持,果斷!那下一步該怎么辦?”

“現在屋里雖然有人,但咱們依然無法確定里面的人是不是沈宏偉,如果貿然敲門,可能會打草驚蛇。我想……”戴濤抬手看了看表,時間剛過七點。“咱們能不能這樣……”

夜晚的海邊小區,除了酒吧街傳來的音樂聲,只有大海拍岸的韻律。這時,小區里突然傳來一陣激烈的爭吵聲,幾個年輕人用印尼語相互咒罵著、撕扯著,引起了小區保安和業主們的注意。圍觀人群開始聚集,還有許多住戶打開窗戶向外張望。幾個年輕人似乎是在酒吧街喝醉了酒,發起了酒瘋。但圍觀者又怎能想到,他們的真實身份,是雅加達警察局特別行動隊的警察。

戴濤、季旺和杰瑞密切注視著二樓的動靜,眼睛眨也不眨,生怕錯過任何一個細節。終于,機會來了!二樓的窗簾突然拉開了一角,一個中年男子打開窗戶,向外張望。大約半分鐘,他又關上窗戶,拉上了窗簾。

“就是他,沈宏偉,沒錯!”沉默許久的季旺突然發聲。

季旺在來“獵狐”辦之前,曾經當過多年刑警,不僅在取證、抓捕等方面都有著豐富的經驗,而且擅長“識人辨人”。

“這個人太瘦了吧……”戴濤心里有些沒底。照片上,沈宏偉鼻直口闊,濃眉大眼,身材敦實,但出現在二樓的這名中年男子卻身材瘦小。

“沒錯,就是他。”季旺堅持自己的判斷,“你看的是身材,我看的是相貌。人的胖瘦可能改變,但人的眼間距、發際線和五官比例卻不可能改變。剛才那個人的外貌,符合沈宏偉的全部特征。”

戴濤點點頭,轉頭對杰瑞說:“咱們可以行動了。”

杰瑞攤開手:“戴Sir,就憑剛才那么一眼,就能認定里面的人是逃犯?”

“可以,我相信季旺的判斷。”

“好,聽你的。”杰瑞說著,揮手招呼部下,“你們兩個,到房子后面守住;你們三個,拿著破門工具跟我一起上;你去把他們幾個叫回來,不必演戲了。”

特警們迅速行動,杰瑞帶著兄弟們來到小樓前,敲響了房門。“開門,我們是警察!”

喊了半天,里面卻沒有回應。戴濤知道,杰瑞的“先禮后兵”實際上也是一種試探。既然二樓確實有人居住,如果在杰瑞表明警察身份的情況下還不開門,就說明心里有鬼。同時,杰瑞的這個舉動也起到了告知的作用,如果屋內的人拒絕開門,警察就可以采取進一步行動了。

“開門!我知道你在里面,否則我們就強行進入了!”杰瑞又喊了幾聲,看屋里還是無人回應,果斷下達命令,“破門!”

身后的特警早就做好了準備,隨著“咚”的一聲巨響,門被撞開了。警察蜂擁而入,直奔二樓。不一會兒,那名中年男子便被帶了下來。此人年紀在四十歲左右,穿著一身睡衣,被帶到樓下后,驚魂未定,氣喘吁吁。

“叫什么名字?”戴濤上前問。

“我……我……”男人不由自主地搖頭。

“不知道?還是不想說?”

男人索性不再說話。

“搜!”杰瑞一聲令下,特警們迅速分成幾組開始搜查。很快,男子的護照被拿到了杰瑞面前。

“你叫沈宏偉?”杰瑞問。

“我……”男子看著杰瑞,知道無法再裝下去,只得點頭承認。

這時,一名特警把一沓材料遞給了杰瑞。杰瑞看了一眼,又遞給戴濤。戴濤接過材料,才翻看了幾頁,就眉頭緊鎖。這是一份印尼的入籍材料,在里面的申請文件中,沈宏偉的身份已經發生了改變。

“為什么躲在屋里不開門?”戴濤問。

沈宏偉又是一言不發。

“沈宏偉,現在擺在你面前的只有兩條路,一是配合警方,爭取從輕;一是頑抗到底,從嚴處理。你自己選擇。”戴濤的話擲地有聲。

沈宏偉又猶豫了一陣才說:“我當然選擇第一條,怎么配合你們?”

“說說這份材料吧。”

沈宏偉嘆了口氣:“這份材料是給一個代辦公司的,他們收了我五千美金,說可以為我‘造一個印尼身份。前段時間,就有一個人剛剛辦完。”

“是誰?你知道姓名嗎?”戴濤問。

“我……”沈宏偉欲言又止,“我說了,可以算是從輕的條件嗎?”

“可以,揭發檢舉也是立功表現。”

“是一個叫吳龍(化名)的,據說也是在國內出了事逃到這里的。”

這個名字戴濤很熟悉,正是此次來印尼要抓捕的逃犯之一。“他現在的身份是什么?”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沈宏偉搖頭。

“這個代辦公司的負責人是誰?”

“叫阿金(化名),是印尼的華裔。”

沈宏偉被押走后,戴濤、季旺和杰瑞立即研究下一步行動方案,最后決定由杰瑞出面聯系阿金。

杰瑞撥通了阿金的號碼:“喂,阿金嗎……啊,你好,我是從一個朋友那里要到你的號碼的。有件事想請你幫忙啊……嗯,咱們得見面聊,你看什么時間方便……好,明天上午十點,在獨立廣場,不見不散。”掛斷電話,杰瑞對戴濤說,“明天咱們一起去。”

戴濤笑了:“這次需要我們一起去了?”

“呵呵,戴Sir,你這是在怪我嗎?”杰瑞也笑了,“看來沒你們配合還真不行,咱們聯手,一定會無堅不摧!”

戴濤與杰瑞緊緊握手。他知道,面前印尼最精銳的警察部隊已經認可了我方的工作能力。他要率領“獵狐”緝捕組與特別行動隊通力配合,繼續擴大戰果。獨立廣場的戰斗,即將打響!

“獵狐”緝捕組與特別行動隊(下)

雅加達的獨立廣場上,游人如織。高聳的獨立紀念碑是雅加達市的標志建筑。戴濤、季旺和特別行動隊的警察們分散在人群中尋找著目標。杰瑞幾次撥打阿金的電話,卻無法接通。頭頂烈日炎炎,幾個人都是一身汗水。

“奇怪,難道是抓捕沈宏偉走漏了風聲?”戴濤輕聲問。

“不會,咱們的消息控制得很嚴,不可能有人知道。”杰瑞回答,目光卻并不看戴濤。

兩人繼續分頭尋找。按照約定,杰瑞和阿金應該在獨立廣場的民族獨立紀念碑附近見面。但已經超過了約定時間十多分鐘,阿金卻還是沒有露面。正在杰瑞疑惑之際,阿金的電話打了過來:“喂,你到了嗎?”

“我到了啊,你在哪里?”杰瑞問。

“你把手舉起來,我就能找到你。”阿金說。

杰瑞知道這個人很狡猾,不探清虛實是不會輕易露面的。于是便舉起右手,同時環顧四周。五十米開外,一個印尼男子向他走來。杰瑞沖他招了招手,兩人的距離漸漸拉近。隱蔽在人群中的其他便衣警察也逐漸縮小包圍圈。

戴濤和季旺距離較遠,眼看印尼警察就要動手了,季旺卻突然發現了問題:“戴哥,沈宏偉不是說過嗎,阿金有六十多歲,現在這個是不是太年輕了?”

戴濤也反應過來,面前這個印尼男子看年齡不過三十四五歲。不對!這個人不是阿金!戴濤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對方是在試探,如果現在出手,很可能前功盡棄。但他此時距離杰瑞太遠,根本無法阻攔。

“注意觀察周圍的情況。”戴濤話音未落,季旺已經開始行動了。

戰友之間的默契是非常重要的。如果來人是阿金為了避險而安排的,那么阿金很有可能就躲在附近。這時,特別行動隊的便衣警察已經動手了,那個印尼男子瞬間被撲倒在地。好奇是人的天性,周圍的游客被驚動,紛紛上前圍觀,只有一個穿藍色襯衣的男子向人群外疾行。

“戴哥,你看!”季旺的眼睛果然很“毒”。

戴濤立刻高聲沖杰瑞喊道:“別讓他跑了!”

杰瑞已經發現了蹊蹺,帶著兩名行動隊員追了上去,在那個藍衣人即將穿過馬路的時候將他攔了下來。杰瑞擋在他面前質問:“叫什么名字?”

“我……我……”藍衣人氣喘吁吁,不敢回答。

“我們是警察,拿出你的證件!”杰瑞厲聲命令。

藍衣人不敢拒絕,顫顫巍巍地拿出證件。這時,一個行動隊員押著剛剛抓到的那個年輕印尼男子過來了。“是不是他?”

“是,他才是阿金。”年輕印尼男子低下了頭。

阿金知道瞞不住了,戰戰兢兢地說:“我就是阿金,請問……你們找我什么事?”

杰瑞一擺頭:“找你什么事你自己應該知道,走,先去你的公司看看。”

阿金的公司離獨立廣場不遠,步行只有十分鐘的路程,在一座公寓樓里。杰瑞一進去就發現了一桌子的電話卡。

“怎么這么多電話卡?”杰瑞問。

“打電話用的啊。”阿金辯解。

“你們兩個人,用十個電話卡打電話?”

阿金無言以對。

“說吧,說了我給你機會,不說……”杰瑞停頓了一下,“后果自負。”

阿金頂不住壓力,猶豫良久,終于開了口:“是我給那個中國人辦的印尼身份。”

“哪個中國人?”杰瑞問。

“就是你們抓的那個中國人啊。”阿金十分狡猾,并不明說。

“你給多少中國人辦過身份?”

杰瑞問到了要害,這回阿金沒法含糊過去了。他交代,半年時間內,他為十余名中國人辦理了假印尼身份。在辦理手續的所有材料中,戴濤不但發現了沈宏偉的材料,還發現了逃犯吳龍的材料。看來沈宏偉確實沒說謊話。

“這個人現在在哪里?”戴濤指著吳龍的材料問。

阿金說:“我沒去過他的住處,材料上的地址我想一定也是假的。”

在戴濤和季旺此次來印尼執行緝捕任務之前,“獵狐”行動辦的劉主任和緝捕隊長文小華就再三叮囑,一定要全力緝捕沈宏偉和江平,而這個吳龍,正是和江平一起潛逃的同案犯。江平、吳龍等人在國內涉嫌一起涉案金額上億元的傳銷案件,受害人上萬名。案發后,江平逃往泰國,后又逃竄至馬來西亞、印尼……而吳龍身為江平的馬仔,很有可能和他在一起。只要找到吳龍,就有可能順藤摸瓜,緝捕江平。

“你和他還有聯系嗎?”戴濤繼續問。

阿金馬上明白了戴濤的意思:“只要你們給我機會,我就可以協助你們找到他。他辦理的材料還有一部分在我這里,我可以把他叫過來。但是……”阿金表情復雜,“如果我幫你們做了這件事,那以后我的生意就做不成了,希望你們真的能‘網開一面。”

“呵呵……無論你配不配合我們,你這個生意以后都不能做了。”杰瑞拍拍阿金的肩膀,“放聰明點兒,只要你配合我們做事,我們就不會太難為你,要是敢騙我們……后果你懂的。”

“你給他打電話,他就一定會來?”戴濤在一旁問。

“他已經支付了四千美元的手續費,我讓他下午來取,他不會不來的。”

緊接著,阿金給吳龍打了電話。他告訴吳龍,假身份已經做好了,只需要再支付一千美元的余款就可以把材料拿走。對方答應得很痛快,說下午過來取。戴濤和杰瑞等人就在阿金的辦公室里守株待兔。

下午三點,阿金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阿金頓時緊張起來:“估計是吳龍。”

杰瑞示意他開門,自己則和兩名行動隊員一起躲到了里屋。

門開了,來人正是吳龍。吳龍身體魁梧,是中國南方人,出逃前曾是傳銷集團的行政負責人。他一進門就不請自坐,蹺起二郎腿,問阿金:“這么快就好了?”

“是啊,我辦事你還不放心?”阿金笑著回答。

“新的身份叫什么名字?”

“叫田超。”

“怎么起了這么個鬼名字?”吳龍皺眉。

“沒辦法,這個叫田超的中國人丟了護照,咱們正好借他的身份。”

“明白了,那咱們就別耽誤時間了,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吳龍說著站了起來。

阿金之所以與吳龍說了這么多,完全是按照戴濤和杰瑞的要求來證實吳龍的身份。通過剛才的一番談話,吳龍的身份確認無疑。這時,杰瑞從里屋走了出來。吳龍沒想到里屋有人,一看到杰瑞,下意識地退后。

杰瑞沒有立即抓捕吳龍,而是指著吳龍用印尼話問阿金。利用這個間隙,他進一步觀察吳龍的外貌。但吳龍這只驚弓之鳥卻坐不住了,拿起材料就往外走。

“喂,你的尾款還沒給呢。”阿金站起來追了過去。

吳龍已經從快走轉為奔跑。杰瑞等人緊隨其后:“站住!”

吳龍“醒了”,這是阿金設置的陷阱。他奮力奔跑,但剛到樓梯口,便被迎面而來的戴濤和季旺截住了。

“吳龍嗎?”戴濤開門見山。

“我……你是……”吳龍氣喘吁吁,茫然無措。

“我們是中國警察。”季旺說著亮出了證件。

杰瑞和其他隊員也跟了上來,立即控制住吳龍。

“那件事與我無關,我只是跑腿的……”吳龍被反扭著雙臂,無力地申辯著。

在特別行動隊的訊問室里,戴濤、季旺和杰瑞坐在吳龍對面。吳龍戴著手銬,無精打采地低著頭。

“吳龍,過多的話我不想說,現在我就直接問,江平在什么地方?”戴濤知道,像吳龍這種聰明人,其實不需要太多的政策攻心,孰重孰輕,他自己會有判斷。

“我……我也不太清楚……”吳龍裝傻充愣。

戴濤是訊問高手,知道吳龍此時的狀態是畏罪心理的典型表現。對付這種心理的人,必須繼續施壓。“不太清楚?那所有的事情都是你一個人承擔了?”

“什么事情?我承擔什么啊?”吳龍嚇了一跳。

“那么多被害人傾家蕩產,你和江平倒好,一起逃到了印尼。如果江平找不到,等你回到國內的時候,被害人會找誰?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我……”吳龍語塞。

“說與不說,是你的權利,我們不會強迫你。但你也要想清楚后果,比如,日后對你的處理能不能從輕。”

吳龍沉默良久,終于抬起頭:“警官,給我支煙好嗎?”

這是開始溝通的預兆。戴濤跟杰瑞要來一包煙,丟給吳龍。吳龍自己點燃,狠狠吸了幾口才說:“我知道江總在哪里住,但到現在這個時候了,你們不一定還能截住他。”

戴濤心里一緊,難道江平還要繼續逃?

“公司出事后,江總和其他幾個股東一起研究過怎樣出國避險。他們每個人的路線各不相同,江總的路線是香港、泰國、馬來西亞、印尼,之后……”吳龍的表情很糾結,仿佛經歷著內心的掙扎,“江總會乘坐今晚十點的飛機,飛往澳大利亞。”

戴濤看看手表,現在是下午五點。事不宜遲,他站起身對吳龍說:“好,如果你所說屬實,我們會給你從輕的機會。”

“江總一直對我不錯,哎……”吳龍嘆息,“我在這里的路虎車,還有兩百多萬的存款,全是他給的,現在都交給你們吧,算我從輕可以吧?”

“可以,退還贓款也是從輕的一項。但是有句話我也告訴你,江平雖然給了你物質的滿足,但也把你拉進了犯罪的深淵,現在你不但一無所有,還要接受法律的懲處。他是不是‘對你不錯,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雅加達的天色漸暗,街頭的車流都亮起了燈,在喧囂熙攘中形成一條川流不息的長龍。特別行動隊的車開得很“野”,在擁堵的車流中不斷突圍。

幾天來的協同作戰,杰瑞等人已經領教了戴濤、季旺鋼鐵般的工作作風,剛開始的傲慢自負也煙消云散。警察之間就是這樣,一切以實力說話,任務越重大、工作越辛苦,就越能彰顯出自身的戰斗力。在緝捕沈宏偉、誘捕阿金、智擒吳龍的過程中,兩國警察的配合越來越默契,關系越來越密切,現在已經成為了親密的戰友。

戴濤不時看著手表,已經是五點三十分,距離江平的登機時間還有四個多小時,他有可能已經退房。杰瑞兵分兩路,一路直奔江平所在的賓館,另一路前往機場攔截。

到達賓館的時候,已經接近六點。戴濤和杰瑞跳下車,跑到前臺查詢。季旺則和其他隊員們守住賓館的前后兩個門,隨時觀察著進出人員的情況。幾分鐘后,戴濤興奮地告訴季旺,江平還沒有退房,仍在賓館的206房間里。

賓館一共有七層,206房間位于二層。為了保險起見,戴濤和兩名行動隊員在206的窗戶下看守,防止江平跳窗逃跑。季旺和杰瑞一起,直接去江平的房間。來到206房間門口,杰瑞讓賓館的服務員敲門,敲了半天,里面都沒有回應。杰瑞從服務員手中拿過房卡,刷開了門上的電子鎖,用力一推,卻發現房門已經反鎖。

“里面有人。”杰瑞轉頭對季旺輕聲說,“強攻嗎?”

“不,再等等。”季旺搖了搖頭。他有多年的基層辦案經驗,知道此時不是強攻的時機。一旦強攻破門,有可能激發嫌疑人的對抗心理,弄不好會發生諸如跳樓等意外事件。與其強攻,不如智取。季旺對杰瑞輕聲說:“你們先走……”

杰瑞和幾個隊員加重腳步裝作離開,只留一名隊員在季旺身邊。季旺屏住呼吸,緊貼在門邊,靜靜聽著屋內的動靜。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三分鐘之后,屋里有了響動,門緩緩打開了一條縫。趁這個機會,季旺和留守的隊員猛地推開門。屋內的人嚇了一跳,差點兒叫出聲來。在季旺與他對視的幾秒鐘之內,便認定此人系江平無疑。與季旺的判斷一樣,江平聽到門外的人離開之后,在好奇心的驅使下開門觀察,沒想到中了計。

“江總,怎么敲了半天不開門啊?”季旺笑著問。

“你是……”江平聲音顫抖。

“我是中國警察,特意來找你的。”

“中國警察……”江平傻眼了。

這時,杰瑞帶人趕了過來,向江平亮出了警察身份。

“我也沒犯什么事啊,你們怎么這么興師動眾?”江平故作鎮定。

戴濤也從樓下跑了上來。見到江平,他拿出了一個濕漉漉的手機。“這是你從窗戶扔到外面游泳池的?”

“這個……是的。”江平無奈點頭。

“干嗎要扔手機?”

“我……這個手機壞了,沒用了。”

“那也不能往游泳池扔啊,破壞環境不說,萬一砸到人可不得了。”戴濤說,“而且你這手機沒壞啊,你看看,還能開機呢。”

“你說你跑了這么遠,最后還是得跟我們回國,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啊。”季旺說。

“我……我哪知道你們在找我啊,是總部讓我到這里出差的……”江平還在裝蒜。

戴濤被氣樂了:“我們也是多余,早知道你這個態度,就給你打個電話,你自己回國得了,也不用這么老遠跑一趟。”

“是啊,你們打個電話,我肯定回國。”江平連連點頭。

“你這個態度非常好,江總,現在就跟我們說說你在國內的事情吧?”

此次印尼之行,“獵狐”緝捕組已成功抓獲了三名重要逃犯。但戴濤和季旺沒有停下腳步,在雅加達警察局特別行動隊的配合下,接連赴加里曼丹、淡美蘭群島等地抓獲了徐從偉、杜志強、蔣少武(均為化名)三名逃犯。兩國警察密切配合,打贏了一場又一場攻堅戰。以戴濤、季旺為代表的中國警察,以鋼鐵般的作風和戰無不勝的勇氣,贏得了印尼同行的尊重。

為了將沈宏偉、江平等六名逃犯盡快遣返回國,雅加達警察局再次提供了大力協助,由刑偵局長艾迪帶隊,特別行動隊杰瑞等十六名警察配合押解,與“獵狐”緝捕組一起登上了直飛北京的航班。

航班準時起飛,戴濤望著窗外的夜色,終于感到有些疲憊。杰瑞拍拍他的肩膀:“戴Sir,休息一會兒吧,人有我們看押,沒問題。”

“這次真要感謝你們的大力配合,到了北京,我請你好好喝一頓。”戴濤說。

“呵呵,說實話,剛開始啊,看你戴著個眼鏡,文質彬彬的,我還真沒……”杰瑞的話沒有說完。

“真沒拿我們當回事,是吧?”戴濤笑著問。

“是。”杰瑞也笑了,“你可能不知道,有些國家的警察到了雅加達之后,不但線索掌握不充分、工作拖拖拉拉,有的甚至是以抓人的名義過來旅游的。你們中國警察不但敬業,而且業務嫻熟,我們十分佩服。”

“彼此彼此。你們特別行動隊都是警察中的精英,咱們配合,才叫強強聯手呢。”

也許全世界的警察都一樣,圓滿完成任務、抓獲罪犯,才是他們最大的享受。戴濤與杰瑞雙手緊握,他們知道,彼此的合作才剛剛開始,以后還會有更多重要的任務等著他們。

在印尼警方的協助下,六名潛逃印尼的犯罪嫌疑人被押解回國

曼谷二十四小時

陳繼平(化名)是個成功人士,只要他出現在社交場上,便會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他風趣健談,人脈寬廣,是某投資公司的老總,但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公司早已資不抵債,瀕臨破產的邊緣。陳繼平不再有錢了,但穿著依然光鮮,勞力士手表、阿瑪尼西裝、BOSS眼鏡、寶緹嘉手包,僅這套低調奢華的裝備就不下十萬。

他知道,自己必須保持這種狀態,才可以保證個人和公司的“安全”。朋友借款,銀行貸款,生意伙伴的投資……他一樣也還不上。一旦自己的經濟情況暴露,將會出現墻倒眾人推的局面。

做了十年生意了,他沒想到自己會落到這個境地。陳繼平艱難地拖延著大廈傾塌的時間,不遺余力地尋找著挽回敗局的途徑。這時,有朋友給他推薦了一條生財之道,投資某個“現貨交易系統”。

所謂的“現貨交易系統”,實際上就是一個電子投資平臺,客戶在平臺注冊之后,需要交納一定的保證金,之后便可以進行現貨交易。交易品種主要是貴金屬,以“一手”為單位進行買賣。交易系統有專門的投資顧問,可以進行指導。

朋友告訴陳繼平,這個交易系統非常神,自己之前投資的一百萬元,已經增值30%。只要購買他們推薦的產品,保管只賺不賠。陳繼平知道這種投資不靠譜,也明白在這個世界上不可能有只賺不賠的事情,但他還是忍不住好奇,拿出十萬元的資金投進去“試水”,沒想到竟然真的賺了,而且還賺得不少。

但他卻沒有繼續投資,而是用別人的身份證又注冊了一個賬戶,投入十萬元。同樣,在初期獲利之后,他將錢全部取出。如此反復,在不到一周的時間內,他賺了十多萬,之后便收手了。他心中暗笑,這種先付出后索取的手段,只能騙初學者,像他這樣的人,卻可以將計就計,從中獲利。世界就是這樣,爾虞我詐,捕獵需要投放誘餌,而獵物則因為貪婪付出代價。自己可不是別人的獵物,而是獵手。

就在他收手幾天之后,接到了一個神秘人物的電話。

“你是誰?”陳繼平問。

“我是現貨交易系統的老板,叫江紹堂。”對方說。

“現貨交易系統?”陳繼平裝糊涂。

“呵呵,陳總,我知道您是高人,沒別的意思,我只是想見見您,聊聊天。怎么,還怕我不成?”對方使出激將法。

“怕你?”陳繼平用不屑的語氣回答,“行,下午三點,來我的辦公室。”

午后的辦公室陽光明媚,陳繼平與江紹堂對坐,喝著咖啡。江紹堂還不到四十歲,言談舉止穩重老練。

兩個人看似是隨意的交談,實則是在互相試探。令陳繼平沒想到的是,江紹堂此行的目的并不是來找自己的麻煩,而是要與他談合作。

江紹堂希望陳繼平加入自己的團隊,并詳細介紹了“現貨交易系統”的獲利模式和發展前景。他毫不避諱這個“現貨交易系統”只是個吸收資金的幌子,其實根本沒與現貨市場相連,但在吸收資金之后,他們可以用這筆錢投資獲利,再反補給系統。

陳繼平認真地聽著,越發證實了自己之前的判斷,這個所謂的系統就是個天大的騙局,里面的價格都是人為操控,先期的小額獲利只是為了贏得客戶的信任,當客戶進行大額投資時,再模擬現貨價格暴跌,將客戶的資金攫為己有。

陳繼平冷冷地看著江紹堂,不為所動。這些年來,他就是憑著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混社會,放資金、賣林地,只要賺錢的他都干。但他做事卻有自己的底線,那就是違法可以,但犯罪不能沾。放貸款,不會超過銀行年利率的四倍,不然就是非法吸存;賣林地,自己只做介紹人,拿好處費,絕不參與公司行為。

他記得曾經看過的一個故事,在美國淘金熱的時候,淘金者暴富的并不多,反而是賣牛仔褲的“LEE”公司發了家。江紹堂想說服自己,顯然是班門弄斧。

“我不會做你們公司的股東。”陳繼平說。

江紹堂有些意外:“白送你股份還不要?這可是個大買賣。”

“呵呵,大買賣……”陳繼平微微一笑,“大買賣我這幾年沒少見,開始說得天花亂墜,最后還不是老百姓買單?咱們有話直說,如果我幫你拉客戶,給我分成多少?”

“除去各種開銷,純利的百分之五十,怎么樣?”

“百分之五十?”陳繼平有點兒吃驚。

“是啊,咱們對半分。不用你花一分錢,只要幫我拉到客戶就行。就是公司出了問題也是我負責,從法律上講與你無關。”

陳繼平的大腦高速運轉,迅速計算著得失。“如果這個交易系統運轉起來,半年之內會有多大收益?”

“這個不好說,要看資金量了。”江紹堂想了想,“起碼在千萬級吧。這是粗估,還是要看客戶投資的情況。”

“好,我考慮考慮。”陳繼平點了點頭,“但有個條件,對外簽署合同,都以你公司的名義,我只是負責介紹。”

兩個人達成共識后,按照各自的分工推進。陳繼平沒有立即調動自己所有的社會關系,而是小試牛刀,先從幾個富商身上下手。江紹堂為了擴大影響,在幾個富商投資后,連續“做了”幾個大漲,不但堅定了富商們繼續投資的信心,還吸引來了更多的客戶。

陳繼平不但獲取了高額的傭金提成,暫時彌補了公司的虧空,而且再次成為人們追捧的對象。盡管他再三聲明自己與江紹堂的交易系統無關,但人們都認定,只要是陳總推薦的人,江紹堂都會盡力指導。

于是,這場騙局繼續發酵,資金也像滾雪球般越來越大。陳繼平面對高額的傭金提成,不再考慮這場戲該如何收場,開始做更大的推廣,社交場上認識的朋友幾乎都被他帶了進來。這是連鎖反應,一傳十,十傳百,“現貨交易系統”吸收的資金呈幾何級數增長。

人們的發財夢想一旦被激發,便會不計后果。就在狂熱的人們繼續追加投資的時候,某天上午,“現貨交易系統”竟停止了運轉。

陳繼平在短短一個小時內接到了幾十個電話,焦急的,憤怒的,失望的,惶恐的,絡繹不絕。他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立即給江紹堂打電話,對方關機。

陳繼平慌了。雖然他也明白,這個騙局早晚會被揭穿,但時間卻遠遠早于陳繼平的估算。他本想在獲得最大利益之后,立即主動揭穿江紹堂的謊言,讓他成為眾矢之的,自己則金蟬脫殼,合理合法地遠離是非之地。沒想到,江紹堂竟然在投資還源源不斷進入的情況下提前“跑路”。

這個人太可怕了,他不但深諳人們心中的欲望,還懂得在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時刻抽身。此刻,反而是陳繼平成了替死鬼。

不行,不能坐以待斃。陳繼平打開電腦,進入自己的銀行賬戶,賬戶顯示,他獲得的分成已經達到了四百余萬元。他立即做出了選擇。走吧,一走了之,煩惱便煙消云散。于是,陳繼平也關閉了手機,乘坐最近的一個航班潛逃境外。

“現貨交易系統”癱瘓,陳繼平潛逃。這個爆炸性的新聞迅速在城市里傳播,憤怒的人們陸續到公安機關報案。經過警方統計,涉案總額竟然達到三千余萬元。辦案單位迅速開展調查,最終確認,犯罪嫌疑人江紹堂伙同陳繼平,開設虛擬的電子現貨交易平臺,以操縱交易平臺現貨價格的手段,騙取客戶資金。

辦案單位立即立案偵查,并于兩個月后抓獲了化名江紹堂的犯罪嫌疑人陳波,扣押了部分贓款。據陳波供述,他和陳繼平分工明確,一個對內虛構交易平臺,操縱現貨價格;一個對外發展客戶,誘使人們上當。幾百名受害群眾中,有一半以上都是陳繼平介紹的。

由于陳繼平潛逃境外,辦案單位將此情況上報至公安部“獵狐”行動辦,請求協助對其境外緝捕。“獵狐”緝捕隊隊長將這個任務交給了靳偉、吳畏。

“現在基本可以確定,陳繼平的藏匿地點在泰國曼谷。”靳偉和吳畏向文小華匯報。

靳偉外號“大貨”,人長得虎背熊腰,雖然還不到三十歲,卻已經是緝捕隊的骨干力量。吳畏則是新加入“獵狐”緝捕隊的隊員,來自基層經偵部門,他為人低調,做事果斷,多年的實戰經驗讓他很快進入了角色。

“鑒于陳繼平逃亡不久,咱們要盡快開展緝捕行動。嫌疑人在逃亡的初期,往往慌不擇路,是緝捕的最好時機。此次行動一定要突出‘快速反應。”文小華說。

“您放心,我們馬上行動,爭取在嫌疑人落腳未穩之時將他緝捕。”“大貨”回答得干凈利落。

“吳畏,你有沒有問題?”文小華又問。

“沒問題。這是我第一次出境執行任務,我會好好向‘大貨學習,做好配合。”

文小華點點頭:“我會協調相關部門為你們開設出境的綠色通道,立即通知辦案單位,出發!”

由“大貨”、吳畏及一名辦案單位人員組成的緝捕組立即行動,前往泰國曼谷執行緝捕任務。

6月的曼谷天氣悶熱潮濕,到達的時候,正是曼谷的午后。剛剛下了一場雨,但空氣卻并不清爽。“大貨”和吳畏下了飛機只走了一會兒,汗水就浸透了衣衫。

幾個人沒有先把行李放到賓館,而是直奔移民局。接待他們的是移民警察林Sir,“獵狐”緝捕組的老戰友。林Sir是華裔,中文說得很好,在“獵狐”行動中與中國警察建立了深厚的友誼。聽說“大貨”等人要來,他把手中的其他工作放到一邊,先幫中國朋友“獵狐”。

在他的協助下,“大貨”等人在移民局查詢了陳繼平的相關情況,發現他一直往返于泰國和馬來西亞之間。就在半個月前,他再次入境泰國,至今還沒有出境記錄。“大貨”立即要求林Sir給各處境口岸發協查,一旦陳繼平打算離開泰國,便會在邊檢站觸網。

“大貨”在陳繼平的材料上看到,他在泰國辦理的是留學簽證,上面注明了他學習語言的大學。

“林Sir,這個人為什么要辦理留學簽證呢?”“大貨”問。

“一般簽證的時間都是三十天至五十九天,而留學簽證可以申請半年到一年。從材料上看,他應該是通過旅行社辦的留學簽證,目的是為了在泰國滯留的時間更長一些。”

“也就是說,他不一定真在學校上學,只是以上學的名義停留?”吳畏問。

“是的。”林Sir點頭,“但嫌疑人在學校應該留下資料,起碼會有聯系方式。”

“好,那咱們立即出發。”“大貨”有些迫不及待。

“呵呵,你和雷Sir一模一樣,干事著急。”林Sir說。

“在我們國家,這叫雷厲風行。”吳畏在一旁笑著回答。

林Sir帶著兩個移民局警察,和“大貨”等人一起,立即奔赴陳繼平登記的學校。學校位于曼谷郊區,由于堵車,不長的距離開車竟用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

學校位置很偏,設在一座三層建筑里,規模不大,只有五間教室。林Sir和“大貨”在學校里轉了一圈,發現只有不到十個學生在上課。

覺得心里有譜了,林Sir便找來了學校的負責人。負責人五十多歲,人長得干瘦,因為是泰國華裔,會講些中文。一看是移民局警察造訪,負責人顯得很緊張。“大貨”在一旁看著,覺得這里面肯定有事兒。

林Sir為了讓“大貨”他們聽懂,故意用中文與負責人交流。他先讓負責人把學校的相關證照拿出來進行檢查。

“你們學校是正規的泰語培訓機構嗎?”林Sir問。

“是的,我們的手續合法,是正規的學校,您都看到了。”負責人回答。

“現在一共有多少學生?”

“現在……”負責人顯得有些不自信,想了想才說,“一共一百多個學生。”

“一百多個?”林Sir皺眉,“我怎么看教室里只有不到十個人?”

“哦,那是因為……”負責人停頓了一下,“他們還不到上課的時間。”

林Sir笑笑,沒有立即揭穿他的謊言。他當然知道,這是個“掛羊頭賣狗肉”的學校。在泰國,小規模的培訓學校很多,也有個別的像這家一樣,只是以培訓作幌子,協助中介機構給外國人辦理簽證。

“你把培訓留學生的名單拿過來。”

林Sir是移民局警察,有檢查的權力。負責人不敢不從,起身翻找了半天,才把學生名錄拿了過來,戰戰兢兢地交給林Sir。林Sir也不客氣,接過來逐頁翻看,不一會兒便在學員名單上找到了陳繼平的名字——JIPING CHEN。

林Sir剛要說話,就被“大貨”拍了一下,叫到了門外。“你想怎么做?”

“把這個人叫過來啊。”林Sir回答。

“那會不會打草驚蛇?學校收了他的錢,會不會通風報信?”“大貨”質疑。

“這個……”林Sir想了想,“也有這種可能。”

“咱們得換個方法。”“大貨”說,“能不能通過其他的方式,找個適當的理由,多叫一些學員過來檢查,把嫌疑人也混在其中?”

“嗯,這是個好辦法。”林Sir表示認可,“這樣既不會讓校方有所察覺,也可以最大限度避免嫌疑人起疑心。”

兩個人商量好辦法,再次回到辦公室。林Sir以其中部分學員材料不全為由,要求學校負責人把他們叫回來補充。負責人連聲答應,說會立即通知學生。林Sir卻說,聯系學生的事由他來做。負責人已經看出警察的目的恐怕不僅僅是檢查那么簡單,但又不敢阻攔。

于是林Sir按照學員名單上的聯系方式,隨意撥打了幾個學生的電話,當然重點肯定是陳繼平的號碼。“大貨”則把學校負責人叫到門外,關上門,給林Sir“發揮”的機會。

林Sir撥通了陳繼平的電話:“喂,我是泰語培訓學校。”林Sir故意把中文說得很生澀。

“培訓學校?”對方顯然有些驚訝,“你們找我什么事?”

“你今天如果有時間,請來學校一趟,有一些培訓的材料需要你進行補充。”

“我哪有時間啊,錢不是已經給你們了,你們幫我補充就行了。”陳繼平有些不耐煩。

“近期移民局會到學校檢查,所以還要麻煩你來一下,如果材料不全,會引起移民局懷疑的。”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顯然在權衡利弊。“真夠麻煩的,我去了不會遇到移民局的人吧?”

“當然不會了,你來只是補充材料,再說也不是你一個,所有的學員都要過來。”

“好吧,我下午就過去。”

回到辦公室,林Sir為了不讓負責人通風報信,并沒把學員名冊還給他,隨口找個理由應付:“我們再看看,一會兒還給你。”

下午三點,培訓學校的學員都散了,林Sir和“大貨”等人卻還沒走。負責人實在耐不住了,告訴林Sir自己也要下班了,林Sir卻讓他再等等。

又過了半個多小時,一個四十多歲的華人走進學校。“大貨”隨意一瞥就可以認定,來人正是陳繼平無疑。

陳繼平沒有注意到在樓道里站著的幾個華人,徑直走進了學校辦公室。一進門,看到了端坐在辦公桌后的負責人和林Sir。

“需要補充什么材料啊?”陳繼平不耐煩地問。

負責人剛要說話,被林Sir攔了下來。林Sir不慌不忙地打開學員名冊,看著陳繼平問:“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陳繼平啊。”

“什么時間來的泰國?”

“三個月前。”

“你的護照給我看看。”

陳繼平沒有懷疑,從包里拿出護照遞給林Sir。“快點兒,我一會兒還有事呢。”

這時,“大貨”、吳畏和其他兩個移民警察走了進來。

“江紹堂你認識嗎?”“大貨”突然問。

“誰?”陳繼平猝不及防,一時有點兒轉不過彎。

“江紹堂,真名叫陳波,跟你一起做現貨交易的人。”“大貨”提高了音量。

“我……”陳繼平如五雷轟頂,愣在當地。

“不會忘了吧,陳總?”

這一瞬間,陳繼平終于清醒了。他怔怔地望著面前的兩個中國面孔,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你們……是警察吧……”

“是,我們是中國警察,來帶你回國的。”“大貨”斬釘截鐵地回答。

“哎……沒想到……”陳繼平搖了搖頭。

“沒想到什么?”吳畏追問。

“沒想到你們這么快就能找到我……”陳繼平說著,無力地坐了下來,沒頭沒腦地說,“我不是不想回去,是不敢回去啊……”

“為什么?”

“我騙的人太多了。雖然這件事是江紹堂做的,卻是我出去拉的投資。投資人血本無歸,他們想到的并不是找江紹堂,而是找我,甚至有人揚言,要我拿命來賠。我要是真回了國,該怎么辦啊……”

潛逃泰國的犯罪嫌疑人被押解回國

“怎么辦?說清情況啊,該你負的責任你負,不該你負的責任要說清楚。”

“說清楚……哪兒有那么容易啊……”陳繼平唉聲嘆氣。

“你分的那些錢在哪里?”吳畏問。

“錢……”陳繼平猶豫著。

“主動退還贓款,是從輕的條件之一,你自己考慮。”

“一部分在國內,一部分在泰國,我會主動交出來的。”

“一共有多少?”

“一共四百多萬,已經花了幾十萬了。”

“你們一共騙了三千多萬,你就拿了這些?”“大貨”提出疑問。

“什么?三千多萬?”陳繼平突然激動起來,“他媽的,江紹堂這個王八蛋,說自己一共才賺了不到一千萬,還與我平分呢……”

“大貨”和吳畏看著陳繼平的丑惡嘴臉,不住地搖頭。這是個被錢俘虜的奴隸,除了他自己,別人很難挽救他。

林Sir和幾個移民局警察將陳繼平押到看守所,“大貨”則和吳畏訂了最近的一個航班準備將其押解回國。雙方約定在機場的登機口辦理交接手續。

來曼谷整整二十四小時了,眼看著即將離開,“大貨”一行人卻還沒時間到處轉轉。為此,他們提前來到機場,想給家人帶一些禮物。“大貨”給妻子買了一件“泰絲”,給女兒買了她最喜歡的玩具大象。“大貨”的家不在北京,從“獵狐2015”專項行動開始到現在,已經三個月沒回過家了,甚至女兒生病,他也不曾回去探望。文小華隊長特批,等這次執行完緝捕任務之后,讓“大貨”回家給女兒過一個生日。

“大貨”很興奮,用手機給禮物拍了照,通過微信發給妻子,告訴她,等任務結束就可以回家了。妻子也很興奮,回信告訴他,女兒說要的不是禮物,而是爸爸。“大貨”心里一酸,連做了幾個深呼吸才止住眼淚。他把給妻兒的禮物放在旅行箱里,給妻子回了個動畫表情,才和戰友們一起向登機口走去。

在登機口,林Sir如約把陳繼平押了過來。陳繼平面如土灰,步履蹣跚地上了飛機。“大貨”將押解他的過程拍了照片,發給了文小華隊長,告訴他一切順利。文小華給他點了一個大大的“贊”,同時又發來了一個英文單詞:“Sorry”。

“大貨”心中一顫,知道這是又有任務了。果不其然,文小華告訴他,在馬來西亞發現了嫌疑人的線索,要立即出發,行動辦的兄弟們已經為他辦好了出境手續。“大貨”嘆了口氣,沒辦法,誰讓自己是“獵狐”隊員呢?

他調整了一下心情,回了一個“敬禮”的表情,之后步履堅定地登上飛機。看著窗外湛藍如洗的天空,他的心情慢慢釋然。作為一名“獵手”,“獵狐”不但是他神圣的使命,更是他應盡的責任。他期待著下一個任務的到來。

飛機起飛。一個緝捕行動的結束意味著另一個新行動的開始,“獵狐”勇士們在全球奔襲,努力實現著“天下無狐”的夢想。

中澳聯合追逃行動

天空依然漆黑,秋雨淅淅瀝瀝,氣溫已經降到了五攝氏度左右。石玫坐在車里,裹緊衣服卻還是忍不住發抖。文小華脫下自己的外衣,遞給石玫。他抬手看了看表,現在是墨爾本時間清晨五點,距離行動還有一個小時。

“布迪,你們能確定逃犯就在里面吧?”文小華輕聲問。

布迪是澳大利亞的聯邦警察,身材魁梧、表情嚴肅,胸前佩戴AFP的胸牌。“他們肯定在里面,我們的人一直監控著。”

石玫披著文小華的衣服,漸漸暖和過來。“對了布迪,咱們這次為什么叫‘開普敦行動啊?”

“呵呵。”布迪笑了,“沒有任何意義,只是代號而已,就和你們的‘獵狐一樣。”

“呵呵,我們的行動代號‘獵狐可是有意義的啊。”石玫也笑了。

一天前,文小華、石玫及地方辦案單位的成員隨“獵狐”行動辦劉主任一起來到澳大利亞,他們此行的目的是與澳大利亞聯邦警察開展“中澳聯合追逃行動”。公安部領導高度重視,特派“獵狐”辦劉主任帶隊赴澳,澳大利亞聯邦警察(AFP)也派出了高級警官莫里斯進行指揮。此次任務是緝捕四名中國逃犯,他們分別隱匿在墨爾本城郊和悉尼市內。于是,AFP將兩個城市的緝捕行動分別命名為“開普敦行動”和“拉波斯行動”,而墨爾本將是行動的第一站。

隱匿在墨爾本的逃犯是袁國慶、滿莉莉(均為化名)夫婦,兩人于2005年至2013年間先后以投資項目、協助銀行拉存款等名義非法吸收公眾存款三億余元,2013年潛逃出境。隱匿在悉尼的逃犯是程偉航、龔曉娜(均為化名)夫婦,他們在2010年至2012年間,以其控制的公司名義,使用向銀行提供虛假財務報表、偽造合同等手段,騙取貸款共計八千余萬元,2012年潛逃出境。

行動前,劉主任要求把工作預案做細,確保萬無一失。澳大利亞聯邦警察高級警官莫里斯表示,聯邦警察高層非常重視此次行動,特意從堪培拉總部抽調了二十名精英趕到墨爾本執行緝捕任務,他們有能力保證行動的順利實施。經過商議確定,行動的時間定于次日清晨六點。

時間一晃而過,“獵狐”行動組與聯邦警察行動組已經在清晨的黑暗中等待了整整一個小時,但面前那棟房子里卻依然沒有亮起燈光。文小華問:“布迪,袁國慶和滿莉莉在墨爾本從事什么職業?”

“滿莉莉在一個夜總會里做服務員,袁國慶當司機,給別人拉貨。”布迪回答。

“他們的作息時間規律嗎?”石玫問。

“滿莉莉是每天晚上上班,凌晨后回家,每次袁國慶都會來接她。但袁國慶卻沒有什么規律。”

六點半的時候,袁國慶突然走出了房門,開著一輛貨車離去。布迪立即呼叫在路口蹲守的兩輛車進行跟蹤。根據計劃,只有當這對夫婦在一起的時候才能動手。和預料的一樣,袁國慶清早出門是送一趟貨,半小時后,他便將車開回了家。

時間已近七點,秋雨停歇,天光大亮。布迪拿起對講機:“一組、二組,準備行動。”

二十多個荷槍實彈的警察將房子團團圍住。布迪穿上了防彈衣,腰間挎著手槍,和文小華、石玫一起下車。大家都嚴陣以待。行動開始前,布迪叮囑說:“文,按照約定,你和你的同事不能和我們一起入戶,要等所有的執法行動結束之后再進入,請你配合。”

“好吧。”文小華無奈地點頭,“請你們務必保護好證據,防止嫌疑人撥打電話,還要注意嫌疑人的銀行賬單和資金等情況,方便日后追贓。”

布迪點點頭:“放心,已經交代下去了。”

五分鐘后,聯邦警察開始行動,袁國慶和滿莉莉被順利抓獲。

行動成員回到聯邦警察墨爾本辦公室的時候,已經到了下午。聯合行動組立即動身前往悉尼。墨爾本距悉尼八百多公里,大家當晚出發,于第二天清晨到達悉尼。稍作休息,大家便在聯邦警察悉尼辦公室對緝捕程偉航、龔曉娜的“拉波斯行動”進行了研究。

這兩名逃犯的情況較墨爾本的兩名逃犯更為復雜。他們在逃至悉尼之后感情破裂、分道揚鑣,現在各自有了新的生活伙伴,住在不同的地點。但兩個人還保持著聯系,所以要想將二人一舉抓獲,必須做到同步到位。

“拉波斯行動”定于次日七點正式開始。因為兩名嫌疑人分別居住在不同的地方,聯合行動組兵分兩路,一路由布迪帶領,文小華率員配合;一路由AFP的另一位警官帶領,石玫率員配合。與“開普敦行動”不同的是,這一次,澳方應中方請求,允許“獵狐”緝捕組更多地參與抓捕行動。

兩路人馬在凌晨五點出發,六點前到達指定地點。與袁國慶和滿莉莉不同,程偉航和龔曉娜在悉尼過得還不錯。程偉航現在經營著一家公司,還找了一個年輕的華裔女朋友。龔曉娜則帶著孩子和一個華人男子一起生活。

程偉航的住宅是一棟白色的二層別墅。布迪敲開門之后,卻發現屋里只有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孩兒。布迪問:“程偉航呢?”

女孩兒顯得很驚慌,支支吾吾地回答:“我……不知道……”

她的眼神露出了破綻。文小華隨后進入房間,隨意一瞥便發現了問題——別墅的鞋柜前放著一雙男式皮鞋,而拖鞋卻沒有多余的。布迪立即組織聯邦警察開始搜索。房門一個接一個地被打開,卻沒有發現程偉航的蹤跡。

一樓搜完,搜到二樓的時候,一個緊閉的儲藏間引起了文小華的注意。他沖布迪使了個眼色,布迪一馬當先走了過去,卻不料儲藏間的房門上了鎖。他立即叫來那個女孩兒:“里面放著什么東西?”

“我……不知道……”女孩兒閃爍其詞。

“把門打開。”

“我……沒有鑰匙。”

文小華看出了問題:“你和程偉航是什么關系?”

“我……是他女朋友。”女孩兒說。

“你叫什么名字?”

“陳卓。”

“我們今天來抓捕程偉航,與你無關,希望你好好配合。”文小華提醒她。

陳卓依然沉默。

布迪已經不耐煩了,他讓樓下的警察把破門槌帶了上來。“里面的人聽著,我最后給你一個機會,如果你還不出來,我們就要用暴力手段破門了。”

終于,儲藏間的門徐徐打開,程偉航走了出來。

“你是程偉航?”布迪問,得到確認后,他繼續說,“我們是聯邦警察,配合中國警方抓捕你歸案。”

“明白,你們是在執行公務,我會配合。” 程偉航的表情很平靜。

布迪讓聯邦警察將程偉航押到樓下,文小華卻沒有離開,而是走進了儲藏間。他總覺得哪里不對勁。警察已經堵在門口,程偉航應該明白,躲在儲藏間里是逃不掉的,那他為什么還要拖延這么長時間呢?多年的工作經驗告訴文小華,嫌疑人在被抓之前能做的事情,無非是毀滅證據或者通風報信。他在儲藏間細細搜索,終于發現一摞衣服有被翻動的痕跡,把手伸進去,摸到了一個硬物,拿出來一看,是一部手機。文小華劃開屏幕,在已發短信中找到一條剛剛發出的短信:“警察來了,帶著所有存款快跑!”

在別墅一樓的一個房間里,布迪正在對程偉航進行訊問。程偉航面沉似水,顯得十分坦然。文小華走進房間,坐到了布迪身旁。

“程偉航,你在悉尼的資金都存在哪里?就是從中國帶來的那些錢。”文小華問。

“錢?我哪兒有錢啊?”程偉航裝糊涂。

“沒有?”文小華皺眉。

程偉航冷冷地看著文小華:“我知道你們是中國警察,但我要提醒你,抓我是需要證據的,這里是澳大利亞。”

“你說得對。”文小華點頭,“請你放心,如果我們沒有確鑿的證據,澳大利亞聯邦警察也不會配合我們工作。”

“那件事與我無關,都是我前妻龔曉娜干的,她是公司法人,我只是掛名股東而已。再說我們早已離婚了,你們抓我是沒有道理的。”程偉航繼續詭辯。

“龔曉娜?她現在在哪里?”文小華問。

“這……我可不知道,我們早就分開了,我想她現在應該不在悉尼了吧。”

文小華笑了。他拿出手機撥通了石玫的電話:“喂,你那里怎么樣?”

石玫說:“龔曉娜已經落網了,我們行動的時候,她正在收拾東西呢,現場有許多整理好的銀行卡和存折,呵呵,都不用我們搜查了。”

程偉航是聰明的人,從文小華的表情中意識到大事不妙,臉色灰暗地嘆了口氣。

文小華將行動成功的消息報給正在聯邦警察悉尼辦公室行動指揮部的劉主任,劉主任在電話里笑著說,他已經接到了捷報,布迪這個家伙搶先一步報給了莫里斯。劉主任告訴文小華,他剛剛將情況遠程報告給“獵狐2015”專項行動領導小組的孟組長,孟組長十分高興,希望大家發揚“釘釘子”的精神,一步一個腳印,全力奪取最終的勝利。

“開普敦行動”和“拉波斯行動”圓滿成功,“中澳聯合追逃行動”成功打響了第一槍。

四名嫌疑人順利轉入遣返程序,此次赴澳的任務圓滿完成,本該如釋重負,但劉主任知道,“獵狐”行動才剛剛開始,未來還有更艱巨的任務在等待著他們。離開悉尼的時候,他將“獵狐”行動辦制作的紀念封送給了莫里斯,莫里斯對“獵狐”行動的凌厲攻勢和宣傳力度贊嘆不已,與劉主任緊緊握手,期待進一步的合作。

登機的時候,夕陽把天空浸染成紅色。幾位“獵狐人”站在廊橋上,靜靜地遙望著悉尼城市美麗的景色,心情豁然開朗。

“劉主任,王光和韓曉在柬埔寨得手了,我已讓余多在國內協助他們辦理遣返逃犯的手續;萬芳和孟晉已經到了加拿大,明天上午與對方會談;明天下午我安排了給各省‘獵狐辦人員的遠程培訓,您得出席一下……”文小華永遠在工作狀態。

劉主任微笑著點頭:“航班明早六點到北京,咱們直接回行動辦。”

石玫問劉主任:“等‘獵狐2015結束之后,明年還會有‘獵狐2016嗎?”

“是啊,明年的‘獵狐怎么搞啊?”地方來的同志也問。

劉主任說:“這次出行前,孟組長專門轉告,回國后就要開始著手規劃明年的境外緝捕工作。這讓我想起了他在‘獵狐2015行動部署會上說的那句話,‘獵狐人的腳步不會停止,必將向人民群眾兌現追逃永遠在路上的莊嚴承諾。現在,我們已經成立了專門的境外緝捕工作機構,境外緝捕工作將日益向著常態化、精細化、專業化發展。‘獵狐行動沒有結尾,只要還有一個經濟犯罪嫌疑人在逃,我們的工作就不會停止。”

石玫默默點頭。眺望遠方,有一架空客330正在徐徐起飛,飛機隨著高度的攀升越來越小,直至消失在那片火紅的天空中……

(全文完)

(文中照片由作者提供,部分涉案人員為化名)

策劃/楊桂峰

責任編輯/季 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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