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組詩）

鄒漢明

確認靈魂這樣的大事

十年前，當我第一次讀他

我不知道她躲在他的背后打量我

他的靈魂通過她的靈魂和我確認靈魂這樣的大事

他其實不是一個愛嘮叨的人

不愿來我們這兒呼吸更多的霧霾

再說路途太遠

完全不可能一天打一個來回

否則有違他的個性

其間發生了很多的事情

包括兩次局部的戰爭

獨裁者和恐怖大王分別去了他們該去的地方

當豬成為一個敏感詞的嘉興時間

我已經很少拿起他了

當然也很少與她互證靈魂這樣的傻事

——突然她來了

眼淚兒汪汪的

我必須讀懂她

帶著瞎蒙、胡亂比劃和一部四角號碼詞典

但顯然我落伍于時代

還經常性地死機，有一回干脆顯示屏壞了

徹底把我放回人群中

如一條鯨找到海洋

啊，那是光線在海底腐爛的時刻

那是百慕大占有沉船的時刻

現在是通過他讓我去喊她

在一個古老而汁水飽滿的詞里愉快地醒來

嘴里嚼著云朵

摘下帽子，看看

這個既不糟糕也不美好的拇指世界

恐懼，不必再愛一次

慈悲的光

冬至節后的光怯生生的

把剛剛恢復舊觀的寺院涂得

嫩黃

越過大雄寶殿

鐘聲在悠遠的山路上響起

沸水一樣翻滾不息

誦經聲透過隔膜的墻

直抵一個遠道而來的靈魂

這顆冒煙的靈魂起了波瀾

當它背過臉去

它知道，荒漠的日子爆出苞芽

此生將擁有兩片葉子

括弧一樣，括滿慈悲的光

而神性也將會被括在它的里面

論靈魂的吸引

隨便翻開《加西亞·馬爾克斯傳》

湊近嘴巴，猛吸一口氣

努力將油墨的清香味以及馬爾克斯的靈魂

吸入秒鐘般

嗒嗒奔跑的身體

這是一個來自童年的習慣——夜晚，躲入被窩

就著光束集中的小手電

蒙頭猛吸新買小人書的清香

對于一個偉大幽靈的吸引

永遠是天意

非關我的卑微

非關我身困塵埃的四肢

它來自我成年后

那只黑暗而龐大的胃——

它彈性，翻滾

有足夠的胃液

無需三九胃泰、嗎丁啉

它將通過一條硬過牙齒的舌頭

來滋養嘰嘰呱呱的胃動力

草根的勝利

青草太強大了，當它們抱成一團

家火野火燒不盡，刀斧更是休想刪刈

除非你們用水泥將大地整個兒涂抹

但水泥也會老，也會死

在水泥死亡的縫隙里

青草掙扎出小手，喊出作為一個平民的吶喊

這是草根的勝利

迄今所有世紀從沒用過的勝利

有些草根——我記得它們

在占領高墻的時刻會被犧牲掉，但它們的頭顱

在太陽光的眷顧下

會散發出特別的青草香味

它們正是以自己的體味將彼此的靈魂認領回家——

愛你們的無言、無視和無夢

就像身上剝離的皮屑

肉體總是先于靈魂而死

若靈魂是一個整體

肉體不過是一堆破碎的皮屑

每隔一段時間

總得清空一下自己

如木心所言——

洗洗這里，洗洗那里

你那部人世的縮影——電話薄

也該清理一下

一些人過世了

比如我的沈先生

對不起，也該刪了

但剩下的我都愛你們

愛你們的無言、無視和無夢

將雪未雪，一個人就著一棵小青菜痛飲

傍晚將雪未雪

一個人就著一棵小青菜痛飲

痛飲這霜打的青碧菜色

痛飲這提升嗓音的一小簇文火

又到嚼得菜根

百事可樂的時刻

吃酒當然就是吃一種叫作可樂的液體

那么吃菜呢——

清代人說吃菜就是吃哲學

但清代壓根兒就沒有哲學

獨酌或共飲

此時無可無不可——

沒有可談之人

沒有陶公所言的素心人

天倒真的下雪了

不過老天首先眷顧了合肥——該地合當肥大

雪天的清朗是需要有所準備的

此世都是俗氣纏身的人

偷偷去洗個澡吧

最好召喚來一個遠游的老靈魂

哪怕洗洗手也是必須的

否則滿手的白雪會被燙傷

否則雪的反光會短于一個眼神

而今晚我就不是一個完整的風雪夜歸人了

責任編輯 宋曉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