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本刊記者 張 濤
謝正觀 選擇我的生活
文 本刊記者 張濤

謝正觀一直不愿意別人將他歸國說成什么榜樣,一個再平常不過的舉動一再涂抹,使它反而失去了本來的顏色。他出國為了追夢,回國也是尋夢,對于一個追尋夢想的人,又哪里需要如此多的注腳呢。
他感情細膩,學識廣博,且善于填詞作賦,從《詩經》到《紅樓夢》,從李杜到蘇辛,多有涉獵。他生性好靜,除很多無法推脫的社會活動之外,剩余時間則多用來獨處。連他的學生都說,除了課堂,很難在其他的地方找到他,但這又并不妨礙他成為一個深受學生歡迎的人。他是個臺灣人,灌了多年洋墨水,卻對傳統國學情有獨鐘;他信奉“興酣而來,興盡而歸”的信條,但又不失“言有物,行有格”的嚴謹。這就是我想向您介紹的北京市政協委員、中國科學院大學資源與環境學院教授謝正觀。
“我夢想有一天,幽谷上升,高山下降,坎坷曲折之路成坦途,圣光披露,滿照人間。”相對于馬丁·路德·金對未來那種詩意的憧憬,謝正觀的夢想則是十分樸實和真切的。也正是這種后來被我們稱為“中國夢”的東西,驅使著他離開美國,投身于中國大陸當時正在轟轟烈烈的改革開放大潮之中。
“很多朋友都認為,我當年在大陸生活條件比較匱乏的時候,選擇回國發展,如今看來還是很有遠見的,其實真實情況不是這樣。除了跟隨當代世界潮流對社會主義有所追求外,最重要原因是我當時有一種心情,今天可以不害臊地說就是我有我的強國情懷。”謝正觀這樣解釋說。
謝正觀回國定居時正值90年代初期,那個年代的物質條件自然是不如人意的。因此當《北京人在紐約》正紅遍大江南北,無數王啟明正前赴后繼地選擇去海外淘金的時候,“傻乎乎”地非要跑回大陸來參加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謝正觀,在當時看來無疑是一個異類。當年他還年輕,憑著一腔熱忱來到大陸,還未曾想過今天的自己會是個什么樣子,更沒曾想過當年的“傻乎乎”有一天也會被看做什么遠見。
由于謝正觀在美國留學主攻的領域是城市規劃的關系,他回國后的第一份工作就被分在了中國城市規劃設計研究院,月薪是全院最高的300多元。每當發工資的時候,人們先后在一張大表上簽字,謝正觀的名字赫然列在最前,大家對這個比院長工資還高的家伙是怎樣一種態度就可以想見了。因此每次領工資簽字的時候,都讓他特感尷尬。雖然如此,三百多元的工資還是顯得有些不太夠花,每當境外來了要好的朋友,好客的他都免不了破費,一頓飯下來,工資就已經所剩無幾了。如此拮據的條件,對于他這樣一個非港澳臺外商身份的海歸來說,不能不說是一種挑戰,但是他卻堅持了下來。
“我之所以回歸祖國,是因為我對我的國家有我的夢想。我看到了發達國家公共交通的四通八達,就夢想著我們有一天能有發達的地鐵;我看到日本、法國的高鐵快速便捷,就夢想著我們的同胞也能享受到高鐵的便利;我夢想著中國能夠在奧運會上金牌拿第一,也夢想著中國能將人送上太空,喚起全體華人的自豪;我夢想著看到兩岸能夠實現統一……而三十年來我的中國夢不出我所料大多都實現了!”謝正觀情不自禁眉飛色舞地談論著他的夢想。
今天看來,謝正觀的這些夢想大多確實都實現了,只是兩岸統一尚未可期,不免讓他頗多遺憾。起初,他天真地以為如果中國奪得奧運金牌第一、將人送上太空,就一定能增加華人的凝聚力,促進兩岸統一;誰知道后來真做到了,有些臺灣人竟滿嘴怪話,說什么“人家早就做到了,你今天才做到”,言下之意似乎是說沒啥了不起。他不知道自己的臺灣鄉親如今思想,已然有變,使他真正感受到世事難料。但他仍對他們抱有信心:臺灣同胞長久尋求出頭天的道路是曲折的,他們最終一定會真正認識到,和祖國大陸攜手前行才是光明的!

頗多人文氣質的謝正觀
現而今,謝正觀欣然得見老一輩的夢想大體實現,兩岸的年輕人是該有新的夢想的時候了。他也堅信,經過幾代中國人的辛勤耕耘加上年輕人的創新,他們的夢想——他們的中國夢,也會跟他一樣,一定有實現的一天。
80年代中期,謝正觀第一次到大陸參訪。在這里,他越發感受到了正在改革開放的中國所散發出來的勃勃生機,感受到那種身臨其境的真實和到處洋溢著的希望的氣息。曾到過許多國家的他慨然認定這里必是一片改革開放的熱土,這樣的判斷竟促使他產生強烈的動力立下宏愿:自己應該抓住機遇,抱定決心,切身參與其發展和改革的全過程,做一個他深信不疑的中國未來必然發生巨變的歷史見證者。
謝正觀回憶說,對20世紀大多數發展中國家而言社會發展似乎只有兩種模式,即美國模式和蘇聯模式。直到中國改革開放的時候,他隱然感覺到,大概第三種模式出現了。這種模式到底行不行,走得通走不通,那時候大多數人是看不清楚的。只不過相對于國外的隔岸觀火,或是國內的心里沒底,他選擇了親自嘗一嘗梨子的滋味。
“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在改革開放的大潮里,我也想試一試。雖然后來發現我既不是騾子,也不是馬,但是我心里卻很坦蕩,至少我可以驕傲地說,我也曾為中國的現代化出過一絲力。”謝正觀表情認真地說。
他覺得,所謂建設祖國或是留洋工作只是不同生活方式的選擇,本來不該算作一個問題,只是由于人們的價值觀念的作祟,才使得留洋的成了理所當然,回國的反而成了稀有物種。雖然他也知道,這樣的說法很有可能被誤以為是唱高調,但他當時就是這樣想的。不過若將一件算不得問題的問題拿來反復宣揚,倒是真的有違本心了。那些出國的人把希望寄托在外國,尤其是西方世界,即使再苦也不回來,可又紛紛把目光盯在國內,這是為什么呀?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2015年,正是“十三五”規劃的編制之年。“十三五”的五年是北京市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關鍵時期,也是落實京津冀協同發展戰略,疏解非首都功能的關鍵五年。這樣的大背景,這樣的激動人心的頂層設計,對于以規劃為專業的謝正觀當然會予其以極大的關注。
他認為,從宏觀層面看,疏解非首都功能是降低中心城區人口密度,有效控制人口規模和保護古城的必然選擇,功能和人口的過度集中,對環境承載力造成巨大的壓力,因此疏解非首都功能本身無可爭議。但從微觀層面看,疏解非首都功能似乎并不能如老百姓所愿,立刻使中心城區變成一個宜居的城市,人口過多只是造成中心城區擁擠的一個原因,更為重要的原因則在于公共設施的便利程度不夠,很多空間沒有被更合理地利用。
“以我國的香港為例,中環的過街天橋為一體系,編織成網,都與周邊的大廈相連接,一個天橋可以有五六個出口,這就大大減少了街上的擁擠和增加了人們出行的便捷。而北京過街天橋雖然很多,卻各自分散,單兵作戰,體現了行人讓路于小汽車的思想。北京西單的多座天橋雖有連成天街的意思,卻效果不彰。它們既未能遮日敝雨,自動扶梯又不足,這就是公共服務意識的缺失所致。”謝正觀舉例說明,在老城區呈現的一些擁擠現象有的是因為空間利用得不合理所造成的,有的是空間利用得不充分所造成的。
他認為,公共設施與服務的提供在非首都功能疏解的過程中也至關重要。如果只疏解功能,而不加大當地公共服務的提升力度,老百姓在那邊住得不舒適,那么他們自然還會選擇回到公共服務較高的中心城區來。
謝正觀還表達了他的一點顧慮,他指出:北京要在中心城區打造高端服務的功能結構,一定會需要新的大量的外來高精尖人才,這群人有可能被迫居住郊區。而中心城區的居民,顯然是不足以勝任這樣的工作,那么他們有可能被迫到外圍去尋找工作;上述兩種群體勢必造成新的職住分離,帶來新的交通擁堵。一個是疏解功能增量的問題,一個是疏解功能存量的問題,孰輕孰重?因此,對于新規劃新問題將造成怎樣的影響,要事先做好充分估量。
“百姓更多在意于生活的舒適程度,官方則更多關注于城市布局,長遠規劃,如何統籌二者之間的需求,才是我們真正需要下工夫認真研究的問題。我們不能抱定簡單疏解了人口和功能,就可以預見未來的美好;相反,還有很多未知問題需要我們去解決。”謝正觀強調了以人為本是城市建設的核心。
的確,誠如他一再提及的,知其不可為而為之是很多獻身國家建設的人所具備的精神,京津冀一體化要有個過程,靠的就是這種精神。對于像他這樣曾經漂泊海外,終而回鄉安身立命的人而言,這樣的精神則再合理不過了。那是中國人的氣節,中國人的靈魂,中國人內心深處最為純凈的表白。
他出國為了追夢,回國也是尋夢,對于一個追尋夢想的人,又哪里需要如此多的注腳呢? 我生本無鄉,心安是歸處。余英時說:“我在哪,哪里就是中國。”那么我們看待歸與不歸又何必那么執著呢。
“我只是選擇了我想要的生活,在哪還不是過日子呢?”謝正觀如是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