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主要從《蛇郎的故事》、《龍母傳說》為例,闡述壯族人對蛇這類動物的心理變化過程,從這些變化中有利于發現壯族人在這樣心理文化形態下的社會生活狀況。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864X(2015)08-0006-02
引言:在研究壯族對蛇這類動物懷有崇拜思想這方面,之前曾經有學者做過一些研究。他們的研究主要在于《蛇郎的故事》和《龍母傳說》分析這類文本中故事的類型和傳說產生的區域。有的學者曾經分析這類故事、傳說中壯族人的崇拜心理現象,但是比較系統的闡述壯族人對于蛇的崇拜心理的變化過程中,分析壯族人的社會生活狀態還比較少。
歷史上的考古發現,“壯族的形成是多元的,她是嶺南土著與外來移民再生產的產物。”
從這句話中,我們知道壯族的先民主要在嶺南地區居住。嶺南屬于東亞氣候區南部,具有熱帶、亞熱帶季風海洋性氣候特點,全年氣溫較高,加上雨水充沛,樹木茂盛,湖泊、河流多,特別是嶺南最大的河流珠江,是中國的第五長河,徑流量豐富,這就為各種動植物的生長創造了有利條件。這樣的環境使嶺南陸上和水里的生物多種多樣,也為壯族人民的生息、勞動、繁衍提供了有利條件。
在舊石器時代早中期,自然環境比較惡劣,加上壯族社會的生產工具比較簡陋,壯族先民生活艱難。比如,在《布羅陀經詩》中《造萬物·造房屋園子魚網經》里有“吃野草充饑,穿樹葉御寒,吃根莖養命”;在“有人沒有谷,吃茅草當飯,吃牛草充饑。野草苦又澀,吃野草厭煩:孩子不成長,小伙不白嫩,姑娘不紅潤”。這些句子形象的說明了,壯族先民在主動的向自然獲取生活資料的同時,和自然的關系是一種被動的關系。到了舊石器的晚期,這種被動的生活狀況才開始逐漸改變,出現了很多用石頭和木棒做的工具。此時,人們的漁獵效益大大提高。但是自然界里很多的猛獸不能通過這些簡單的工具獵取。壯族先民就開始從水里獲取他們的食物。水里的田螺和河蚌成了他們作為食物的首選材料。在淺水的地方,人們就可以通過漁具很容易就獲得這些食物。人們把田螺和河蚌的外殼丟掉,食用里面的肉。時間久了,就有很多的蚌殼和田螺的殼堆積著留了下來。這就是考古學上所說的“貝丘遺址”。現在,在廣西柳州,螺螄所做的各種食物,已經成為一種特色的風味美食。
在水里生活的動物中,也有對人類生命產生威脅的動物。蛇就是其中一種。蛇郎故事在壯族民間流傳很廣,有學者認為蛇郎故事中蛇郎形象指的是蛟龍。據壯族學者藍鴻恩說:“有名的所謂《蛇郎》故事,就是人嫁蛟龍的故事。(值得注意的是,所謂蛇郎,都是漢族的說法,而壯族卻講的是mbauging,國際音標叫‘ba:u3?i:k3’),指的是nging(即‘圖額’)的青年,而不是蛇。” [2]
但是蛟龍的原型其實是來源于蛇的。龍這種怪物,沒有一人真正見識過它的廬山真面目,但是卻沒有人不知道它的形象。據《爾雅翼·釋魚》說:龍,角似鹿,頭似駝,眼似兔,項似蛇,鱗似魚,爪似鷹,掌似虎,耳似牛……所以,只能說龍在現實生活中的來源的是各種動物的綜合體。但是現實生活中的蛇卻是龍的形象的原型。嶺南一帶的環境和氣候,是適合很多蛇類生存的自然條件。于是,蛇郎的故事在這里產生也是合理的之所以賦予蛇如此多的涵義,從蛇變成有神力的蛇,再變成龍,這與人們在大自然的生活中,改造自然和利用自然的過程是有一定根據的。比如,樂業縣的《達七與蛇郎》文本就是一個典型,從中我們可以看到這里所說的蛇已經是具有神力的龍了。但是為了不方便敘述,筆者還是采用蛇的稱呼。人們在壯族民間故事《達七與蛇郎》中,有如下描述——
大女兒到了廚房,見雨水淹進了房里。她在外邊叫了兩聲:“表哥哎,起來吃飯了。”這時,只聽見水中傳來一個聲音:“你們先走吧,我太累了,周身都酸痛呀。”大女兒循聲望去,只見水中露出一條大蛇一樣的怪物。
這是對蛇郎原形的描寫。蛇郎其實就是一條活在水里的蛟龍。但是他又是擁有神力的,能變成人,說人的語言,過人的生活。他幫達七家收稻谷,“不到半天,幾塊大田的稻谷就收割,脫谷完畢,還把谷子挑回家來。”蛇郎運用了他超自然的神力,為人干農活,高效、迅速。這是壯族先民對超自然的神力的崇拜和向往。蛇郎就是這樣的象征。他的如此“優秀”,自然會贏得乜蘭的贊賞,注定抱得美人歸。可以說,蛇郎出現在生養有七個女兒的乜蘭家里,決不是一個巧合。后面他讓乜蘭家的六個女兒看到他的蛇尾在水里的情景,而沒有讓達七看到,這是有他自己的目的的。他想嚇壞達七的六個姐姐,好讓達七跟自己結婚。但是他沒有想到其實達七一開始并不是出于自己的本意而嫁給他。
在達七家處于主導地位的是達七的母親——乜蘭。乜蘭已經六十歲了,作為家里的掌權者,她原本是一個人干農活的,她有權力為家里七個女兒的婚姻挑選女婿。她自言自語“我已經六十歲了,離土近了,做不得多了,如果哪個后生能幫助我收完這幾塊田的谷子,我寧愿讓他在我的七個女兒中挑選一個做妻子。”反映了當時壯族的農耕生活主要由已婚女性承擔,而未婚的女性一般在家里織布、繡花、納鞋等。可見作為壯族的傳統女性,要懂得織布、繡花、納鞋等活兒,作為已婚的女性,不僅要做農活,而且還要照顧家里的孩子,打點好一切。在劉錫番的《嶺表記蠻》中寫道:“凡耕耘、烹飪、紡織、貿易、養育、負擔諸事,女子皆能任之,故其立家庭同為經濟重要之人物,有時并能贍養男子。” [3]
乜蘭在家里的地位象征著女性處于一種高于男性的地位。她在家庭中,可以隨便為女兒們招女婿上門。出現上門女婿是因為,在《達七與蛇郎》中“未出嫁的姑娘是不能輕易出門的”。這就要求男性到女性的家中去選擇自己的伴侶。在女方的家中的表現如果盡量得到女方掌權者的認可,他就有選擇的機會。但是女方家里并不是沒有平等、民主的可能。在蛇郎幫了達七家干完農活,乜蘭知道自己要兌現自己的諾言。但是她沒有隨便選一個女兒去和蛇郎成親,而是讓女兒們也有為自己婚姻做主的權力,首先,她一一問她的女兒是否愿意嫁給蛇郎。問了六個女兒,一個個推脫,她也沒有生氣。當達七愿意嫁給蛇郎的時候,乜蘭也尊重蛇郎的意見,問蛇郎是否愿意娶達七作他的妻子。可見,在女權社會的統治中,壯族人有這樣的意識:婚姻是要男女雙方共同經營的,兩廂情愿才是婚姻幸福的重要條件。
雖然蛇郎擁有英俊的外表,農活也做得很好,但是乜蘭的女兒們起初沒有一個站出來愿意嫁給蛇郎的原因是:蛇郎其實是一條蛇,而不是人。人與蛇結婚,是與異類的婚姻。在她們的思想中,肯定存在著與蛇相處是一件不美好的事情,她們害怕與蛇共處。不然大女兒見到蛇郎露出來的尾巴就不會跑掉,她們就不會拒絕嫁給這樣一位英俊能干的后生。后來,大女兒因為看上了蛇郎一家生活的優越,于是害死達七想代替達七和蛇郎生活。可見蛇郎擁有的超自然的神力,能為人們提供更好的物質生活。從大女兒對與蛇郎生活的選擇這些不同的行為表現:人對于蛇所擁有的神力,既是懷著恐懼的心理,又是懷著一種期待,希望蛇的神力能改善人的生活現狀。而從達七的角度來說,出于她個人的本意她并不想嫁給蛇郎,只是因為她是一個孝順的女兒,不愿意讓母親為難,她才決定嫁給蛇郎與蛇郎生活。
遠古時候,壯族先民的生活資料都是圍繞著水的,是一個水上人家。珠江流域這一帶的河流、湖泊為先民們提供了豐富的水產品。但是人們在水中勞作并不是每次都滿載而歸的。有時候會因為捕魚而身體受傷,嚴重的甚至丟掉性命。而且,洶涌的河水對于生命也是一個威脅。在人們的力量不足以抵抗自然的各種危害人類生命的力量的時候,人們的心里在恐懼那種力量的同時,就會對那種強大的力量屈服,表現為:崇拜并供奉認為擁有這樣神力的動物。于是,就有了達七嫁給蛇郎的故事。達七嫁給蛇郎,可以說是壯族先民無法戰勝自然的“神力”不得已選擇和自然處于一種被動的不沖突的關系中。
當壯族先民的思想開化,生產力的發展達到一定的水平,在壯族民間流傳的關于蛇的故事發生了變化。即蛇依然和人擁有更加緊密的關系,從女婿變成兒子,在社會生活中承擔著相應的責任。在武鳴大明山一帶,關于《龍母傳說》:從前有一位寡婦,她沒有孩子,經常到河邊去挑水,有一條小蛇總是跑到寡婦舀好的水桶里,寡婦看到了就把小蛇舀出來,但是小蛇總是跑到她的水桶里。寡婦無奈,就把小蛇帶回家養,因為無兒無女,寡婦把小蛇當做自己的孩子一樣。小蛇長大了能吃很多的東西,有一天,小蛇去偷吃村民家里的家禽。村民很生氣,把小蛇的尾巴弄斷了。從此,人們就把這條斷了尾巴的蛇稱為“特掘”(武鳴壯話叫做daeg gud,即斷尾蛇之意。)寡婦對“特掘”說:“你已經長大了,能吃那么多的東西,我沒有那么多的東西養你,你走吧。”“特掘”聽了寡婦的話,雖然很舍不得寡婦,但是還是走了。
后來寡婦死了。沒有人來為她安葬。人們就去找“特掘”。就在農歷三月初三的這一天,天陰沉沉的,下起了大雨,刮著猛烈的風,人們這才知道“特掘”回來了。它把寡婦的棺材卷到大明山安葬去了。
故事說到這一段,和《達七和蛇郎》的故事比較來看,我們不難看出壯族對于蛇的態度已經發生了改變。在《達七和蛇郎》中,蛇郎作為人的女婿,沒有《龍母傳說》中“特掘”作為人的兒子親。但是這一點并不能說明壯族人對于蛇的崇拜是一種崇拜。因為有以下三點:一是“圖騰”意思是氏族社會以某種動物或者植物等作為其名號,但在壯族里并沒有這樣的狀況。二是圖騰物與自己的民族有血緣關系,而在壯族社會中,并沒有明顯的表現壯族人和真正有血緣關系,如在《達七和蛇郎》的故事中,蛇郎只是作為人的女婿,要成為人的女婿還應具備做人的事情,過人的生活。即使與達七生下孩子,也是以一個人的身份和達七生下的,而不是蛇的狀態。至于達七和蛇郎是否真的生下孩子,是否那樣的孩子能否在那樣的時代生存下來,這個我們不得而知,但是正是這些能證實蛇并不是與人有血緣關系的動物。在《龍母傳說》中,“特掘”與寡婦也沒有血緣關系。三是圖騰是氏族社會區別婚姻界限的標志。在壯族中,人們的選擇婚姻的伴侶并不是以氏族圖騰為界限的,在歌圩盛行的壯族舊社會,青年男女之間的結合是通過唱歌傳情作為第一步的。而壯族的新社會,卻是形式相對自由的,雖然在很多的地方已經沒有了以歌唱的方式來談情說愛,但是新社會中的男女戀愛觀也絕不會以這種圖騰的界限來阻礙男女雙方情感的發展。
從與人的親疏關系上來說,“特掘”作為人的孩子,具有親屬的關系,卻沒有親屬的血緣,卻比蛇郎與人的關系更進了一步。而蛇郎承擔的責任和義務比“特掘”要少。蛇郎只要娶了達七就帶著妻子離開丈母娘的家去過自己的生活了,他的生活將由他自己做主,這倒是像現在社會的壯族婚姻中男娶女的狀況。“特掘”作為人的孩子,承擔著人的責任,它除了要幫助寡婦干活,還要在寡婦死去的時候給她送終。這就比蛇郎多承擔了一些在人的社會生活的義務。寡婦對于“特掘”的意義是:寡婦是“特掘”的母親,“特掘”尊敬愛戴她,“特掘”聽她的話;蛇郎和達七一家的關系是:蛇郎是達七的丈夫,是乜蘭的女婿,他帶走了達七承擔起丈夫的責任。蛇郎未必會聽乜蘭的話,除了在之前幫達七家干農活的時候,蛇郎只是為達到自己娶妻的目的而干活的,而且當中還差點兒讓丈母娘為難。相對來說,蛇郎比“特掘”讓壯族人更感到害怕,關系更不好把握。“特掘”是依附于人而的,它和人的關系是比較和諧的。這時候的壯族生產比較發達,人們已經認識自己能改造自然,利用自然,就不會再那么害怕蛇這類動物,和蛇的關系中處于被動地位。
但是到了近代,在左江流域一帶,家里要是有蛇進來,就會趕緊把蛇打死,不會再留著它的性命。人們認為讓已經進了家門的蛇再跑出去是一種兇兆,要消除這種兇事,必須要把蛇殺死。有的地方還吃蛇肉。在這種程度上,蛇和人的關系已經大大改變,人們認識自然和改造利用自然的能力大大提高。人不再讓自然作為自己的主宰者,而是自己作為主宰者。人雖然會害怕蛇給他們帶來不好的預兆,但是也勇于和這種預兆的產生著作斗爭,不甘心于受其控制。
從以上故事和民間傳說來看壯族對蛇的態度變化,可以看出壯族人生產生活的能力在不斷增強。人們的心理狀態也發生了一定的改變,研究這些問題,有利于我們了解蛇在壯族文化中的發展變化,有利于我們了解這個民族的生產生活狀況以及在這種生活下人們的心理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