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白小虎
民營經濟轉型升級的制度障礙與破解對策
——以浙江溫州為例
□ 白小虎
轉型升級是民營經濟科學發展的必由途徑。文章以溫州民營經濟為例,以“產業——城市——金融”三元悖論概括了民營經濟轉型升級中的發展困境,現代城市、現代金融發育滯緩制約了產業升級,而功能滯后的根源在于現代民營金融制度和現代城市制度嚴重供給不足及其對民營經濟轉型升級的制約。自發的制度變遷形成的制度收益群體缺少創新動力,地方政府在現代城市與現代金融領域面臨高昂的制度創新成本,由此導致正式制度的供給嚴重不足。文章提出了通過設置制度創新特區來降低制度創新成本、激發制度創新的設想,并結合了“溫州金改”加以具體闡述。
轉型升級;制度創新特區;溫州;民營經濟;民營金融;現代城市制度
溫州是浙江民營經濟起步最早、發育最為充分的地區,理論界將其區域經濟發展總結為“溫州模式”。①張仁壽、李紅:《溫州模式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0年版,第1頁。溫州民營經濟的發展成就為許多落后地區樹立了發展模式的典范,概括來講就是:地方政府充分尊重和保護基層群眾的創業、創新行為,以“準需求誘致性制度變遷”的方式確立了市場機制的優勢,②金祥榮:《多種制度變遷方式并存和漸進轉換的改革道路》,《浙江大學學報》,2000年第4期。民營企業憑借清晰的產權制度和靈活的市場經營優勢充分開拓了國內市場,區域經濟發展的成就令人矚目。但是在本世紀初期,“溫州模式”的弊端也越來越明顯,社會上關于“溫州模式”還能走多遠的質疑就很多,浙江的學者對此也做了深度反思。溫州、臺州民營經濟發展陷入了自身發展模式的路徑依賴之中,史晉川教授指出溫臺民營經濟根源于區域的傳統,人格化的非正式制度為其贏得了市場機制的先發優勢,但是這并不是現代市場經濟通行的模式,而且也將成為現代經濟的負擔。③史晉川:《溫州模式的歷史制度分析——從人格化交易與非人格化交易視角的觀察》,《浙江社會科學》,2004年第2期。新世紀以來溫州民營經濟的制度創新相對停滯,民營經濟的發展環境、民營企業的
自身素質沒有得到明顯改善。作為中國民營經濟的標桿,溫州民營經濟科學發展面臨重重困難。
在新的發展階段,尤其是黨和國家確立了科學發展觀的指導思想以來,溫州的民營經濟在微觀主體、產業結構、城鄉協調發展、開放經濟等諸多方面暴露出了制度創新不足帶來的弊端。溫州民營經轉型升級的困境集中體現在產業升級緩慢、城市功能弱化和金融背離實體經濟這三個方面。
(一)溫州區域經濟發展中的若干悖論現象
產業大規模轉移,但產業升級緩慢。傳統產業的資源要素約束日趨嚴峻,國際市場上低端加工產品的價格下降明顯,大大擠壓了企業的利潤空間。遷入地政府在用地、用人、稅收等優惠政策的吸引,勞動密集型的低端加工企業向外轉移是必然的趨勢。但是,溫州在產業外遷的同時,產業升級緩慢。最近幾年興起的一些資本密集型企業(光伏、造船)也停留于低端的加工制造環節,相當一批企業積極投入到戰略性新興產業,但是轉型升級并不成功。溫州民營經濟在產業轉移的同時升級轉型緩慢,產業空心化現象明顯。
民間資本雄厚,但是民營企業融資難。據不完全統計,溫州據稱有6000-8000億民間資金,但是中小企業融資難,民間資本投資難。所謂融資難,難就難在中小企業從正規金融機構獲得的信貸資源異常緊缺,金融資源被極度擠壓,日常經營所需的資金周轉面臨困難,威脅到其生存。民間高利貸盛行,頻頻出現中小企業倒閉、企業主跑路的負面新聞。溫州民間資本投資難。民間資金具有很強的逐利性,并不看好全國性資本市場,也不看好產業升級的投資,而是進入溫州區域內部的資金循環中,或投入到房地產市場并導致房價暴漲,或投入到民間高利率借貸。缺少現代投資途徑引導的溫州民間資本,在狹小的本地民間市場上最終積累了嚴重的房地產泡沫危機和民間借貸危機。
農村城鎮快速蔓延,但是中心城市發育滯后。縣域經濟發達致使工業強鎮林立溫州境內貫通南北的104國道,從龍灣至瑞安全線不到50公里,沿線密集分布了近20個小城鎮,平均間距只有3公里,出現外人印象中溫州“農村像城鎮,城鎮像農村”的尷尬結果。以大批小城鎮代表的溫州城市化的特征同樣是“低、小、散”。①任曉:《溫州城市科學發展的新思維——基于都市圈空間概念的戰略討論》,《浙江工貿職業技術學院學報》,2012年第4期。在樂清、瑞安等縣域經濟發達的區域,若干個工業經濟強鎮經濟實力和集聚能力超過了區域中心,城市化分散推進縣域發達的制造業分散了中心城市的集聚能力。溫州中心城市面貌落后,城市功能嚴重弱化。集聚能力大大削弱。中心城市的城市基礎設施改造、城市建設面貌停留于自發狀態,違章建筑、生產經營性建筑和日常生活建筑夾雜,公共設施違章占用等現象比比皆是,對外招商引資、引進人才,城市形象缺乏吸引力。長期以來溫州中心城市的城市框架、城市規模和城市建設局限于縣域經濟的格局,民間資本強大的購買能力,推高溫州的房地產價格,與落后的城市面貌形成明顯的反差。
(二)轉型困境的制度因素
溫州民營經濟發展的三個悖論現象,分別與產業、城市化和區域金融有關,這三者是緊密相關的(如圖1)。

圖1 民營經濟轉型升級的三個重要環節
低端產業被迫向外轉移,但是產業升級面臨高端要素制約,而且產業轉型和技術升級的風險很大。相當一些民營資本投入到產業升級之中并沒有成功,大量民間資本轉向了房地產投資。一部分中小企業的資金也加入到了房地產投機之中,正常的經營難以運轉之時,轉向民間借貸滿足資金周轉需求,加劇了融資困難。溫州民間資本傾向于投資房地產,但是溫州的城市建設卻缺少資金,城市框架小,城市服務功能弱,城市高房價與城市落后的基礎設施、臟亂差的局面并存,既吸
引不了外部高端要素和高端產業進入溫州,也無法為本地傳統產業的技術升級提供服務功能。產業、城市、金融三者環環相扣,互相成為對方的制約,處于“產業不升級、城市不成長、金融不穩定”的惡性循環之中。城市功能不足以支撐產業升級,民間金融缺少新興產業的投資途徑,在中小企業的融資需求和房地產投機需求中實現自循環,城市基礎設施和城市功能升級缺少資金,以至于城市規模和功能已遠遠落后于杭州、寧波。單純從產業、城市和金融這三者的獨立領域著手,難以打破惡性循環的被動局面。無論是產業、金融還是城市,都面臨著轉型的瓶頸,城市制約產業,金融與產業互相制約,金融又制約了城市,可見,金融和城市是三環節中的關鍵。
1.民間金融的制度障礙。民間融資對應于民營經濟中的廣大中小企業的資金需求,期限短但時效性非常強,以短期流動資金為主,民間金融活動以各種非正式組織形式游離于正規金融體制之外,或通過高利率來彌補風險損失,或通過社會關系來維持信貸關系以掌控信貸風險。民間資金長期在正規體制外運行,大大制約了現代金融在全區域配置資金的主導功能。高度逐利性的民間資金很少投資于周期較長的大產業項目、基礎設施項目和產業升級項目等。民間金融大規模存在并偏離現代金融體系會嚴重制約現代產業部門的成長。
但是,民間金融向現代金融轉型卻面臨著嚴重的制度障礙;其一是正規金融體制對利率有著嚴格的監管,沒有利率市場化相關制度和政策配套,正規金融機構難以在民間資金豐富的溫州地區有效發揮全社會資金集中配置的作用;其二,正規金融機構與民間資金的特點不相匹配。民間資金進入正規金融渠道的積極性低,而正規金融機構的信貸風險也無法從利率浮動中得以化解;其三,溫州民間金融組織具有向正規金融機構改造的可能,但是金融監管部門以風險管控為主要目標,限制民間資本組建規范的銀行性金融機構;其四,民間金融雖然扎根于社區穩固的社會關系,分散的民間金融風險不斷積累,最終會沖擊到正規金融部門。民間資金極為豐富的溫臺地區,正規金融受到嚴格的管制與區域性資金需求不匹配,但是非正規的民間金融也同樣與產業升級、城市功能升級的現代資金需要不匹配。
2.城市功能弱化的制度障礙。在上世紀90年代末,浙江省開始了一輪擴張中心城市的體制變革。杭州將蕭山、余杭納入市區,寧波將鎮海、鄞縣納入市區,臺州通過撤地建市,將椒江和黃巖納入市區。工業強縣整合加入中心城市不僅大大提升了其經濟實力,也極大地拓展了產業空間。相比較而言,溫州在這一輪中心城市拓展浪潮中并沒有邁出實質性步伐,僅將瑞安兩鎮納入市區。①葉建亮、錢滔:《階段轉型與模式轉換:溫州經濟社會發展的困境與對策》,《浙江社會科學》,2008年第1期。溫州下轄的縣市區域,各有特色產業集聚的專業城鎮,人口規模從幾萬到十幾萬不等。傳統制造業集聚的城鎮圍繞溫州中心城市分散分布,中心城區既不能給城市居民帶來更加豐富的公共服務提高生活品質,更不能給企業提供獲取高端要素提升產業層次的平臺支撐。與杭州、寧波相比較,溫州市本級在規模企業數量、高新技術產業、吸引外資、科技教育衛生等公共服務支出等諸多方面都遠遠落后。
一是受到省管縣體制的束縛。財政省管縣體制是浙江省的一個創新,在農村工業化時期,省管縣體制賦予了縣市政府發展區域經濟的主動權和積極性,因此浙江的縣域經濟發達,在全國百強縣名單中數量最多。財政省管縣體制在農村工業化階段對培育縣域經濟發揮了積極作用,但是當縣域經濟向更高的平臺集聚的階段,省管縣體制不利于中心城市的集聚功能。縣市政府與市本級政府對于擴大中心城市規模、提高中心城市集聚功能利益不相一致,也難以合作,有限的公共資源分散投入,嚴重制約了大都市的基礎設施、公共服務投入。杭州、寧波等地在2000年以后多次進行行政區劃調整,整合了市本級與縣市的城市規劃、建設與管理的行政架構,在一定程度上是對財政省管縣體制的突破。
二是城市的投融資體制。民營經濟發達的地區民間資本雄厚,但是如何將分散的民間資金集中,并投入到城市基礎設施和城市功能建設,需要建立在現代金融市場上的城市投融資體制。雖然
溫州在20世紀第一輪城市化浪潮中創新了利用城市公共資源有償使用的市場機制籌措了一部分城市改造、城市基礎設施建設的資金。但是,在拉大城市框架、實現中心城市與周邊縣市的輻射帶動的新一輪城市化中,依靠資源換資金的機制已經難以解決更大規模、更長周期的資金需求。政府依靠土地使用權出售獲取城市建設資金,不僅資金來源單一,而且土地價格與房地產價格交替上漲,這種融資模式埋下了房地產泡沫的危機。出于對地方政府融入長期資金的風險管控的需要,國家對地方政府的負債能力監管嚴格,地方政府無法利用債券、股權等融資模式引入民間資本,放任區域內民間資金在低效益的傳統產業體內循環,任由民間資金進入房地產投機,卻無法利用現代投融資機制集中民間資本。
三是城市管理體制。溫州中心城區的城市面貌落后,違章建筑、城市垃圾遍布,經營場所與居住區混雜,城市公共服務設施嚴重不足。這表明中心城市的建設和管理沿用了農村城市化、小城鎮的管理思維,城市管理體制不健全,管理投入嚴重不足。城市的服務功能很重要的一方面是城市公共服務能力。停留在小城鎮的規模和功能的層面來管理大城市,會造成城市公共資源的低水平配置,城市公共資源的違法侵占行為得不到有效制止,難以形成現代城市良好的公共秩序和優美的城市環境。新型城市化不僅需要工業化提供的硬件設施,更需要塑造出現代城市文明和城市公共秩序,當前嚴重滯后的城市管理體制和城市管理力量投入是溫州跨入現代城市社會的重要障礙之一。
溫州模式的優勢在于制度創新,即市場主體響應市場機會自發形成市場交易規則,自下而上推動地方政府出臺政策認可保護制度創新,但是同樣也應認識到準需求誘致性制度變遷的不足。民營經濟進入轉型升級階段后其困境仍然來自于制度的根本制約,因此在經濟發展的不同階段,制度變遷的方式、制度供給的方式也應有所調整。
(一)自發性制度變遷的鎖定
改革開放初期溫州就率先通過局部制度創新,完成了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的體制轉軌,市場主體自發探索交易規則、產權規則,并涌現了諸如專業市場、民間金融、“掛戶企業”、農民城鎮等基層的制度創新行為。這種制度變遷方式在改革開放之初具有積極的探索意義,也為溫州民營經濟贏得了先行先試的體制創新優勢。但是,一種制度變遷方式也會形成特定的制度收益格局,并隨著溫州民營經濟的推進不斷強化和固化既有的制度收益格局,從而形成制度變遷的“鎖定”。
1.市場主體習慣從鄉村社會的傳統資源中尋找市場經濟的突破口。溫州的準需求誘致性制度變遷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也可以稱之為非正式制度變遷。農村工業化帶動的資金、勞動等要素要向城鎮集聚,成本最低的城市化方式仍舊是農民自發在鄉村社會的周邊建造城鎮,而不是向中心城市集中。溫州的民營經濟主體在改革開放之初從傳統資源中獲得了非正式制度創新的優勢,同樣也為后續城市化和工業化的推進造成了巨大的制度慣性。長期延續低交易成本的非正式規則,例如民間金融的借貸和集資,家族企業內部積累資本,鄉村企業向所在地城鎮就地轉移集中等等。巨額的民間資金受制于狹小的家族企業、民間資金市場、低水平的城鎮建設規模,更大規模的產業升級轉型和城市發展卻阻力重重。
2.地方政府站在制度變遷的第二線,避免承擔創新的政治風險。準需求誘致性制度變遷方式雖然并不意味著政府無所作為,但政府畢竟不是制度供給的主體。地方政府也是制度變遷利益格局中的一員,順應市場主體的制度創新,其政治風險相對較低。在現行行政管理體制下,地方政府已經習慣于順應制度創新的自發供給,縣市一級地方政府面對工業化和城市化進程的轉型,既沒有主動供給地方金融和現代城市管理正式制度的動力,也缺乏一套有效化解制度創新風險的機制。
制度變遷路徑鎖定的狀態需要依靠外力的推動,政府看得見的手理應發揮作用。但是地方政府正式制度供給不足,致使溫州已經淪為了制度創新和經濟發展轉型升級的邊緣區。隨著全國范圍產權體制改革到位,圍繞現代市場經濟的體制創新上,溫州不再具有改革的示范效應。在一般市場體制上,作為著名的民間金融發祥地,在民營銀行的建設上卻并沒有顯示出領先地位。資本市場在民營企業為主的溫州卻發育遲緩,上市公
司數量更是遠遠低于同等經濟規模的省內其他城市。企業現代經營元素不足,傳統的企業積累和運作模式仍然主導著大部分溫州企業,甚至是相當一部分的領先企業。基層政府角色轉換不到位,公共權力與私人財產的曖昧關系使得企業運營隱性成本居高不下。這些無疑大大延緩了傳統市場經濟向現代市場經濟的轉型,使得溫州在這一層面上的制度創新示范意義基本喪失。①葉建亮、錢滔:《階段轉型與模式轉換:溫州經濟社會發展的困境與對策》,《浙江社會科學》,2008年第1期。
(二)制度供給的成本約束
地方政府要從誘致性制度變遷的鎖定中擺脫,首先要打破相應的制度收益格局。在快速的工業化、城市化進程中,政府、民營企業、城中村居民等已經成為了非正式制度變遷利益格局中的獲益者。主動供給正式規則,必然要打破這些利益格局,必然會造成諸多利益沖突,由此帶來不可預測的風險和成本。地方政府立足民營經濟轉型升級的需求,需要建立現代城市的管理體制,也需要提供面向民營經濟需求的現代金融。主動供給相應的正式規則,勢必與現行的行政管理體制、財政體制、金融體制形成沖突。如要擺脫“弱中心、強縣域”的城市化格局,中心城市政府取代一部分縣域政府對城市規劃建設、縣域經濟發展的主導權,是對省政府和縣域政府管理權限的沖擊。如果沒有省政府和縣域政府的合作,中心城市政府難以承擔制度創新的風險,這造成了中心城市政府推動區域經濟一體化的都市框架一再受阻的被動局面。以城市為中心的都市經濟,需要通過城市政府的行政管理擴權來提供正式的城市管理制度,沒有相對獨立的地方行政立法權限,無法在正式體制內化解城市與縣域的行政沖突。成為有相對獨立地方立法權的行政主體,必然對我國現行行政管理體制造成沖擊,制度創新的風險來自于同中央政府的談判。再如構建面向民營經濟需求為主體的區域金融,擺脫非正式民間金融的風險,但同時也意味著更加嚴格的金融監管。引導民間金融向現代金融轉型,地方政府除了承擔設計民間金融制度和金融監管的成本,還要從中央政府、金融監管當局獲得制度供給和金融監管的授權,金融制度創新的難度更大,成本更高。
溫州長期延續自發的非正式制度變遷,正式制度的供給是其短腿。既受到制度收益格局的制約,陷入了制度變遷的路徑鎖定,同時,越是民營經濟發達的地區,基本制度環境與市場主體的制度需求落差更大,地方政府主動供給制度創新面臨的風險與成本也更高。但是,如果政府都不愿意承擔制度創新的風險,打破制度變遷的路徑鎖定也就無解。制度創新的邏輯是在收益與成本之間選擇合適的突破口,地方政府必須站到制度創新的一線,發揮供給制度公共品的優勢,打破束縛民營經濟轉型升級的制度供給瓶頸。
民營經濟最先從市場化改革中獲得了發展動力,也最先感受到轉型升級的壓力,自下而上自發的制度創新遭遇到前所未有的體制障礙。民間金融制度創新、現代城市管理制度創新,盡管意味著更大的制度創新成本,但也是民營經濟轉型升級的體制障礙突破口,政府主導制度供給可以有效克服高昂的創新成本。
(一)營造制度創新特區的體制環境
民營經濟制度環境的優化,或者是頂層設計的制度,或者是從地方自下而上不斷完善的制度創新。頂層設計,既不能有效滿足地方政府培育民營經濟的具體要求,起不到有效的激勵作用;也不能完全考慮到制度環境改變給民營經濟主體帶來的沖擊和風險,對地方政府的約束作用也會因此弱化,起不到倒逼地方政府加大公共服務和公共監管的作用。但是自下而上的制度創新其難度在不斷加大,制度創新必然會帶來巨大的利益調整,地方政府要承擔的制度創新風險不僅來自于本地的利益格局摩擦,也來自于中央政府、省政府層面對制度創新風險的價值判斷。在頂層設計的制度創新與自下而上的自發制度創新之間,形成了當前民營經濟制度創新的空缺,中央政府無法及時推進新的改革舉措,而地方政府又偏向于安于現狀。
下一步改革創新尤其是要激發地方政府的積極性。地方政府兼有地方財政主體和公共監管主體的雙重角色。改革創新的關鍵是如何引導利益
格局,如何降低地方政府制度創新的成本,尤其是來自于承擔創新風險的政治成本。因此,設置體制改革和制度創新的特區,尤其是在民營經濟發育和發展比較充分,對制度創新需求更大的地方,從中央到省級層面對改革和創新提供特別的政治資源,充分調動地方政府制度創新的積極性。所謂“先行先試”,是給予特定區域的地方政府在制度創新時的優先權和“豁免權”,通過嘗試新的制度安排,及時發現問題,及時調整政策,不對改革推進過程中因為局部利益沖突或局部失敗而追究地方政府的政治責任。通過“先行先試”設置制度創新特區,大大降低了自下而上制度變遷的成本,地方政府才有動力從土地、金融、社會保障等改革深水區探索創新的路子。
例如,民間借貸是正規金融市場有益的補充,問題在于如何規范民間借貸和防止民間借貸風險帶來金融動蕩。民營經濟發達地區自然人、法人之間的信貸活動盛行,嚴格監管的圍堵政策顯然是失效的。但是,民間借貸的正規化缺乏明確的法律依據,《借貸人條例》由于種種原因長期沒有出臺。民間借貸并沒有因為《條列》的缺失而減少,不僅民間資本豐富的溫州和浙江各地活躍度上升,而且江蘇、安徽、河南、山西等省民間借貸規模明顯擴大。地方政府對民間借貸的監管,缺少相關的法律依據,對民間金融加以疏導,引導組建正規的地方金融機構又缺少金融監管部門的認可,而一旦引導失敗或遭遇到監管部門的壓力阻擾,其后果完全由地方政府承擔。民間借貸集中反映了當前民營經濟科學發展面臨的制度困境,監管的制度很不合時宜,但是疏導的制度卻遲遲無法創新。
(二)現代金融的制度供給
溫州民營經濟的困境在于產業、金融和城市三個環節的互動關系受到了阻礙,需要理順這三個環節的關系,其中關鍵是金融和城市,而且尤以金融更為重要。借助民間金融改革創新的實驗區,引導民間資本合理的投向,提高城市的集聚和服務功能,產業升級和轉型才會有強有力的高端要素支撐。
溫州金融改革試驗區成為溫州上報國家的第一份改革創新的舉措,有著深厚的民營經濟科學發展的區域背景。溫州民營經濟在國際金融危機前后歷次宏觀調控中受到宏觀經濟周期的沖擊較大,溫州地方政府迫切希望通過由國家認可的金融改革來扭轉不利的競爭局面。而從中央層面來看,溫州作為民營經濟制度創新和區域經濟發展的示范,集中了當前主導金融與民營經濟發展不協調的種種問題。在溫州“先行先試”金融改革,適度“下放”改革試驗層級,有助于突破中央層面的創新阻滯,推動“雙向”金融改革,開拓金融改革試驗空間。國家層面從民營經濟長遠發展考慮,應構建多元化的金融機構體系,規范民間金融的發展,引導金融服務于實體經濟,更好地探索中央與地方的金融責任。①楊濤:《剖析溫州金融改革:動因、難點及方向》,《農村金融研究》,2012年第8期。
金融改革試驗區方案賦予了溫州在金融機構體系、金融產品、金融監管、金融環境等12項改革任務,突出了“制定規范民間融資的管理辦法”、“鼓勵和支持民間資金參與村鎮銀行與地方金融機構改革”、“研究開展個人境外投資試點”等三方面,但是原則性改革較多,缺乏實質性措施。金融改革試驗區作為制度創新的特區,在如何處理中央和地方、政府與市場的關系方面,仍然還需要排除諸多困難,既離不開地方政府的支持與推動,又必須防止政府行政干預過度。地方政府、金融部門和金融監管部門之間存在著較大的利益分歧,而且一國的金融市場體系應該高度統一,中央更多考慮整體金融市場的穩定和防范系統風險、區域風險,不能過分強化地方金融的作用,應在總體保持市場體系的統一性基礎上地方政府探索地方金融的創新。金融實驗區的探索還剛剛開始,缺少系統性的配套制度和政策支持,例如《放貸人條例》不出臺,溫州的民間融資和監管就只能在局部小范圍內探索,再如銀行業準入原則沒有根本突破,民間資本仍然缺乏有效的渠道投向實體經濟的中小企業。
在制度創新特區這一制度環境下,省政府溫州市政府在金融創新中應起到制度供給者承上啟下的積極作用。在中央和金融監管部門的指導下,積極從中拓展金融創新的空間。省級政府積
極推動中央層面加快頂層設計,推動監管部門與地方政府合作,構造多層次金融管理體制,合理規范地方政府金融創新和金融監管的邊界,推動貨幣政策當局為區域金融制定有效的區域差異化貨幣調控政策機制。從溫州地方層面來看,要明確改革模式與思路。地方政府是金融制度創新的供給者,激活和規范民間金融活動,要從制度創新的需求上充分尊重“草根”的現實需要。要突出民間金融規范化,在省級層面爭取以地方立法的形式“先行先試”,在有效規范民間資金借貸的基礎上,在推進金融機構體系改革,爭取中央監管部門的支持,在民間資本進入金融業、建設新型區域金融機構、設立社區銀行和零售銀行、發展準金融組織等方面,真正獲得突破性進展。①楊濤:《剖析溫州金融改革:動因、難點及方向》,《農村金融研究》,2012年第8期。
民營經濟發展已進入了工業化后期城市集聚要素和城市服務帶動產業升級的階段,必須處理好產業、金融和城市三環節之間關系,打通三者相互促進的機制環節。制度供給不足嚴重阻礙了民間金融的升級,也嚴重阻礙了民間資本投入于現代城市建設,最終制約了民營經濟的產業升級。自下而上的自發制度創新的動力嚴重弱化,成本亦非民營經濟主體所能承受。地方政府應從自發式制度創新、誘致性制度變遷的二線走到一線,從區域金融和城市管理兩方面打破制度供給不足的制約。溫州金融改革試驗區的思路獲得了中央的認可,是一種制度創新特區的體制安排,有效降低了地方政府探索制度創新的政治成本,有利于發揮地方政府加快制度供給的積極性。制度創新特區在溫州金融改革創新中作用已經有所體現,民間借貸的規范化、地方金融機構培育和引導民間資本投資等方面的做法為全國提供了很好的制度創新范例。民間資本逐步規范進入城市基礎設施、城市綜合體的建設中,溫州首創了向民間自然人募資興建城市區域鐵路的先例,而且得到了溫州老百姓的積極認購。溫州金改有助于打通金融和城市的產業聯系和資本聯系,目前金融改革獲得了制度創新特區的體制安排支持。城市發展還在舊有的體制安排中尋求突破,也應該參照金融改革中央與地方協力推進的思路,從大城市的地方立法、都市區行政管理體系、城市政府的行政管理權限等方面有所突破,使得城市成為區域自主協調發展的主體,以現代城市的集聚功能、服務功能推動民營經濟實現產業升級和科學發展。□
(責任編輯:石洪斌)
F121.23
A
1007-9092(2015)01-0067-07
2014-02-08
白小虎,浙江省委黨校教授,浙江省科學發展觀與浙江發展研究中心研究員,經濟學博士,主要研究方向為制度與發展、浙江區域經濟、義烏研究。
2012年度全國黨校系統重點調研課題“民營經濟科學發展的制度障礙與破解對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