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鈴子
今夜大風
它想把那些枯骨從夢里吹醒
它不知道他們醒來的時候——他們會
它固執(zhí)地吹啊
風中之燭,在無聲地哭
什么因素緣由,世界在無聲地哭
他們的舌頭仿佛在嘴里變成石頭
他們只有含著這沉重的石頭——只有
卻不知道放在哪里
可是,風啊
你穿過灌木叢的噼啪聲朝我而來
我想大喊,我想放聲痛哭
一個女人
只想為這天放聲痛哭
我將去另一條河種下秧苗。趁眾人散去
稻田空靜之時
我種下古代宿世的人物,剛剛走下香壇的米神
他匆匆向東方走去
我的東方啊,無山無樹,無樹無綠
只是淡,是云臥的空巖,拍擊我前世的絕壁
“我不禁自問一聲,我哪里乖啊。”
我就想把一切收拾停當
為愛過我的人,恨過我的人,奉上百谷百蔬
奉上鋪金的春天,真葡萄樹
這是誰家的園子?花神、樹神、牧神都進去了
難道沒有失落一個,錯過今生甚至來世
使磚的田園荒蕪
伊我們分散,只在谷譜里偷生,成為兩個悲憫的祈雨人
說苦:天,天
我擁有一百年前梨花落下的花瓣的白
真是奇跡
在它們繁生的地方
星群巡行在我的頭頂
光明和自由
從一個山坡照到另一個山坡
我愛這奇異的國土
這花和星,這黝黑的熊一般的男人
他巨大的斧頭,劈開春天的河流
劈開放縱的花朵
一切荒原的蓄美
有聲音的世界
滿山的春風,要我去贊美
要我陪它回家
回家……我想不出它住在怎樣的房子
莫大無邊的房子
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同類
我要和你一起
和你一起
讓我生根吧
整個秋天,我要長出綠葉
開金色的花。結(jié)非黃,非青,非白,非黑的果
扎根在此,皈依佛門
法名,因果。自稱,化香居士
我靜靜地站立
我的孤獨?。?/p>
來,快把枝條拿去,你們用來點火
快把種子拿去,你們用來榨油
把樹皮制成麻
把葉制成藥
順氣,祛風,消腫,止痛
我還有什么詞語沒有用盡
我還有什么春天沒有用盡
我還有什么愛情沒有用盡
可是,它們干嗎要折磨我呢
它們盯我的梢。它們公然坐在我的床前
聽,它們非常熱鬧,入夜不休
它們說:讓她活,讓她活在這世上
這世界寂無一人。只有一條蛇
遲鈍地向前爬行
它很勇敢,那蛇。
它可以站起來行走。只要它不露出毒牙
露出水腥的氣息
它就像我的兄弟姐妹。我們聊起
各自的父母,人生理想
我們可能要聊起
站立是危險的。
我希望坐在那里的人,不是我
是三十年前,桂溪灣的白荷
它入睡了,枕著泥土
枕著糾纏不清的水生植物
我們都是彼此的一部分
陣亡的一部分,相愛的一部分
沒什么信仰,只是喜歡
頂禮膜拜的是,灣旁那口水井
井水,好甜
井邊的青苔,想怎么長就怎么長
可以死上九回,甚至,更多
肉,骨,都爛在土里
還在誕生,它們的幼子
我拈弓搭箭,他應(yīng)弦而倒
他說:“大丈夫,當帶三尺劍,立不世之
功。”
透過他酒杯的紅色,我瞇起眼睛
望見了劍,不足一尺
“你不會狠心到把我殺了吧?”
他說:“那當然,我不習水戰(zhàn)?!?h3>蝴蝶
一只蝴蝶在攤開的報紙上飛來飛去
落下。飛起。落下
賣報女人的臉,如浸泡在水中般蒼白
她向天空望了望,有什么就要發(fā)生了
果真發(fā)生了
啪。蝴蝶從她手中滾落
她啐了一口,說道:哼!你以為你是梁
山伯
一張報紙在她手上,隨后攤開
我聽她呼吸有些粗了起來
臉上也開始有了紅暈
每次我經(jīng)過這山丘
想得最多的,是風
它壓根兒就不認識我,只是這風
響亮而悲傷
赤腳陷在軟軟的風里
我總想拋掉一個謊言
包括這身羞怯的衣服
我會在一塊空地上,躺下
小蟲子一個接一個地怪笑
它們讓我重新想起
我的創(chuàng)傷
像風,你一閃而過
雷雨當前,我應(yīng)該準備好自己的天空
重新整理骨頭里的閃電
理順頭腦中的狂風。雷雨當前,必須仔細
看一看,哪些峰巒,需要驚醒
哪些河流,需要清洗
雷雨當前,快去撐起傾斜的大樹
快去收攏好聽的鳥聲
雷雨當前,我突然懷念起那些晴朗的日子
突然把太陽抱了出來
我挨著一首詩坐下
仿佛一個被夢驅(qū)逐出來的人
一只低垂的黑鴉
只剩下回想?;叵搿?/p>
沒有一片葉子顫動,沒有一絲聲音
打動我
直到,林子遠處一只鳥叫了
另一只鳥應(yīng)和
一群月亮在柳蔭深處
白得像雪
豐收的谷物被大光……照亮
我才相信
一物安靜,是為了一物響起
我才相信,我誤入了九月的愛情
你的果實和蜂蜜
啊,那蜂群,那烈焰的嘴唇
它如何懂得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