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法人》特約撰稿 歐陽君山
貧富分化不是自由市場的錯
◎文 《法人》特約撰稿 歐陽君山
對自由市場而言,任何類型的兩極分化都不可設想,相反,自由市場避免、節制、彌合兩極分化

前不久,《人民日報》刊發《一些貧者從暫時貧困走向跨代貧窮》的報道,引起各方關注和熱議。文章不僅提到我國貧富差距擴大的現實,而且有專家表示,我國的貧富差距已具有一定的剛性,并形成階層和代際轉移,乃至成為一種很難改變的社會結構,造成階層流動通道的堵塞。有數據顯示,2012年中國家庭凈財產的基尼系數達到0.73,頂端1%的家庭占有全國三分之一以上的財產,底端25%的家庭擁有的財產總量僅在1%左右。完全可以講,貧富差距如得不到節制,不僅社會主義共同富裕流為空談,而且會影響甚至拖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本身的進程。
為什么貧富差距會迅速擴大乃至形成兩極分化之局呢?問題的原因被不約而同地歸結到市場經濟,反對市場經濟的人認為市場經濟導致兩極分化,支持市場經濟的人也認為市場經濟導致兩極分化。自由市場的理論祖師亞當·斯密就毫不含糊地表示:“哪里有巨大的財富,哪里就有巨大的不平等。”斯密甚至用數據具體表示,一個巨富的人意味著至少500個窮人。馬克思對資本主義的鞭撻林林總總,但首先應該就是貧富分化,即所謂“一邊是貧困的積累,一邊是財富的積累”。貧富分化似乎成了自由市場的宿命。
事實上,認為自由市場導致貧富分化比竇娥還冤,因為自由市場正屬于均衡機制。在自由市場上,供給和需求兩方進行自由博弈,誰也無法強買強賣,但在有限的時空內,雙方的自由博弈不會永無休止,最后將達到一個雙方都可以接受的點,這就是所謂的均衡價格。更重要的是,經濟學不只是為供需雙方的自由博弈求解了均衡價格,而且把均衡價格的問題一般化了,這就是“一般均衡”——更準確講,應該叫“全局均衡”。也就是說,均衡不是個別的,更不是偶然的,乃自由市場的本質特征,沒有均衡,就無所謂自由市場,均衡是自由市場的歸宿。
這就是理論與現實的悖反,自由市場本質上是均衡機制,但現實上卻導致了兩極分化的嚴重不均衡——為什么呢?原因是不是均衡在現實上缺乏保障,進而導致自由市場南轅北轍呢?至少從理論邏輯上,均衡不是缺乏保障,恰恰相反,對均衡的保障非常給力。從基本層面講,市場屬于自由交易,拒絕以力服人,不扭曲任何一方的意志,這不是正是均衡的有力基礎嗎?從技術層面講,市場講究雙贏,如果一種行為剝奪一方的既得利益,不管是不是帶來更大的整體利益,都非“帕累托改進”,這不正是均衡的有力護法嗎?機制上可以講,自由市場盡管“私”心一枚,但全身流淌著卻是“公”的血液,始終以服務他人來實現自我,用張維迎先生的話講:“市場就是好壞由別人說了算、不由自己說了算的制度。”事實上,這一點用不著理論上高談闊論,拿最簡單的一對買賣關系來說,一方老是大賺,另一方老是大虧,能持續么?真正要基業長青,任何買賣都必須均衡雙贏,有飯大家吃。
然而,在微觀上為他人創造價值的自由市場為何貌似導致了宏觀上的貧富分化呢?這是一般經濟學人不曾思考的,也正構成西方主流經濟學的漏洞。油然而生的答案可能便是能力不同!“一母生九子,九子九個樣。”毫無疑問,人不可能都一樣,必定存在能力高低強弱之別。能力高強者創造的價值大,所以價值高;能力低弱者創造的價值小,所以收入低,這難道有什么疑問嗎?貧富分化再自然不過,甚至可說天經地義!但這不過貌似而已,因為問題顯而易見,最簡單的,什么是能力高強低弱呢?“我”認為擁有X是能力高強,可別人不認同呢?
同樣的道理,諸如家庭出身和教育經歷之類的回答,仍然似是而非,實質上都是市場已判定后的結果,現在的問題是要追溯到市場判定前,乃更高抽象后的探討。不妨想像一下:“我”和別人被空投到一座與世隔絕的孤島上,貧富分化要怎么產生呢?不論什么因素,顯然都需要“我”和別人的共同認定,要不然,一方就可以不認同的權力反制另一方。
在自由市場上,由于以力服人被排除,也由于認同與不認同的權力的平等,不只是財富上的兩極分化是不可設想的,甚至別的類型兩極分化也是不可設想的。認同與不認同的權力是人在與人相互作用中最基本的權力,即便別人對“我”客觀上存在明顯確鑿的優勢及貢獻,“我”也可以行使不認同的權力,不認同的權力為“我”贏得協商談判權,從而制約任何差距乃至分化的產生,構成兩極分化最強大的防火墻。
另一個容易讓人想起的答案應該是收入不同。在自由市場上,如果不為別人創造價值,“我”就不可能有收入。這是毫無疑問的,但現在要提示的是:難道別人就沒有收入嗎?如果別人沒有收入,“我”的收入從哪來呢?“我”為別人創造價值又怎么體現呢?顯而易見,就像“我”一個蘋果交換別人一個香蕉,別人和“我”都認為各自有了收入,“我”可以主觀上認為自己的收入比別人的大,別人也可以主觀上認為自己的收入比“我”大,可客觀上誰大呢?西方主流經濟學似乎并沒有答案,這又是一道新難題!
必須回到基本層面來思考!何謂交換?不論“我是什么”,都要與別人進行交換,都不能“我”自己說了算,都必須征得別人的認同,具體取決于“別人認為我是什么”。即是說,就像價值度量一樣,交換也必須克服“我是什么”與“別人認為我是什么”之間的歧異,如果沒有“我”和別人的認同,交換就不會發生。這就需要“我”為別人帶去價值享用,如別人沒有獲得價值享用,異就不能克,同就不會來。徹底講,交換實質上也是價值共享,沒有共享,沒有交換,交換是一次共享完成的動作。如果說收入,此中收入相等,因為共享的價值當然相等。
交換是價值共享,這從微觀基礎上進一步強化了市場機制的均衡本質,自由市場的的確確就是公有制,從而問題也變得更加尖銳:究竟微觀上均衡大公的自由市場是如何導致宏觀上兩極分化的呢?癥結是在于自由市場沒有限定系統,遲延了均衡大公的實現。理論上講,不管系統多大,相互作用都能夠達致均衡,自由市場都能夠達致均衡,這是毫無疑問的。但現實上講,市場主體也就是一個個“我”都是有限的,有形的一切都有限,“我”只能進行有限的自由交易,均衡只能夠在限定系統內達致。如果系統超過一定的系統,在固有的人際相互作用下,均衡最終也一定能達到,但時間太長、波折太深、代價太大,有時候積重難返,極大阻滯均衡的實現。就像一個社會如果貧富分化太大且長期得不到化解的話,社會就可能崩潰,甚至通過革命的爆發達到新的均衡。
事實上,限定系統是自由市場達到均衡的當然前提,沒有限定系統,就不會有信息不對稱的克服,就不會有市場對資源的優化配置。唯有在限定系統內,市場主體也就是“我”算計才可能長遠,博弈才可能深化,信息才可能對稱,資源配置才可能優化,兩極分化才可能避免。自由市場原本也是共生對稱機制,不僅不導致兩極分化,反而能避免、節制、彌合兩極分化。
鄧小平同志說過:“社會主義的目的就是要全國人民共同富裕,不是兩極分化。”實際上,共同富裕或相對均富,不只是社會主義的目的和標志,更是市場機制的目的和標志,兩極分化本身就已是最高級別的資源配置失衡和最大程度的資源配置扭曲。無論從哪個角度講,財富過度集聚都是資源的浪費,甚至人生意義的扭曲。兩極分化既非社會主義,也非市場經濟,更非自由社會,甚至連起碼的幸福社會都不可能是。
當務之急是,深刻反思發軔于西方的市場經濟模式,堅持走自己的路,既以自由機制為追求,更以均衡機制為側重,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為人類社會創建真正的自由市場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