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治通脹
——陳云在共和國經濟的關鍵時刻

董志凱

（中國社會科學院經濟研究所，北京100836）

三治通脹
——陳云在共和國經濟的關鍵時刻

董志凱

（中國社會科學院經濟研究所，北京100836）

在共和國三次出現嚴重通貨膨脹的關鍵時刻，陳云從國情出發，在供給與需求、貨幣與實物、積累與消費等方面，創造性實施治脹的“組合拳”，取得了平抑物價、穩定社會、發展經濟的歷史性成就，并提出了中肯的建議和舉措。

陳云；治理通貨膨脹；組合拳

中外經濟史一再表明，通貨膨脹對經濟運行與社會穩定有重大危害。新中國建立以來，曾經出現三次嚴重的通貨膨脹，關乎經濟發展、社會穩定與民心向背。在關鍵時刻，陳云從國情出發，在供給與需求、貨幣與實物、積累與消費等方面，創造性地實施了治理通脹的“組合拳”，提出了中肯的建議和舉措，取得了平抑物價、穩定社會、發展經濟的歷史性成就。

一、國民經濟恢復時期的平抑物價與統一財經

通貨膨脹是一種貨幣現象，造成通貨膨脹的直接原因是貨幣發行量超過經濟增長的需要。新中國誕生前后爆發了四次大的物價漲風：1949年4月、7月、10～11月連續三次；第四次發生在1950年2月春節前后。

（一）準確判斷通脹源頭

一般談這次通貨膨脹的原因，多從物資供給不足，商人囤積、哄抬物價探尋；治理通脹經驗主要歸納為城鄉交流，物資調運，打擊投機行為；而對金融貨幣政策涉及較少。陳云則實事求是地從財政金融角度深刻分析通貨膨脹的緣由。1949年11月18日，陳云于政務院第六次政務會議上的報告中明確指出：通貨膨脹主要原因是財政赤字數目太大，鈔票發行太多。七月份只有上海、漢口物價上漲，現在發行的鈔票比那時數目多了五倍。①貨幣過度發行所導致的通貨膨脹，雖然出于解放戰爭的需要，并且只是暫時現象，但是存在負面影響很大，其中顯而易見的是妨礙經濟恢復，威脅政權穩固。新解放地區人民幣的信用比不上光洋。抗戰以來民國紙幣濫發，是人民幣誕生時大面值低幣值發行的根源（見圖1）。從1937年全面抗戰爆發到1949年國民黨撤到臺灣，國統區因連年戰爭和經濟凋敝，國民政府財政入不敷出，濫發貨幣，以至物價狂漲。當時紙幣一千元只值抗戰前的大洋七分，還不到一角錢，這種鈔票連印刷成本也劃不來。一萬元一張的紙幣只值大洋七角。1949年劉伯承在西南數次來電催運鈔票。按照他所要求的數目，一千元面額的票子要用二百多架飛機才能運去。

由于惡性通貨膨脹的持續，金融業成為市場投機的中心，金融市場與商業投機相互作用，造成社會經濟秩序的混亂。

圖1 中國人民銀行發行的第一批貨幣中的千元幣

（二）對癥下藥

以陳云為首的中財委于1949年至1950年初采取“組合拳”式的系列措施迅速穩定金融、平抑物價。

1.調動物資、增加供給：人民政府在極短時間內迅速增大供給，在投機資本活躍的特大城市，適時拋售糧食、紗布等緊俏物資，把因供不應求而抬高的物價壓下來。

2.統一財經，壓縮需求，減少貨幣發行。1950年2月，中央人民政府召開全國財政會議決定統一財經。②3月3日，中央人民政府政務院第22次會議通過了《關于統一國家財政經濟工作的決定》。其中在金融方面最主要的措施是統一現金管理。4月7日，政務院頒布《關于實行國家機關現金管理的決定》，指定中國人民銀行為國家現金調度的總機構。國家銀行代理國庫，外匯牌價與外匯調度由人民銀行管理，各公營企業、國家機關以及合作社的現金，除規定準予保留的限額外一律存入中國人民銀行；各公營企業、機關、合作社之間的交易往來和貨幣收付，除小額零星者外，一律不用現金，須用轉帳支票通過中國人民銀行結算。責成中國人民銀行逐步編制綜合的現金收支計劃，使現金流轉能夠依照計劃進行。并且盡量擴大人民幣的流通范圍，吸收定期存款。如果單靠上述辦法還有危險時，最后一著就是把軍政經費遲發半月二十天，同時限制一切機關、國營企業及合作社在銀行存款的提取數量，短期凍結大部存款。到1950年5月，持續了12月的惡性通貨膨脹被遏制，全國經濟趨于穩定，人民幣信譽建立。

朝鮮戰爭爆發后，龐大的軍費開支增加了財政壓力。陳云指出：“我們所用的方法是求得收支平衡，削減以至消滅赤字，而不是用多發鈔票彌補赤字。”③當時除了進口物資比較緊張、價格上漲較快外，左右物價的仍然是糧食和紗布。由于1950、1951年糧食豐收，國營公司存糧充足，保證了市場供應；但棉紗不足的情況非常突出，價格趨漲。中財委于1951年1月4日公布了“統購棉紗的決定”，國營公司根據照顧自紡自織、代紡代織的原則制訂了統購價格，并適當提高棉紡工繳，棉紗價格也得到了控制。由于財政收支平衡；加強匯率、貿易管制和現金管理，打擊囤積居奇，朝鮮戰爭期間物價基本穩定。

3.突破封鎖，進口稀缺物資。在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對華“封鎖”最猖獗的1951年，由于“網開一面”，發展對蘇聯東歐國家的貿易，并爭取同其它各國互通往來，外貿總額達19．55億美元，超過了解放前最高的15．53億美元(1928年)，逐漸將近代以來的長期入超轉變為進出口大體平衡的局面，緩解了市場壓力，也保證了工業化對引進設備、鋼材、技術的迫切需求。④

通過以上舉措，新中國的金融市場穩定，銀行存款增加，以1950年3月份為100，6月份達575，9月底的存款總額為市場流通貨幣的300%⑤，投機資本不得不吐出一部分以高息借款囤積的物資，市場物價下降，市價低于牌價。新中國建立前后的治理通貨膨脹取得全面勝利。此后又通過調整工商業抑制緊縮政策帶來的負面影響，促使私營工商業繁榮。

二、大躍進后的平抑物價與經濟調整

1958～1960年的“大躍進”期間，由于否定客觀經濟規律，商業上搞大購大銷，要求“生產什么，就收購什么”；銀行不研究商品流通和貨幣發行的比例，要求貸款“什么時候要，就什么時候貸，要多少，就貸多少”，實際上取消了對貨幣發行的控制，社會購買力連年大幅度增加，而有效供給不足，市場供需矛盾突出。貨幣流通量從1957年的52.8億元猛增到1961年的125.7億元，上升1.4倍。⑥農業生產從1959年起大幅度下降，輕工業生產于1960年隨之下降，重工業生產1961年也猛烈下降，社會購買力和商品供應量出現巨大差額，導致物價猛漲。

當時急待解決的物價問題主要有兩個：一是如何保持市場上基本生活消費品價格穩定，使大多數居民能順利渡過經濟困難時期；二是如何吸收市場上過多的貨幣，使貨市流通量與商品可供量保持適當的比例。陳云主持研討后指出，只是承認通貨膨脹的現實，把市場物價普遍提高20～30%，不能保證人民特別是城市居民基本生活的穩定，會影響社會安定，不利于迅速克服嚴重的經濟困難。正確的辦法是，一手抓生產，一手抓生活，大力縮短基建戰線，壓縮社會集團購買力，以減少社會需求。政府要注意發展生產，提高商品質量，組織農村集市貿易，增加商品供應。經過深入研究，產生了保住重點（以后在實踐中形成了保18類商品價格穩定），其它放開的思想，并制定了相應的政策：對生活最必需的商品實行定量供應，定量供應商品價格不提高；定量以外出售幾種高價商品回籠貨幣和調劑人民需要。具體措施如：

（一）穩定18種必須品的供應價格

1962年10月6日，中共中央、國務院發出《關于當前城鄉工作的若干指示》明確規定：“對于城市職工的主要生活必需品的價格和房租水電的收費標準（即十八類商品）應當基本不動，繼續保持穩定。”由于當時經濟困難，職工實際所得的基本工資已降低很多。1957年全民所有制各部門職工平均工資為637元，1961年為537元，扣除物價上漲因素，為454.3元，比1957年下降29%。而每個職工負擔的家庭人口則增加了⑦，人均月收入只有12元。因此，重要商品定量以內的部分必須保持價格穩定。

當時規定穩定價格的18類商品是：定量供應的各種糧食，憑票券供應的各種棉布，憑票券供應的各種針棉織品、布鞋，定量供應的絮棉，民用食鹽、醬、醬油、醋，定量供應的肉、魚，定量供應的食油，定量供應的食糖、糕點、糖果，大宗粗菜，火柴，民用煤、劈柴、煤氣，燈用煤油，文具、紙張、課本，主要西藥，搪瓷、鋁、橡膠等由國家提供原料的日用工業品，房租、水電、交通、郵電、醫療、學費等費用。18類商品都屬于人民基本生活必需品。這部分開支大約占職工家庭生活開支的60～70%。保證這些商品價格穩定，就保證了大多數職工家庭基本生活的穩定。為保證這些商品的供給與價格穩定，減少城鎮非農業人口。

（二）進口糧食、食糖等增加市場供應

由于農業嚴重減產，1960年下半年全國糧食供應極端困難，京、津、滬、沈等大城市告急。時任國務院副總理的陳云提出：“穩定市場，關鍵是進口一些糧食。進口糧食，就要下定決心拿出東西來出口，先國外，后國內。把糧食拿進來，這是關系全局的一個重大問題。進來糧食，就可以向農民少拿糧食，穩定農民的生產情緒，提高農民的生產積極性。用兩三年的時間把農業生產發展起來，國內市場問題也就可以得到解決。農民手頭的糧食寬裕了，就可以多養雞、鴨、豬，多生產經濟作物和各種農副產品，增加出口。”⑧中共中央和國務院采納陳云的建議，決定調整進口結構，把糧食列為首位，依次安排化肥、農藥、油脂、工業原料、設備等進口。為了保證國內糧食供應，周恩來總理、陳云副總理和對外貿易部部長葉季壯等，日以繼夜地抓糧食進口，全面研究安排糧食進口的來源、運輸、外匯等問題。經過努力，1961～65年每年進口小麥500～600萬噸，保證了重災區和大城市的糧食供應。⑨

（三）出售高價商品，回籠貨幣

1960年，商品供需之間有巨大差額。人民群眾普遍營養不良。為了增加熱量，安定人心，回籠貨幣，1961年1月，中共中央采納陳云的意見，決定在全國各地逐步敞開出售高價糖果、糕點等消費品，2月開始在大中城市、重要工礦區開設高價飯高價商品的范圍，由中央統一規定，利潤集中上繳國庫。

1961年初起，先后實行高價的品種有：高價糖果、高價糕點（1961年1月）、高價飯館（2月）、高價鐘表（4月）、高價名酒、糧食白酒、啤酒（4月）、高價針織品（4月）、高價砂糖（5月）、高價自行車（1962年3月）、高價卷煙（1963年9月）等。隨著國民經濟的恢復和好轉，從1962年7月起，高價商品逐步降低價格以至退出市場。

從1961年到1964年，高價商品“高到賣得掉，低到不脫銷”的原則實行了3年，收到三大效果：回籠了大量貨幣；促使市場物價趨于穩定；減少了市場供應的壓力。

（四）增加生產，保障供給

在1961～1962年，政府動員了約2000萬大躍進時期從農村招收的職工返回農村，加強農業生產第一線，促進農業的恢復。在農村改變“一大二公”的人民公社體制，實行包工到戶、定田到戶、包產單位越小越好等“包產到戶”方法，調整工農業產品比價，提高農產品價格，調動了農民生產積極性。

（五）壓縮基本建設投資，力促財政收支平衡

壓縮基本建設規模，實現財政收支平衡是穩定物價的治本措施。1957年國家基本建設投資總額是143億元，1960年猛增到389億元，1961年猛壓到127億元，1962年進一步壓到71億元，這是1961年開始的大調整的重要措施。

由于多方配套措施，加之農業生產逐漸恢復，物價逐步趨向穩定。以1950年物價指數為100，1957年為112，1961年為149.6，1962年為155.3，1963年為115.26，1964年降到113.83，基本恢復至1957年的水平；1978年為144.7。⑩在近三十年的時間里居民消費價格指數增長不到45%，平均每年增長不到1.5%。物價的基本穩定不能不說與陳云的經濟思想密切相關。

三、“物價闖關”前后的平抑物價與治理整頓

20世紀70年代末我國實施改革開放，陳云長期主張利用市場機制的思想得以在實踐中發揚。1987年中共十三大以后，陳云退居二線，仍關注著經濟形勢中的物價動向。1988年物價改革要加快步伐，陳云抑制通脹、穩定物價的思想面對新的課題。

（一）經濟體制與價格機制必須改革

陳云對經濟體制與價格機制改革不僅有實踐經驗，而且有理論思索。1979年3月，陳云關于《計劃與市場》的講話提綱中寫道：“六十年來無論蘇聯或中國的計劃工作制度中出現的缺點：只有‘有計劃按比例’這一條，沒有在社會主義制度下還必須有市場調節這一條。所謂市場調節，就是按價值規律調節，也就是經濟生活中的某些方面可以用‘無政府’，‘盲目’生產的辦法來加以調節。”“整個社會主義時期經濟必須有兩個部分：（1）計劃經濟部分（有計劃按比例的部分）；（2）市場調節部分（即不作計劃，讓它根據市場供求的變化進行生產，即帶有‘盲目’調節的部分）。”“第一部分是基本的主要的，第二部分是從屬的次要的，但又是必需的。”這是陳云曾在1956年黨的八大上關于“計劃需要市場調節”主張的重提、闡發，也是中央領導較早地將市場作用與“計劃”并提。這一提綱，在很大程度上成為中國進行價格管理體制探索性改革的理論依據。1979～1984年的價格改革效果較好，就是因為當時比較重視改革的宏觀經濟環境，切實采取了一系列調整措施。

（二）價格改革與宏觀環境存在相輔相成的辯證關系

陳云長期主張改革計劃體制，發揮市場機制的作用，物價遵循價值規律；但因為問題復雜，他主張改革的步子要穩，不能要求過急。針對有人提出有一點赤字和通貨膨脹“也不可怕”的看法，陳云說：“如果說，今年搞生產，下半年、明年就見效，這不可怕。問題是基本建設的投資是長期的投資，大量的投資搞赤字，我是有點怕就是了。”“由于生產量的增長，生產資料的增加，這樣增加的貨幣，是正常的增加，否則就是通貨膨脹。通貨膨脹，如果數量不大，我不怕；數量很大了，我害怕。”反映了他對改革過程中可能出現通貨膨脹的警惕。

1988年初在經濟學界流傳著通貨膨脹近期對中國構不成重大威脅的論調。主持中央工作的領導對形勢的認識發生變化，急于推進價格改革。1988年2月6日，中共中央政治局第四次會議討論經濟形勢時，中共中央總書記趙紫陽認為去年經濟工作唯獨物價情況不好。3月15日召開的十三屆二中全會上，他重申了這個觀點。但當時看法并不一致。經濟學家劉國光在會上指出：當前我國物價上漲，不僅僅是個別產品(如食品)的供求問題，也不單純是調整價格結構帶來的，它首先是由于貨幣供應量過多，從而幣值下降所引起的持續性的物價上漲，而且已持續三年。國際經驗表明，這種物價上漲，從短期看對經濟發展可能有某些作用，但從長期看一定會損傷整個經濟的機體。必須首先積極對通貨膨脹進行治理。此后薛暮橋、吳敬璉等專家也提出了類似意見，但未引起重視。1988年物價逐月上漲。2月份為11.2%；3～5月份分別為11.6%、12.6%和14.7%。在物價持續高位運行的情況下，原來實行“雙軌制”價格的生產資料成為非法牟利的來源。供求緊張的水泥、鋼筋、木材、玻璃等生產資料，得到批文轉手倒賣就有巨額收益。這使得物價尚未放開就混亂無序。老百姓惶恐地搶布、米、鹽等生活資料；到銀行提款……，物價指數陡升。

當時對通貨膨脹局面下能否進行價格改革存有爭議。1987年底的計劃會議和經濟體制改革會議都主張把穩定經濟放在第一位。1988年改革計劃中沒有安排價格改革，并得到國務院全體會議肯定。是繼續維持現狀還是有計劃有步驟地減少“雙軌制”價格？1988年5月16日趙紫陽在政治局常委會上強調，現在的形勢是不進則退，沒有別的路子，只能迎著困難前進。鄧小平接見外賓時說：物價問題非解決不可，不闖這個關是沒有出路的。要迎著風險、迎著困難上。于是5月30日政治局擴大會議決定進行價格改革，7月份物價指數陡升至19．3%。更引起居民恐慌，出現多年少見的大量提取儲蓄存款和搶購商品的風潮。

為了抑制提款，銀行大幅度提高存款利率。長期存款年息達24%以上。因為國家控制著貸款利率，于是出現了深度負利率。誰能從銀行貸出錢，誰就可以坐地賺得10%以上的利潤。

不僅物價總水平上漲幅度居高不下，而且結構性矛盾突出。一是在生產資料價格總水平迅速提高的情況下，一些基本工業產品特別是一次能源產品的比價跌入谷底，全行業虧損。二是主要農業生產資料在其他產品漲價的推動下，價格上漲幅度超過農副產品、特別是糧食收購價格的提高。比價扭曲的狀況對經濟、社會產生深刻影響。首先是廣大職工強烈要求增加收入，國家增加補貼，并從多種渠道使國民收入進一步向消費傾斜。農民要求提高農副產品價格，農產品收購越來越困難。其次，基礎產品的供給狀況趨于惡化，助長了企業的漲價沖動。隨著補貼政策的變化和價格管理的放松，工農業產品相互影響，生產生活資料循環漲價，既不斷推動價格水平的上漲，又給深化改革造成新的障礙。

事實表明，物價改革盡管必要，但時機不當，又過于集中、幅度過大，改革過程中一些配套措施沒有及時跟進，使十三大之前已經出現的經濟總量失衡、結構失調、通貨膨脹、物價上漲過快和秩序混亂等問題進一步惡化了。越來越多的城鎮居民不僅擔心政府是否有穩定物價的手段和能力，甚至懷疑政府穩定經濟、穩定物價的誠意和決心。當8月17日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討論并原則通過《關于價格工資改革初步方案》的消息在報紙上公布時，盡管會議強調要采取強有力的措施，綜合治理通貨膨脹，群眾卻以為新一輪大幅度漲價即將開始，觸發了突擊提取存款，大量搶購的全國性風潮。8月份全國商品零售額比1987年同期增長了38.63%，比1988年7月增長了7.5%。在一半左右商品的價格已放開，大批新的競爭者涌入市場的情況下，由于未能建立相應的市場組織，缺乏完善的市場規則和監督管理體系，流通秩序更加混亂。不少單位不顧國家有關規定，違法經營，鉆計劃內外、國內外價差的空子，利用行政權力、壟斷地位或其他特權倒賣緊俏商品乃至計劃指標、批文，牟取私利、層層加價、層層抽頭，不僅搞亂了流通，而且在人民群眾中造成了極壞的影響。

針對混亂局面，9月15日至21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召開中央工作會議，正式作出治理經濟環境、整頓經濟秩序、全面深化改革的決定。9月26日至30日，中共十三屆三中全會召開，會議批準了政治局提出的治理整頓和全面深化改革的指導方針和政策措施。

12月份中央銀行在壓縮其他資金運用的情況下，對專業銀行增撥再貸款289億元，使專業銀行在中央銀行的存款回升到1985～1987年水平，支付能力逐步改善。但是貨幣投放因此繼續大幅度增加。1～11月已投放貨幣575億元，超過計劃175億元，比上年多投放31億元，12月又增加投放100多億元，全年達680億元，超過計劃70%，比上年增長1.8倍。這又加劇了通貨膨脹的程度。

情況表明，價格改革“欲速則不達”。嚴重通貨膨脹是價格改革的障礙，也是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絆腳石”。

（三）提出治理整頓的八點意見

陳云始終密切關注對于物價和工資改革方案。1988年8月15日至17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北戴河會議討論并通過的《關于價格、工資改革的初步方案》。這個方案設想，從1989年開始，每年價格上漲10%，連漲5年。每年人均收入增加11%、12%、13%、14%，初步理順物價。這是一個牽動國計民生的大問題。陳云對于物價每年上漲10%，連漲5年“打個很大問號”。他認為通過迅速上漲物價來理順價格不切實際。他說：“每年物價上漲百分之十，辦不到。我是算賬派，腦子里有數目字。理順價格在你們有生之年理不順，財政補貼取消不了。”這一年已82歲高齡的陳云通過認真思考，向趙紫陽總書記談了對經濟工作的8點意見。其中特別提醒要穩定市場物價。他說：“如果不從根本上采取穩定市場物價措施，提款搶購風潮還會再起”。“目前財政經濟遇到一些困難，在克服這些困難的過程中，必須加強和依靠黨的領導，特別是黨中央的核心領導作用”。

為了準備這次談話，陳云作了較長時間的考慮，并寫好講話提綱，體現了他對經濟形勢的焦慮、對未來工作的思考和對談話的極端重視。談話概括了他長期形成的關于計劃市場、財政金融、積累消費等一系列基本理念，治理通貨膨脹仍是重要內容。其中包括“永遠不打赤字財政。”“從全局看，在幾大平衡中，最基本的，是財政平衡。”“要扭轉當前混亂的經濟局面，首先要靠財政平衡、特別是中央財政平衡。”“現在票子發得太多。票子發行的權力要高度集中，我看還是要‘一枝筆’”，等等。

四、幾點啟示

（一）明確反對通脹、準確判斷源頭是治理通貨膨脹的基礎

早在60年前的1950年3月，陳云就指出，力爭現金收支平衡、避免通貨膨脹是財經工作的基本任務。兩個30年過去了，這一說法并未過時。目前，我國面臨復合式通脹。形成通貨膨脹的因素大體有三種，輸入性通脹、成本推動性通脹和流動性通脹。通脹問題仍是我國經濟發展面對的問題，

（二）貨幣資本與商品實物平衡是治理通貨膨脹的要領

通貨膨脹問題說到底是貨幣現象。40多年前，美國在國際金融市場上改變了傳統貨幣體系，以與黃金脫鉤的紙幣美元作為世界貨幣，從此改變了銀行的信用。當僅僅憑籍霸權就可以印刷鈔票來換取真實的商品和勞動時，錢難以擺脫越來越“毛”的命運，通貨膨脹成為必然趨勢。歷史經驗證明，通貨膨脹是物價普遍上漲的根本原因。因此，穩定物價的根本辦法，是制止通貨膨脹而非單一加強價格管理。

（三）政府是有效治脹的核心力量，計劃市場手段缺一不可

有效治理通貨膨脹需要兩個條件或手段：一方面，需要加強宏觀經濟管理，加強中央權威，政府要加強在市場失靈的領域諸如市場監管和提供公共產品等方面的職能，實現整頓經濟秩序、治理經濟環境、嚴控貨幣發行；另一方面，需要建設統一開放、競爭有序的市場體系。這二方面是我國實現價格改革，使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發揮決定性作用的基礎。二者相輔相成、缺一不可。上述三次治理通貨膨脹的歷史，都深刻地昭示了這個經驗教訓。

21世紀以來，中國經濟越來越深地進入全球化經濟體系，人民幣正在成為越來越多國家的結算貨幣，容納的“池子”越來越大，金融資本的形式也越來越多樣化。在新的形勢下，人民幣發行與實體經濟的比例，與市場供求的關系正在與時俱進地發生變化。即使如此，歷史上陳云治理通貨膨脹的基本經驗與理念，仍能給予后人啟迪。

[注釋]

①《陳云文集》第二卷，中央文獻出版社2005年版，第26頁。

②詳見中國社會科學院中央檔案館編編：《1949～1952中華人民共和國經濟檔案資料選編·財政卷)》，經濟管理出版社1995年出版，第227頁。

③《陳云文選》第二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14頁。

④詳見董志凱著《應對封鎖禁運——新中國歷史一幕》，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4年版。

⑤中國社會科學院中央檔案館編編：《1949～1952中華人民共和國經濟檔案資料選編·金融卷》，中國物資出版社1996年版，第227～228頁。

⑥《李先念傳（1949～1992）》上，中央文獻出版社2009年版，第497～498頁．

⑦據國家統計局調查，1957年每一勞動者負擔3．29人，1964年為3．35人。

⑧《做好外貿工作》，《陳云文選》（一九五六至一九八五年），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147頁。

⑨陳云同志在中央工作會議上的講話：《安排市場要網開一面》，一九六一年一月十九日，載《陳云文選》第三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41～142頁。

⑩國家統計局國民經濟綜合統計司編：《新中國五十年統計資料匯編》，中國統計出版社1999年版，第20頁。

[1]陳云文選：第3卷[M]．人民出版社，1995．

[2]陳云文集：第二、三卷[M]．中央文獻出版社，2005．

[3]陳云傳（下）[M]．中央文獻出版社，2005．

[4]陳云年譜下[M]．中央文獻出版社，2000．

[5]鄧小平年譜（1975～1997）[M]．中央文獻出版社，2004．

[6]李先念傳（1949～1992》上[M]．中央文獻出版社，2009．

[7]胡邦定主編．當代中國的物價[M]．當代中國出版社、香港祖國出版社，2009．

[8]沈覺人主編．當代中國對外貿易[M]．當代中國出版社、香港祖國出版社，2009．

[9]薛暮橋著．我國物價和貨幣問題研究[M]．紅旗出版社，1986．

[10]吳承明、董志凱主編．中華人民共和國經濟史（1949～1952）[M]．中國財政經濟出版社，2000．

[11]武力主編．中華人民共和國經濟史(增訂版)[M]．中國時代經濟出版社，2010．

[12]董志凱著．應對封鎖禁運——新中國歷史一幕[M]．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4．

[13]董志凱．新中國建立初期對通貨膨脹的治理及啟示[J]．河北學刊，2011，(5)．

[14]劉偉博士論文．1988年中國“物價闖關”研究[Z]．2011，7．

[15]遲愛萍．陳云與人民幣制度的確立[J]．當代中國史研究，2014，(01)．

[16]王學慶．陳云的價格思想[M]．2013．

責任編輯：錢亞仙

F299.2

A

1008-4479（2015）05-0113-07

2015-05-08

董志凱，中國社會科學院經濟研究所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