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東興 “不愛動腦子”的中共元老

鐘一

他忠實于毛澤東，但是在毛澤東去世后不到一個月，就抓捕了毛澤東的夫人江青；他不滿于“四人幫”的所作所為，但是粉碎“四人幫”之后卻堅持“兩個凡是”，試圖延續他們那一套；一個警衛出身的軍人，能夠登上中共中央副主席的位置，盡管在這個位置上他屢犯錯誤，卻有驚無險地度過圓滿的人生。看似矛盾的人生背后，卻有一以貫之能使自己處驚不險的生存秘訣。

8月21日，中共元老汪東興5時28分因病醫治無效在北京逝世，享年100歲。汪東興長期負責毛澤東的警衛工作，是毛澤東最信任的人之一。毛澤東曾這樣評價汪東興：“他是一直要跟我走的，別人我用起來不放心，東興在我的身邊，我習慣了。人還是舊的好一點，他的長處是心細，缺點是理論水平差、不喜歡動腦子。但是，不要小看了厚重少文，漢朝的周勃可是立了大功的。”

毛澤東看人向來準確，這一句話，更是一語中的，后來竟一語成讖。

當年，漢高祖劉邦在臨終時說：“周勃厚重少文，然安劉氏天下者必勃也。”劉邦死后，呂后掌權，她改變了劉邦與大臣們“非劉氏不得為王”的盟約，封諸呂為王。呂后死后，諸呂作亂，在諸大臣用計騙得呂祿北軍兵權以后，果然是周勃統帥北軍，誅殺了諸呂，穩定了局勢。

兩千多年后，汪東興幾乎干了和周勃同樣的事。毛澤東逝世不久，汪東興就和華國鋒、葉劍英一起，果斷地主導了抓捕以江青為首的“四人幫”的行動，讓他一度成為中南海政治風云的關鍵人物。

“但在當時的氛圍下，他不得不做出明智的選擇。”曾經在鄧小平身邊做過衛士長，后又服役于8341警衛部隊的劉光榮對本刊記者說。

忠勇質樸

當年，劉邦看上周勃首要的條件是忠勇。作為忠，劉邦當皇帝后所進行的戰斗都是和自己的老部下或同盟者進行的，周勃和這些“故人”戰斗并屢立戰功，其忠勇可靠劉邦當然看得明白。在這個基礎條件之上，劉邦更看重的是周勃的厚重少文，這是最令他放心的地方。

汪東興也一樣，關于汪東興的忠勇，有這樣一則故事。

1947年初，汪東興被調到毛澤東身邊擔任警衛工作，時值國民黨軍胡宗南部大舉進攻延安。3月18日，時任中央直屬隊司令部副參謀長的汪東興接到命令執行保衛毛澤東等領導和中央直屬機關撤離延安的任務。

此時國民黨軍先頭部隊距離中央所在地王家坪只有不到十公里的路程，毛澤東卻對周恩來等人說“不要急，不要慌。我要看到敵人才走”周為了打破僵局，就建議派一個人替毛澤東看敵人。毛隨即回頭：“汪東興，你敢不敢留下來等敵人？”

汪東興馬上表示“怎么不敢？只要主席下命令，我就留下等敵人”。隨后他帶著一個排圓滿完成了毛澤東“替我看到敵人才能走，還要打他們一下”的命令，因而深受毛的信任。此后，他隨毛澤東、周恩來、任弼時等轉戰陜北，負責警衛工作，并長期掌管負責中共高層警衛的8341部隊。

除了在1958年一度被下放江西擔任主管內務的副省長外，汪東興再也沒有離開過中央警衛崗位。毛澤東對汪東興的信任還體現在自身的工作安排上。毛澤東的有些工作安排，別人也許不知道，甚至連江青也不清楚，但一般汪東興是知道的。1970年廬山會議期間，江青要想知道毛澤東的行蹤，需要向汪東興打聽。因為汪東興直接負責毛澤東的安全警衛工作，一般沒有交代，別人都不會過問。

最“講政治”

從1947年到1976年，除短暫的一段外放外，汪東興一直在權力中樞做服務工作，以不變應萬變，按劉光榮的話說就是只認毛澤東一個人。這讓他在復雜的政治紛爭中始終能夠游刃有余，深獲信任，是毛澤東主席了解黨、政、軍情最好的耳目和心腹。1970年在廬山舉行的中共九屆二中全會上發生了激烈的政治斗爭，毛澤東曾說有人“大有炸平廬山、停止地球轉動之勢”。此時，毛澤東已經對林彪失去信任。但汪東興并未體察主席的意圖，在廬山會議上附議支持陳伯達等設立國家主席議案。

然而，一旦當毛澤東把對手確立之后，汪東興總是毫不遲疑地站在毛澤東一邊。1966年打倒劉少奇是如此，1970年對林彪動手時也是這樣。為了迅速解決林彪集團，汪東興甚至建議毛澤東清洗溫玉成，而此前溫玉成是林彪、康生一直看好的軍事將領。汪東興盡管對林彪在九大預備會議上破天荒地給自己評功擺好感恩戴德，但是，當他得知毛澤東準備對林彪采取不同尋常的舉動之后，甚至愿意擔當派往毛家灣的臥底。

“當然，隨著毛主席對他越發信任，他也遭到了江青等人的嫉恨。”劉光榮說，這或許是他日后抓捕江青諸人的原因，“已經到了你死我活的階段了。” 1976年10月，汪東興支持華國鋒、葉劍英拘捕“四人幫”的行動，是“四人幫”抓捕行動懷仁堂事變的決策人之一。當時，汪東興以中共中央辦公廳主任、兼中央警衛局局長的身份，率領8341部隊具體實施了拘捕行動。10月6日晚11時，中央政治局在玉泉山開會通報粉碎“四人幫”的情況。汪東興最后說了一句話：“如果‘四人幫’政變成功，在座的都得上斷頭臺”。

功過是非

“文革”結束后，隨著老干部逐漸恢復工作，汪東興在對待“文革”和評價毛澤東等問題上，與復出的中共元老們發生激烈沖突。復出后的鄧小平在談及同“四人幫”在1974年至1975年的斗爭史時得到了黨內的一致好評，而身為中央副主席的汪東興則在中央黨校公開講：鄧小平和“四人幫”斗爭是有的，但是，怎么能和我們的英明領袖華主席相提并論呢？他不是被“四人幫”給搞掉了嗎？如果不是華主席把他解放出來，他怎么會有今天呢？這種話傳到鄧小平的耳朵里，結果一定是可以預料得到的。1977年中央討論關于陳云的職務的問題時，汪東興大唱反調，他說：“毛主席早在1958年就說過陳云是小婆娘，裹足不前、魄力不足，是小資產階級靈活性作祟，怎么能擔任黨的重要領導職務呢？彭真、薄一波等人的專案被提及平反時，汪東興說：彭真是獨立王國的頭子，薄一波早就是叛徒，平反了，我們黨怎么辦？毛主席的指示怎么辦？世界怎么看我們？”

量變終于發展到質變。1979年中央政治局召開幫助汪東興等同志的組織生活會上，眾位領導可謂是萬炮齊轟汪東興，陳云撇開緘默多年的習慣，第一個為汪東興定了調子：東興同志已經是走在了革命的后面，他不但不能為繼續改造我們的黨，發展我們的國家，修正以往錯誤的政策提供好的建議，反而一再干擾中央的決斷，這樣的同志繼續在黨中央的領導崗位上，顯然是不合適的，全黨同志也是不會答應的。而會后形成的決議稱：汪東興等同志已經在新的歷史時期犯有重要的錯誤，他們繼續擔任黨和國家的領導人顯然是不適合的，也是不允許的，鑒于他們以往曾經做過一些對黨和人民有益的事情，中央決定對他們的問題處理不擴大化。已經是刀下留人、網開一面的口氣了。汪東興在聽取了中央派陳云、王震找他談話后，他唯一的表示就是：“看來，華主席沒有為我說一句話。”他一心把華國鋒再造成毛澤東第二，但是，他的苦心孤詣沒有得到來自華國鋒的回應，至少是沒有強有力的回應，“汪東興和華國鋒的關系一向不錯，到后來還一直保持聯絡。”劉光榮說。華國鋒的反應讓汪東興感到失落。此后，汪東興保留了中央委員會候補委員和兩屆中央顧問委員會委員的公開職務，按照中央政治局委員的待遇離休。

2015年8月21日，汪東興走過了自己100年的人生路，綜觀他的一生，看似矛盾——他忠實于毛澤東，但在毛澤東去世后不到一個月，就抓捕其夫人江青；他不滿于“四人幫”的所作所為，但是粉碎“四人幫”之后卻用“兩個凡是”試圖延續他們那一套；一個警衛出身的軍人，能夠登上中共中央副主席的位置，盡管在這個位置上屢犯錯誤，卻有驚無險地度過圓滿的人生——但其實卻有一以貫之的東西，那就是他一直是毛澤東的中辦主任，一直生活在這個角色里，生活在那個時代里，盡管世界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晚年的汪東興，除了經常和華國鋒見面外，已經不再和其他人接觸，更多的時間是出行游玩。當國外包括美國在內的一些很有背景的出版商邀請他撰寫關于警衛中南海的回憶錄，遭到汪東興的斷然拒絕：“寫了就是既得罪了活人，也得罪了死人，以后我是沒臉再見主席他老人家了。”

或許，回憶往事，汪東興內心還是有些糾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