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xiāng)行（四章）

※ 黃旭

故鄉(xiāng)行（四章）

※ 黃旭

冬日，我陪同港城幾位文友到我的故鄉(xiāng)九洲江出海口岸畔采風，感受頗多，謹以記之。

海 之 情

藍天白云。碧海綠水。金黃沙洲。棵棵紅樹林，片片生蠔樁。海鷗展翅，白鷺低飛。漁船往來，耕海正忙。捕魚捉蜆，挖螺收蠔，垂釣摸蝦，各忙各活。

“停車停車，讓我們下來拍照。”眼前的景致讓文友阿海迫不及待。我作為向?qū)Ъ嫠緳C，將汽車停在高高的堤壩上。

“這是哪里？”張生指了指海灣問。

“這是九洲江出海口，北部灣北部海面。”我應道。

“海水。沙洲。紅樹林。鷺鳥。海鷗。漁民。隨便組合，都是一幅幅絕美的圖畫。”張生一邊拍照一邊贊嘆。

我和張生使用精致的攝影“短槍”，而阿海呢，則是“長槍”，只見他扛著“長槍”，時而蹲在地上，時而爬上堤壩的防潮欄，時而跑到海灘上，瞄準海灣不同景色，不停地“咔嚓咔嚓”拍攝。他還說，二十多年前，來這里拍攝過彩色鴨子的照片還獲得過攝影獎呢。

“上車吧，堤壩的另一端還有一段距離，中途還有許多美景呢。”我催促文友們趕快上車。我是在這片海灣岸畔長大的，對于這些景致，早已熟視無睹，以為自己對于這片海早已熟透于心，然而，想不到離開這里二十多年后，再次回到這片海灣身旁，發(fā)現(xiàn)它又有另一種意味。它是那么大氣、壯美、色彩斑斕，從中透露出一種恢弘的氣場，原來，我并沒有完全讀懂讀透這片海灣。

文友中，在海邊長大的華叔，表現(xiàn)就相當?shù)āＫ堰@片海灣與他生活過的另一片海灣作了比較，說出各自特色。華叔并沒有純粹的拍照，他有他的辦法，他把這片海灣景色通過DV機拍錄下來，加上現(xiàn)場解說，聲情并茂。用他的話來說，就是要把這壯闊美麗動人的海景帶回港城，讓親友們也來分享。

海閘邊，幾個釣叟，架數(shù)排魚竿，一心不亂，氣宇凌仙，悠悠然靜坐，專等魚兒快上鉤。絲絲平淡自然的情趣，悄悄然，爬纏上我們的心頭。淺海上，一群孩子在玩耍，有的在放漁網(wǎng)，有的在水中摸蝦捉蟹。看著他們的一舉一動，我心里暖融融的，我從他們的身上，看到了我當年的影子，讓我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兒時趕海的情景……

回到圩鎮(zhèn)，文友們拿出相機或DV機，互相欣賞所拍攝的景色，還陶醉于海灣的美景之中。晚飯是幾道簡單的家鄉(xiāng)菜，沒有酒水，然而，幾位文友似乎都“醉”了，有時人“醉”了，并不一定是酒使然。

“海灣這么美，怪不得你寫了那么多家鄉(xiāng)海灣的文章。”阿海輕輕地對我說。幾位文友亦有同感，認為我得益于這片海灣，得益于這片土地。

是呀，這是我生于斯長于斯的地方，對于這里的一草一木，一江一河，一海一灘，我感覺都是那么熟悉，那么親切，那么令人懷念，這些都是我創(chuàng)作的源泉。每當我回想起在這里生活的情景，心里就有絲絲暖意。其實，每個人的心是一個源頭，泉水從這里出發(fā)，匯成小河，再匯入海洋。只有匯入大海，才不會枯竭，也只有在奔走的路途中不斷地摒棄渣滓，才會有一個人間清亮的海。

多少個夜晚，在港城，躺在床上，我想到家鄉(xiāng)這片海，就像家鄉(xiāng)和親情在為自己作底，感覺到無限的欣慰。而想到這片海，又仿佛能聽到家鄉(xiāng)一直深切的關注和呼喚。

海 之 夕

人們往往羨慕噴薄而出的朝陽，認為那是朝氣蓬勃，生機無限。有人說，黃昏是讓人惆悵的，“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辛棄疾說“已是黃昏獨自愁”，李清照說“東籬把酒黃昏后”。黃昏縱是憂傷，也是美麗浪漫的憂傷。有人說黃昏讓人想到暮年和蒼老。對于海灣的夕陽，我認為它另有一種韻味。夕陽下的晚照，生機中又隱藏著些許的悲愴，讓人感悟到人的渺小和人生的無常。

君不見，夕陽西下，大海波浪翻騰，波光萬丈，血紅的夕陽將海水也浸染成了紅色。靜坐在海灣堤岸的黃昏里，看浪起浪伏，云卷云舒，望趕海的人三五成群往回趕，往事如潮水般涌來。

小時候趕海，每到傍晚，往往也是漲潮之時。不管多迷戀海灣的海產(chǎn)品，也不管當天的收獲如何，我們得趕緊往回走。

七八歲時，我們那幫同齡人經(jīng)常結伴趕海。一次，一群小伙伴像往常一樣趕海。那天，我家里有事，沒有參加趕海。那幾個趕海的小伙伴看太陽西斜，海水開始漲潮了，再加上肚子也餓了，趕緊上岸回家。有兩個舍不得走，在海灣灘涂上繼續(xù)挖泥丁。潮水已經(jīng)淹到泥灘上來了，他們才意識到，得趕緊回家了。返回的路途中，要經(jīng)過幾條海溝，當他倆到了岸邊的海溝時，潮水已漲得很高了，他們望了望周圍，趕海的人都上岸了，于是只好雙雙跳進深深的海溝里，游向?qū)Π丁Ｋ麄z都是游泳的好手，幾十米的水面，要是在風平浪靜的湖中，對他們來說，簡直是小菜一碟。

他們雖是同齡人，但個頭大小有所差異。當大個頭的小伙游上岸邊時，回頭一望，發(fā)現(xiàn)小個子的同伴不見了。海水越漲越高，大個頭不敢停留，畢竟是小孩，他已經(jīng)非常害怕了，哪里還敢停下腳步。他一邊往村里跑，一邊呼喊救命。當小個子伙伴的父母知道小孩在海溝被淹時，馬上意識到事態(tài)的危急，因為那段海溝曾經(jīng)發(fā)生過多起小孩被淹事件。小個子伙伴被趕來的大人用拖網(wǎng)才找到時，離他被淹過了一個多小時，他已回天乏術了，可憐他手里還緊緊抓住那個裝泥丁的竹籃。

“他平時游泳那么好，怎么會被淹了呢？”

“也許是抽筋吧，或者是舍不得那個竹籃？”

“唉，小小年紀，說沒有就沒有了。”

當晚，我跟著大人跑到海邊，看到停在岸邊的小伙伴尸體，聽到人們的議論聲，看著小伙伴的父母和親人撕心裂肺的哭喊聲，望著血紅的海上夕陽和洶涌澎湃的波濤，殘陽如血，我感到大海的可怕，感到夕陽的悲涼。那時，我望著海灣夕陽，感受著濕潤的海風，一絲絲莫名的情緒涌上心頭，最終慢慢地演化成兩個字：悲壯！

一同來看海灣夕陽的文友，聽了我講的往事，默默地佇立在夕陽之下，望著遠處那似血的夕陽，若有所思，既像是在為我那個逝去的小伙伴默哀，又像是在感受人生的無常。面對蒼茫的大海，人是那么渺小和無助。

夕陽西下。海面上布滿了彩色晚霞，海風從朦朧的薄霧中吹來，風中傳來海鳥陣陣的鳴叫聲，空氣中便流淌著淡淡的海腥味。海灣附近的村莊，時而，傳來叫孩子吃飯的呼喚，聲音悠遠而嘹亮。

日出日落，海灣的夕陽依然美麗恢弘，依然令人震撼。經(jīng)歷了童年的悲傷，目睹同伴的逝去。如今，我們站在海邊夕陽的余暉中，往事再度襲來。雖然感覺夕陽的悲壯，人的渺小，但是這悲壯之中又蘊藏著新的希望。太陽落山，明天又是艷陽高照，所以黃昏孕育著希望和憧憬。

江 之 韻

“春江水暖鴨先知”，九洲江出海口，一群群鴨子在江中覓食，暢游。江中，漁船往來，機聲噠噠噠地響著，犁開一片片浪花。紅樹林中，白鷺飛躍，海鳥群集。這些江海中的精靈，見到人們，并不害怕，只顧著忙自己的事兒，明知不會有危險，可見人與鳥和睦共處。觀海長廓上，人們或散步健身，或垂釣江水，或憑欄觀海。一橋飛架南北兩岸，猶如長龍臥波，氣貫長虹。

我和幾位文友來到江畔，來到這片金海岸邊上。望著江口的一片繁忙的景象，我們感慨萬分。

輝煌和繁榮的背后，藏匿著不為人知的坎坷和辛酸。江口海灣的浪花是有記憶的。記憶有著百年滄桑，上游的泥沙伴著肆意的洪水在這里汪洋，于是，沿岸沉積出了淤泥質(zhì)海岸。臺風海潮來襲，決堤毀壩，洪水和海潮泛濫，淹沒村莊，淹沒田野，人們流離失所，無家可歸。潮水退去，渾濁的浪花疲憊地蜷曲，漫漫的泥灘籠罩著海灣沿海一帶一個個凄凄惶惶的小村莊。荒蕪與貧瘠、蒼涼與寂寞，洇透著祖祖輩輩、子子孫孫的骨髓和所有神經(jīng)。沒有沙灘，紅樹林被大量砍伐，海潮作惡，潮去凸顯片片泥灘，潮來沿岸混茫一片。漁民們大多沒有鞋，赤腳在淤泥里行走，戴不住帽，風急浪大。這就是當年處于海灣中的江口，有海無港，堤壩低矮，望洋興嘆，誠惶誠恐。無精打采的浪花，攜帶著一串串愁不展的或者是不堪回首的記憶。

曾經(jīng)的記憶，讓人們念念不忘；曾經(jīng)的苦難，一起度過，讓人們留在心中；曾經(jīng)的傷痛，使人們思潮起伏。憶苦思甜才能走好今后的路子，我們還有夢，還須不斷追逐。

面對您，面對您的神韻，我們難以自恃，還是學學我們的先人吧。面對一條河流、一脈小溪、一眼山泉、一泓碧潭，我們的先人都絕不僅僅把它們看作一個東西一個物，絕不僅僅看作可以隨意支配和掠奪的消費對象，而是看作一種生命，而且是比生命還要久遠和幽深的更本源的存在，是孕育生命的生命。他們對之投注以真摯的情感和尊敬。這是比現(xiàn)今所謂的環(huán)保意識、生態(tài)意識要深沉得多的一種生命情感，它是源于對天地萬物、對生命本源的至深感悟而產(chǎn)生的一種精神信仰。

幾位文友中，有兩位曾經(jīng)來過這里，他們除了不停地拍照之外，就是將現(xiàn)在的景致與過去的作一番比較。

“江水比前幾年清澈多了。”

“紅樹林長高了，密集了。”

“堤壩修得更堅固了，加上了防潮堤，還鋪設了水泥路面。”

晴朗的天宇中，我們行走在高高的堤壩上。我們走近您，親近一條河流，就像走近一位母親或女神，我們不能懷著輕薄的心思，去褻玩您情感的碧波，去蹂躪您潔凈的沙灘，去盜取您河心的金子，而是懷著對母性之乳、對母親之愛的一份敬重、一份摯愛，輕輕地、端莊地、禮貌地走向您，那么，您，我們的河流，請接納我們這些懂得愛、也珍惜愛的孩子。您知道，我們是河流您的子孫，我們離不開您的乳汁和感情，您的神韻引領著我們走向遠方……

花 之 戀

婀娜的身姿，艷麗的裝束，清新的芳香，從你身邊經(jīng)過，就聞到淡淡的香氣，你是那么讓人難以忘懷。夢境里，你常常現(xiàn)身，每每勾起我的情思。

剛入冬，我邀港城幾位文友到家鄉(xiāng)觀光。甫下車，眼前的你讓我們驚訝不已，一身粉紅的裝束迎接我們，紅得有點夸張，艷得不落俗套。

二十多年前，你是那么弱小，微風吹來，搖搖晃晃，站也站不穩(wěn)。那時的你，還是個“小姑娘”，樸實無華，精瘦弱小，沒有打扮。而現(xiàn)在，你已經(jīng)出落成一位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身著華服，美麗動人，笑迎寒風，舉手投足是那么吸引人們的目光。

站在你的面前，我們感嘆你的楚楚動人，感受到你的熱情非凡。

從外地趕回的大哥滿臉喜悅，指著你說，雖歷經(jīng)強風暴雨，但依然燦爛，依然生機勃勃。

詩人張生說，冬天里的一把火，點燃人們的激情，這就是一首催人奮進的詩呀！

小說家阿海說，這么雍容華貴，落落大方，其中必有美麗動人的故事。

散文家華叔說，淡而不失芳香，粉而不失華麗，壯而不失動人，真乃一篇抒情美文。

詩人作家對你的點評，令我動容，不知你聽了，有何感想？

感動之余，與你在一起的日子又歷歷在目。二十多年前，我在老家居住時，朝夕與你為伴。那時我倆都年輕，你見證了我的歡樂和悲傷，我見證了你的堅毅和不屈。我在你的庇蔭下，乘涼、看書、踢毽子……現(xiàn)在，你雖然是“水桶腰”，然而仍不失風韻，依然風姿綽約，依然令我著迷，就像一壇美酒，蘊含著歲月陳釀的美韻，令我醉倒在你的懷中。我枕著你的美意入夢，有時真的感到疑惑：是我夢中見到你，還是你夢中見到我？

見你如見家。在家鄉(xiāng)，人們認為每個人身上都有與生俱來的精、氣、神。面對熱情洋溢的你，我凝思冥想：家鄉(xiāng)是什么？為什么與你在一起生活時的記憶會如此深刻？每每夢中相見——其實，家鄉(xiāng)就是一個想起來便覺得溫暖的地方，一個曾用自然、愉快、善良、包容以及溫馨等等供你一步一步、一點一點慢慢成長的環(huán)境。我懷念過去、難忘你，是因為那些光景像一縷縷夏夜海邊閃閃發(fā)光的螢火，曾照亮和溫暖了我的時光。

呵，家鄉(xiāng)門前那兩棵盛開的紫荊花！一樹的粉紅，只有花，沒見葉子。你開得熱烈，開得淡定，開得優(yōu)雅，正如家鄉(xiāng)的人們那么隨和大方，對來客滿腔熱情。花朵盛開，最陶醉的是園丁。當然，我不是這個園丁。我只能算是個游子，現(xiàn)在又回到你的身邊，再次欣賞你的風姿。

秋去冬來，時光是留不住的，就像每個季節(jié)一定到來一樣。生命之所以不敢虛度，不就是生命要開一次花嗎？開成什么季節(jié)的花呢？該是紫荊花吧？紫荊花是冬日里最絢爛的花。紫荊花開了，開遍了城鄉(xiāng)。紫荊花不會擠進你的生命，紫荊花不羨慕人的歌唱。不管在城里，抑或鄉(xiāng)村，都開得絢爛至極。人們不禁贊美花開：開得美麗，開得芬芳，開得溫馨，開得從容。花開有聲，風過無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