鱟的故事

黃果心

鱟的故事

黃果心

因事去漁村，興致上來，隨村民兄弟倆乘小船攀上海灣中的罾棚，看兄弟倆轉動轆轤，收放原始罾網捕魚。他們第二次“托網”時，意外地抓到了一對鱟。

有書記載，鱟屬“肢口綱，劍尾目”，生有“無柄的眼一對”，“螯肢一對，步足五對”。鱟外形奇特怪異，乍看像大小兩只倒扣的破缽連接在一起，甲殼堅硬，后頭拖著一條挺硬的長尾巴，像刀劍，更似一把堅銳無比的鋼制三角銼。大鱟總是雌雄兩只疊在一起，雄的在上，雌的在下，游爬時，像一輛火炮倒旋的坦克。

看著鱟，我記起關于鱟的一段段趣聞傳說。

我的故鄉離漁村六十里，一樣靠海，海中也產鱟。據傳，鱟初上淺海或沙灘時，它的怪異模樣使發現的人大為吃驚：有尾無頭，像兩只倒放的破缽在爬。破缽也能爬動么？人們認為是海中“無頭鬼”上來了，忙心驚膽戰地避逃。

有謎“有尾無頭海里流”，說的是鱟。有段民謠：“像缽塊，像琵琶，馱著老公海底爬。爬一世，馱一世，海水不干情不逝。”說的也是鱟。不過，小時我對這段民謠的意思不大理解，常把鱟當為譏笑對象，笑公鱟無能，要母鱟馱一輩子；笑母鱟無骨氣，當公鱟一輩子坐騎。

上小學時，我常跟著母親下淺海里挖螺捉蟹，在淺灘及低潮高地上見過一些單只幼鱟。每當碰上幼鱟時，我要么用腳踢它，要么用魚叉耍玩它。媽媽看見了，老勸我別碰幼鱟。遇上稍大一點的小鱟，我要捉回煮吃，媽媽總是說單鱟有毒，不能吃。單鱟有毒，雙鱟就無毒么？我懷疑媽媽的話里摻假，明白她是要我放過小鱟，也只好依了她。

有一次我和媽媽趕海時，正逢風匿浪息，波平如鏡。我發現前面的淺水里有一串串氣泡像飯剛煮開時那樣冒出水面，立刻歡叫了一聲：“鱟！”因為我聽說過，鱟在水底爬動時，有氣泡往上冒。我趕到冒氣泡的地方，果見水底下有一對姍姍爬動著的鱟。我抓住下面母鱟的尾巴，趴在母鱟背上的公鱟像個傻瓜蛋不懂得逃跑，被我一起提出水面。

媽媽也趕了過來，叫我放掉鱟。我想起鱟滋味的鮮美，不大愿意。媽媽立刻哼起“像缽塊，像琵琶”那段鱟謠，接著給我講了個故事。

故事講，從前有個妍靚聰明的姑娘和同村一位英俊勤勞的異姓后生好上了，可村中族長說他們是同村人，不準他們相好，反逼姑娘嫁給村中一個有勢有力的惡人當小妾。姑娘死活不肯，與后生私奔。過一段甜蜜的流浪日子后，厄運上門，后生得了一場大病，隨后半身不遂，腳不能走，且湯藥無效。后生見姑娘每日忙于照料自己，于心不忍，勸姑娘另嫁他人。姑娘不聽，背著后生，尋醫問藥，立誓尋遍天下名醫，一定要把后生治好。一日聽說某島上有神醫仙藥，便馱著后生上船渡海。因突遇旋風，船翻人亡。后來姑娘和后生就變成了海中的鱟。

媽媽問我姑娘和后生心腸好不好？我說好。媽媽說不但姑娘和后生心腸好，值得人敬佩，且變成的鱟也一樣——母鱟不忍心離開公鱟，母鱟若被捉公鱟不忍心丟下母鱟自己逃跑，它們多疼多舍不得對方啊！媽媽反復問我，這樣重感情通靈性的動物，你舍得捉了殺掉么？當時我對感情半懂不懂的，但覺得故事中的姑娘和后生人都特別好，他們變成的鱟也是頂不錯的，且他們（它們）都是夠可憐都甚值得人同情的……于是，我就把鱟放掉了。

傳說依舊，往事在腦，今又遇上鱟。村民把鱟搬在小船里，不加圈綁，任其在艙里爬。我下到小船上看鱟，見這情形忽心有所悟，對兄弟倆說，難道你們這里也流傳那段歌謠和故事？遂哼起鱟謠，跟著講起故事。故事未講完，兄弟倆齊聲說，別講了，這段歌謠和故事我們這里婦孺皆知。兄弟中的弟弟還講，我們村里人把鱟當做姻緣吉祥物，說是誰出門若碰見雙鱟，一輩子將會有美滿姻緣——娶了老婆的夫妻恩愛，未娶老婆的會找到一位中意的對象。我指著鱟說，既然如此，怎么你們還把它們……哥哥打斷我的話，說鱟有那樣感人的故事，現又為保護動物，我們村里大多數人都不忍心捕捉它；我們只是將它們捉上來玩玩，好沾上點桃花運。我聽了滿意地連連頷首。

看艙里的鱟，雖被捉離水，身處險境，可它們始終貼在一起——公的緊緊地趴在母的背上，母的在拙笨地爬著。我想它們大概是至死也不會分離的。想起當今世上一些見異思遷、水性楊花的男女，我覺得鱟是何等可敬可佩！

“爬一世，馱一世，海水不干情不逝。”我情不自禁地吟哦起鱟謠，并在兄弟倆允許下搬起雙鱟，緩緩放進海中。